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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炸了他的坟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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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日后
岁辞忧站在垂云楼的最高处,俯视整个人间
冷月将他的面具镀上一层柔光,宽大的玄袍被风扯动衣袂
他像是被冷冻在湖里的孤山,暗香疏影,不染纤尘,可望,而不可近
百姓纷纷聚集在街道,往日萧条的街道跪满了人,他们朝着京都最高的那栋楼叩首,那是信仰
申时一刻,轻细的小雨缓缓落下,继而雨势扩大
百姓在雨里朝圣,国师在朝,天佑大祁
岁辞忧站在垂云楼上,看着满街灯火,百姓的嘴里高呼他的名字
无悲无喜,像是寺庙里被众生供奉的神像
掏空体内最后一丝灵力后,他静静的靠在栏边
倚栏凭眺,楼下是一簇簇的灯火,楼上是一缕缕的星光
他伸出手似乎拨开了云雾,马上能触到那颗星星,可是从指尖流过的,只有风
梅雨细,晓风微
城南小陌又逢春,只见梅花不见故人
他俯身往下看,灯火云集,垂臂去碰那几点亮光,玄色的袖袍被风吹起,漏出一小截雪白的手腕
腕上带着一个通体雪白的镯子,镯身上镶嵌着红色的丝线,那颜色红的的潋滟,丝丝缕缕,抵死纠缠
“用我的感识去想别人,是想让我炸了他的坟吗”
她轻轻摩挲着镯子安抚,缓缓叹了一口气
“神台又有裂缝了,怕是撑不了多久”人间的信仰远远低于欲望,净化的速度越来越慢
他尽力的维持人类心中的那个完美无缺的神,避免任何一点错误
金色的神像上,一旦有了瑕疵,哪怕只有一点点,也会被人放大无数倍
他累了,疲于四处奔波,疲于万事公允
“人性本恶,每一个生命的降生也伴随着欲望的降临,连绵不绝,人心更是非神力能左右”
若只是一味的付出,注定没有结果
可是这一切,原本不该是这个样子的
岁辞忧不觉想起了他们的最后一次见面
他双眼泣血,对着他粲然一笑
“这一次,我赌你回来”……
“从今以后,你会伤会痛,与我共情”…
“岁岁,别让我等太久”…
他好像从来都是这样,窒息、癫狂、疯魔
……
“一元将过,人间喧嚣,你赌赢了”他喃喃自语,满身疲惫
“虽是意料之中,但仍旧满心欢喜”
骨镯红光一闪,隐隐约约出现一个虚影,是个男人身形,五官模糊不清
灯火拥着他,浅浅的影子映在墙上,他半倚着栏杆,远处看来就像两人亲密的相拥
“天地未生之时你就存在了,听灵筠说你以前是很稳重的,怎么年纪越大越幼稚了”
“当初是吃饱了,不想动,后来是为了养你”
他的身形未动,可一双眸子牢牢的锁着岁辞忧
“养孩子可以把自己养歪了?”岁辞忧一副我年纪小你别骗我的样子
“你说板着脸太丑,不如那群小神有趣
我不喜欢你总往外跑,粘着别人
后来我让他们给我拿了些话本,询问他们年纪小的神是怎么说话做事的,跟着他们学”
她沉默不言,只是眉眼低垂的看着在雨中跪拜的百姓
在她的眼中,那些百姓身上流动着丝丝缕缕的雾气,那是欲望
生命在它的孕育下发芽,却也不断的滋生罪恶,给人向死而生的力量,又引人堕落
雾气之中又夹杂着金色的光点,缓缓飘上云端
“所以,这算威逼吗”要么和他回去,天下太平;要么继续僵持,直到神台坍塌,众生陨落
他却眉眼含笑,避而不答
“三千大世界,其中又分10亿多个小世界,自我散尽本源,贪婪,愤怒,懒惰,傲慢,妒忌,色欲,暴食,欺骗,虐杀,懦弱,众生供养,再无束缚
只是不知,你此行是为救世人,还是为救自己的心上人”说到最后几个字时,他的声音低沉而带着轻嘲
反正不是为了他
不是她要他活,是他们不得不要他活
为了一己爱恨,便要天地毁灭众生陪葬,自私吗?
我不曾杀一人,可世人依我而存
杀他们的不是我,是他们自己的欲望
“当初是你贪食欲望,众神为供养你才创造出了人类,荒泽之土,融尽世间大恶,人类生而为恶只是为了满足你的胃口”
“为了我?真的是为了我,还是他们神族虚伪讨好寻求庇护?还是他们圈养人类夺取信仰之力,不过是想借天道维持不老不灭之身?”
他蓦然抬眸,漆黑幽暗的眼底是数千万年来对天地众生的蔑视和冷漠
“岁岁,是我把你教的太好,你便看不清良善背后的龌龊了吗”
他看着她的眼睛,满目疮痍下藏着的东西暗的让人不敢深究
“我确实该谢谢你,谢谢你没有教我太多,天地间可再容不下第二个嗜杀成性的祖宗了”她的眉眼清冷,雾气蒙蒙间,周身都似镀了一层冰
“岁辞忧,你是我养大的,我可以容忍你肆无忌惮的利用,也可以放任你生杀予夺,但你别忘了,这都有一个前提”他轻轻靠着她,耳鬓厮磨,轻声呢喃
“十二万年前我们只是师徒,而如今…你是我的”
他像是最脏的沟渠,但在黑暗里却盛满了细碎的月光
他知道她的弱点,也知道她在意什么,这世上,他最了解她,也只了解她
她曾经尝试过束缚那些欲望增长,但被束缚住的生灵不是变成失去情绪的怪物,就是变成毫无思想的行尸走肉
她要他们活着,又不想他们只是活着,她要那人回来,又不想回来的只是一副躯壳
所以,挣扎吧,只有精疲力竭才知晓绝望的滋味
只有在外面撞得痛了,才能乖乖回来啊
凉风习习,吹动着她的发梢,铃铛无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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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渊,你来瞧瞧看,我这次画的怎么样,可还能入眼?”苏允寒觉得自己这次进步的很大,这美人鼻子是鼻子,眼是眼的,挺好
陆景渊手上的书又翻了一页,墨色的书案衬得他手指修长骨节分明
苏允寒见他装作没听见,也不生气,自顾自的拿着自己的杰作走到他面前
都认识十来年了,打不过说不过,可不就得忍着点呗
陆景渊连一个眼神都懒得给他
“苏允寒,你如果再拿你画的丑东西伤我的眼睛,你就再也不用提笔了”
摆弄血肉的刽子手,开始为了一个女人拿起了画笔,也不知道朱砂和血他还能不能分的清
苏允寒叹了一口气,颇为苦恼
“谁叫绾绾说顾岐的画好看,我这不是一时气不过这才夸下了海口,谁想到这笔还没有我的刀好用”
他能轻松剥下一张人皮,却画不出一张好看的脸
“你不会真的喜欢那个女贼吧”陆景渊放下了手里的书,看着眼前的挚友,想看出他有几分真心
再说人家是贼,哪是看上顾岐的画,那是看上画值钱啊
苏允寒放下了笔,想到她,嘴角不自觉的就弯了起来
“她不是贼,她只是爱钱啊,世上没人不爱钱,这没什么不对的啊”
说到这里,苏允寒不由得有些丧气
“我没有冠绝天下的样貌,也没有万人之上的地位,绾绾那样好,我也只能用最寻常的金钱来讨她欢心,总得再努力一点啊,不能让她后悔喜欢我”
陆景渊听到这里却笑了,眼尾微微上挑带着几分漫不经心
“允寒,如果是你你会喜欢一个将你折磨到濒死又求死不能的人吗?你会喜欢一个将你兄弟朋友的头颅做成礼物的人吗?”
苏允寒的笑僵在了脸上,陆景渊的每个字都像是扎在了他的胸口,呼吸都带着血气
陆景渊说的他不是不懂,也不是没有考虑过这个问题,可他放不下宁绾绾,所以一切结果他都欣然接受
“虽然当初的事非我所愿,但总归是血海深仇,我没资格让她放下”他这一生杀孽太重,反正总归要死,与其被天收走,不如给绾绾撒气也好
可心总归是漂浮着的,没有根没有底,他像是一个赌徒,明知可能会粉身碎骨却还是压上一切
“清醒点吧,宁绾绾之所以与你虚与委蛇不过是还没有反扑你的力量,若有一天被她抓住机会,我敢保证,你的下场不会比那几个挂在墙上的灯笼好到哪里去”
陆景渊知道苏允寒这个人有多犟,不被人肢解卖了,是不会知道疼的,所以这话他只说一遍
苏允寒觉得无所谓,绾绾坏一点也好啊,这样的世道,坏一点才能活的更好
他喜欢的是宁绾绾,不是怎样的宁绾绾
不想与陆景渊再讨论这个可能要死的话题,他放下了手里的笔,主动换了个话题
“那个国师,你打算怎么办”
如今在大祁,神权已经隐隐凌驾于皇权之上了,人心所向比刀剑铁骑更为恐怖
之前他安排了不少刺杀行动,陆景渊知道,没阻止也没参加,说不上是支持还是反对
在经历了几十次的交手后,苏允寒大概明白了陆景渊的意思
他杀不了岁辞忧,但是他烦啊,弄不死他就恶心他
如今陆佑辰在她的庇佑下,实力越发壮大,当初的狼崽子,已经开始漏出獠牙,此人不除,大业难成
陆景渊垂下眼眸,露出一个意味不明的笑
“你信这世间有神明吗?”
苏允寒转身将桌上散乱的画缓缓投入了身旁的香炉,烟雾四起,模糊了他的表情
“若世有神明,那我定会挖开他的眼来瞧瞧,看看是不是有眼无珠”
“神权势大,可不过是空中楼阁,人心是最经不起试探的,没有信仰的国师与街头的骗子又有几分区别”
陆景渊不信神,也不会让这世间有神
他想看的,不只是神的陨落,还有神权的坍塌
五年前,他能把刀子插进她的嘴里,五年后,他也能用那把刀子取下她的头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