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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我是神经病。”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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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节:“这个能力对我来说没用”
姜紫时常看着自己的掌纹发呆。感情线……事业线……健康线……
跟看别人的手相不一样,姜紫看自己的手时不会有声音浮现出来。
她只知道自己可能60岁会生一场大病;她要一直工作,工作到死(除了大病时)。这有什么用呢?电影里的异能不都是上天入地拯救世界,再不济也可以有蜘蛛丝晃悠或者骑扫帚避开交通高峰。
窥探别人的人生有什么意思。
我不是什么解读天命、救人指路的圣人,我连自己都渡不过这泥泞的河。姜紫看着手里的阿戈美拉汀,这白得毫无生命的药片太小,小到自己几乎捏不住。医生说是新药,副作用小,不怎么会发胖,才推荐姜紫吃。
命都不想要的人,还介意会不会发胖。
吃什么药、有什么副作用,对姜紫来说,都没什么关系。
姜紫不清楚是因为药还是因为病,她发觉自己跟世界隔了一层,像活在玻璃罩子里,光照充足,风不流通。
心是死的。
她对一切都不感兴趣。
她看手相,纯粹是为了挣钱罢了。可还是渐渐感到捉襟见肘。姜紫想,还是得有其他路子挣钱。
没两天活儿就来了。“姜老师,现在专职算命了吗?写字的活儿还接不接啦?”
“啥活儿?多钱?”姜紫来了精神。
“具体的我也不清楚。我之前的老板在找人帮忙写公众号,你要不要问问?”
对方紧接着又一条信息,“不过他那人就一般吧。我也不说太多。你注意着点儿。收费什么得提前说清楚啊,别吃闷亏。”
姜紫想,给钱就行呗,挣钱不磕碜。钱难挣,屎难吃。她加了那个所谓“老板”的微信,原来是个小男生,比姜紫还小三四岁,自己创业做自助照相馆,想找个公众号运营。他并不说需求和薪酬,上来就邀请姜紫去他店里体验,再谈具体事项。
姜紫坐了一个半小时地铁,又在巷弄里七拐八拐,终于在一个冷僻商住一体楼的角落里找到了那个店。听完、看完整体理念和实店环境,姜紫嘴角抽了抽,被自己礼貌压下。“这不就是十几年前我们玩儿的大头贴的升级版?就是提供了化妆和服装呗”。当然,她只是腹诽,没说出口。
姜紫看着年轻男生晶亮的眼睛,直接问道,“李总,概念很好,请问公众号运营您计划的薪资是多少呢?”
男生也毫不退避,“我们刚起步,条件是差一点,300一篇你看可以吗?”
姜紫终于没忍住,绽开了笑容。“那可能不适合我。祝您找到合适的人。”
对方不死心,追问着姜紫心中适宜的价位。姜紫没办法,只能告诉他自己在公司正常一篇推文的薪资是多少,也不知道怎么的,她嘴巴紧接着漏出一句,“我给别人看个手相不到一小时就300了。写推文可得好几天呢。”
这下好了,被对方揪住开始问算命的事情。奈何对方刚请姜紫吃了饭,直接说不给看就太不给情面。
姜紫还是第一次面对面给别人看手相。因为生活圈子简单,不怎么出门跟人接触,这几个月姜紫没跟朋友、手相客户之外的人提过她的这重身份。每当她顶着一头蓝色头发,趿拉着人字拖去商场、超市买东西,谁又会想到她是个跟天桥底下老大爷抢生意的人呢。
姜紫探头靠近小李总摊平的手掌。她讨厌跟人有肢体接触。
姜紫漫不经心的眼神突然被吸住。
[他的另一半,寿命很短。]
第2节:
“你有没有看见我的孩子”
姜紫如实告知,“你对另一半好一点吧,她身体不太好,按照现状,寿命不是很长的。”有点怕过于触霉头而被骂,没想到男生说,“我知道。”
“蛤?”轮到姜紫在内心闽南腔大疑惑。
“嗯,我知道。”
姜紫稳住神色,也不想发问。不认识的人、也不知道接下来会有什么接触的人,她总觉得还是保持点儿边界为好。
这小李总倒是有层出不穷的疑问,姜紫应付得力竭。还好很快就到了地铁站。
姜紫在地铁上变了主意,她不想回家。应付完欲望吵人的年轻创业者,她只想去喝一杯。
服用阿戈美拉汀不能喝酒,她知道。她早就想停药。
第二天姜紫是在隔壁小区的朋友家里醒来。她断片了。熟识的酒保J狠心在她的特调里加了新到货的生命之水,九十多度的酒。她醒来真的很想骂J,但自己先被朋友骂了一顿,只好灰溜溜地打包朋友家被吐得一塌糊涂的四件套,准备回自己家洗。
“这里不能随便进”。姜紫想从停车场抄近道进小区,被保安拦了下来。她入住以来第一次。
“我住里面啊。”她理直气壮地回答,才看见保安亭玻璃倒映的自己——顶着褪色到浅灰的鸡窝头、扛着打成包袱卷儿的四件套,啊,怕不是被当成拾荒者了……
郁闷地回家,打开手机,发现几十条未读信息,是小李总的女朋友。姜紫通过好友申请后立刻接收了信息轰炸——这微信名为“安宝”的女孩听小李总说了之后要找姜紫看手相。
姜紫搓洗着床单上干涸的一滩黄绿,头隐隐作痛,整个人感觉紊乱低迷,想拒绝帮安宝看手相。叮咚,对方的掌纹照片已经自顾自发了过来。
姜紫回到卧室,躺在床上,刚瞥了一眼安宝的手相照片,整个人都不好了。照片里的手纤细白皙,但姜紫看上去却是被一团浓重的黑包裹着。
“她身上好多脏东西。“姜紫正这么想着,突然心里一紧。
过来了。安宝身上的脏东西,链接上了姜紫,到她这里来了。
姜紫能看到一团黑色鹰身人头的东西从卧室屋顶俯冲而来,能感受到爪尖抠进她的两肩,疼痛尖锐刺骨。
此时的姜紫已经不是半年前刚解锁手相技能时无措的她了,心中长叹“又来了”,利索地给李蔓尔发消息,把情况复述了一遍。
叮咚。蔓尔秒回。“都跟你说了不能喝酒,能量会低。这种状态你别链接任何人。今天你就休息,别看她的手相。”
姜紫诺诺。奈何安宝一直信息轰炸,哪怕姜紫把情况全部照实告诉了她。
“你身上脏东西有点多,我现在看不了你的手相。”
“脏东西多怎么办?你能帮我清理吗?”
“可以,但是得改天,我今天不行。”姜紫在内心加了一句,我都快被你那边来的怪物抠死了,肩膀疼死了。
得到姜紫肯定的答复,安宝终于消停了一天,第二天才又来,让姜紫帮她清理。
姜紫凝神链接,发现安宝身上净是些奇形怪状的东西,跟昨天的鹰身人面一样,都是些东南亚风情产物——姜紫已经知悉,安宝在做泰国佛牌,从泰国各种渠道进货,再卖到国内。
问题是安宝本身是没办法像姜紫这样“看见”的,她根本没办法分清佛牌的好坏,因此自己身上就沾染了各式各样欲念的产物,重重叠叠,黑压压一片。姜紫清都清不过。
姜紫如实转告安宝,自己看到的、清理掉的每一个怪物。安宝静静听着,突然发问,“在这些当中,你有没有看到一个小孩?”
第3节:
“宝宝,妈妈安全了”
看见了。
在安宝问的那一刻,姜紫像拨开了层层的黑雾,看到了一个小小的娃娃,还是婴儿的模样,但这个婴孩不是躺着的,也不是被人抱着,而是半悬在空中,他/她抓着一个男子的手,似乎在用力把男子的手向下拽。
“……我打掉过一个小孩,”安宝沉默片刻,声音变得暗哑,语调发涩,“不是跟小李,是之前的男朋友的。”
姜紫冷静如常,“我知道。我看到的男子,比小李总要高一些。”
安宝声音勉强恢复,“我听别人说,被打掉的孩子最恨的是它原本的母亲,会一直跟着妈妈。我也一直以为它跟着我,你看到的它,不是在我身边吗?”
不是的。姜紫感受到婴孩并没有怨恨。它的停留,似乎另有原因。
“你之前的那个男朋友,是不是会打你?”姜紫尽可能让自己的发问语气再平静一点,不带有任何的评判和探究。
“……是的,你怎么会知道?”安宝顿了顿,“就是因为他打我,我们才分开的。我们本来已经决定要结婚,可他不上进,还打我,我真的受不了,本来宝宝我是想留下来的,我真的很想生下来……”安宝语不成声。
姜紫忽而感觉一股温柔涌进自己干涸冷硬的心。这温柔不属于姜紫,是小宝宝传来的。宝宝在告诉姜紫,它一点儿都不恨妈妈,它爱妈妈,它想保护妈妈。
“宝宝是想保护你。”姜紫轻轻地说。
它拽着爸爸的手,是害怕那只手再扬起,伸向妈妈。
它怕妈妈挨打。
姜紫好像第一次从这个“工作”里感受到了点儿什么,她还说不清的东西。她顾不得细想,只先一五一十告诉安宝。
“宝宝不恨你,它跟在那个男生身边,是因为它还担心你会被打。”
安宝挂断了电话,说没办法再语音进行,接下来就文字沟通。
姜紫猜,她在哭吧。
姜紫的心似乎还在被宝宝的爱影响,柔软了下来。她尝试去跟那个悬在半空、拽着男子手的宝宝沟通,“宝宝,妈妈安全了,她已经离开了那个城市,离开了那个坏人,她现在有人爱有人保护,你看看她——她很安全,不用你保护啦。”
原本被黑雾笼罩的小宝宝突然被一团光包裹,一点点朝姜紫视线的左上方飘去,直到她再也看不见。她再尝试链接,也没有任何响应。她想了想,给安宝发去信息,“宝宝走了,你过得好它很放心。”
“它去投胎了吗?”
“没有,它跟一个高维意识(可能是神仙吧)走了,好像去学习了,可能会成为小天使吧”。姜紫默默地想,一定会的吧。
它早已经是天使。
第4节:
这样的人有什么值得我帮的
帮安宝送走宝宝之后姜紫的日子继续不咸不淡地过。安宝和小李总又陆续给她推了很多客户,也都是能量脏脏的,让姜紫厌烦。迫于房租她又不得不接,只能继续用“钱难挣屎难吃”来勉励自己。
小李总也时常找姜紫,每次来市区办事都说请她吃饭,又没什么正事要聊,姜紫统统推掉。这次是安宝跟小李总一起来,说想当面谢她,她才出了门。
姜紫一直不怎么喜欢小李总,她总觉得小李总的眼睛攫着光,是饥饿的狼在暗夜里寻见猎物的光。他的精明与欲望,一览无余。这会儿他又玩笑般提到想跟姜紫学手相,挣钱容易。姜紫也玩笑婉拒,他就又把话题带到了佛牌,试探着跟姜紫合作的可能。姜紫不搭腔,只是借着话头浅浅提醒,让他们最好不要继续做这件事,尤其是安宝。
安宝有一双鹿的眼睛,湿漉漉的润。这大眼睛此刻望向姜紫,问她为什么,姜紫才耐心解释,“你看不出来那些佛牌的好坏,哪些真的有能量能帮助别人,哪些带着脏东西,会害到别人(姜紫腹诽:别忘了我才帮你清理掉那么多脏东西,谁知道戴了你佛牌的人又有多少沾上脏东西的)。如果害到别人,那些 ‘业力’会回到你身上。你现在身体已经很差了,更别提我看过小李总的手相,那些他跟你说过吧?”
被姜紫接连怼了几次的小李总强词,“不知者无罪!”一股子冠冕堂皇劲儿。
姜紫一怔,她顿时明了,小李不是不知道他们做得不对,只是为了利益,不想停罢了。便不再多说。
三个人吃完饭转到星巴克继续聊天。夜色渐深,开始有习习的风,周围散坐着三三两两闲谈的人。本是轻松的氛围,偏偏安宝临时要去接朋友,只余姜紫和小李总,这男人依旧不休,盘问着姜紫关于算命和卖佛牌的事,让姜紫感到无比厌烦。
“那为什么你能做?”小李总又问她。
“因为我看得到,我能分辨,况且我只是看手相,又不卖东西,不沾宗教的东西。”厌烦值到达99%。
“你做的其实也就跟心理医生类似呗。”
姜紫已经不记得话头怎么扯到这上面来的,只烦闷至极,脱口“你以为心理医生有多厉害吗?我又不是没去看过,那些医生就只会让人吃药。”说完心里便隐隐有着说不上来的懊恼。
小李总像是在辩论赛一直占下风突然抓住机会的选手,兴奋地盯着姜紫眼睛,笑意轻浮且轻蔑,“原来你看这些是因为你没吃药啊。”低级的攻击,像是幼儿园小孩的斗嘴,却击中了姜紫。
姜紫脸涨得通红,手脚都在抖。她甚至可以听到自己心脏的轰鸣。她的心脏愤怒地几乎要挣脱出身体,砸向她对面的男生。
一个只见过几面却讥笑她是神经病的人。他凭什么?为什么要去帮这种人?他值得吗?他配吗?
愤懑攻占了姜紫的脑海,她真恨自己有这样的能力,得不到尊重却还是在帮不尊重自己的人。
可也许姜紫会被击中,正是因为她都觉得自己是神经病。
能看到别人都看不到的、能听到别人都听不到的,不是神经病,又是什么呢?
还好,这一刻的姜紫不是孤身一人,不然她将被这一句讽刺完全击垮。还好,她有遇到李漫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