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遇》Chunjiao

6、运动会

　　几天之后，芜夷镇小学夏末运动会隆重举行，校门口拉上了横幅，上面字迹斑驳，不知用了几年，然而没人在意这些，大家都热情高涨，老师、学生、家长，所有人都忙忙碌碌。比赛分为赛跑、跳高、跳远、拔河和趣味赛，赛跑分为200米、接力赛、双人赛，拔河是班级赛，趣味赛谁都可以参加。三年级和六年级为一组对抗四年级和五年级，所有的参赛都是家长和学生组合，别的倒不用说，家长来的有的是爸爸，有的是妈妈，还有哥哥、姐姐，这样的赛制果然不是谁都可以。

　　李医生果然又有事，李一明没有参赛，他作为后勤部队，跟着老师搬抬器具、保存参赛人员的食物和水，教室门口的洋灰地上堆满了各家带来的暖壶和水瓶，干粮和咸菜，说是让后勤看着，比赛一开始都跑没影儿了，到时候少不了有人发现自己带的零食不见了。

　　李一明识得的几个字还不足以让他看懂说明书，最终还是让妈妈教的。他把照相机往脖子上一挂，端起相机做出拍照的姿势，旁边的孩子注意到立马凑了过来，对他问这问那，不一会儿，他身边围了一小堆儿人，大家都没见过真的照相机，好奇地不得了，都想要摸摸，争着要李一明给自己拍照。摸是不能摸的，但是李一明很乐意当摄影师，他拍得有模有样，还给模特指挥着姿势。他周围的骚动引起了大家的注意，旁边的大人看到他的相机无一不露出惊羡的神情。

　　“李一明，哪弄的，让我看看。”一个男人说着伸手去摘他脖子上的绳子。

　　“不给看。”李一明死命地抓着绳子不放。

　　“你让我看看，又看不坏，看完我就还你。”

　　“不行，你会用吗！”李一明着急使劲一拽，从男人手里拽了过来，他赶紧跑到一边。

　　一会儿，越来越多的大人和小孩儿朝他这边看过来，从来没有被这么多人关注过，他觉得自己就像个大明星，内心充满了无比的自豪感和满足感。但越是这种时候越得镇定，他装的像没事儿人一样做着拍照动作。赛场上的小峰不服气地看着他，仰起脸，用手戳着鼻尖拿鼻孔朝着他，小峰的爸爸“啪”地一声，一个巴掌扇在了他的脑瓜儿上。李一明笑得那个高兴，今天是他最得意的一天。

　　比赛进行地如火如荼，跑道上，学生们都憋足了劲，跑的咬牙切齿，家长们也不甘落后，只是家长的表现各有不同，明显上了年纪的人就是比不过年轻的，大家跑的样子也各有不同，有的小短腿抡的很快，有的迈着大长腿像太空漫步。由于场地不够，比赛不能同时进行，赛跑告一段落后是跳高和跳远，如果说赛跑还算正常，那跳高和跳远才是尽显了这个运动会放荡不羁的性格。跳远的人为了不让落地后的身体向后倾，起跳的时候伸直胳膊，合起手掌，就像跳水一般的冲出去，然后摔个狗吃屎，跳高的人助跑距离能拉多长拉多长，“嗖”地冲过来，“啪”地甩过去，那冲量感觉能把人震晕，围观的人也不歇着，一个个的加油打气。

　　李一明正拍得起劲儿，似乎是用上手了，一个个精彩的动作和场面都被他抓拍进了画面。他不禁想象着忆忆看见他拿着照相机进门，兴奋地追着他要照相机的场面，脸上的笑容变得更加神气了。

　　然而看着闹腾的人群，开怀的大笑，看着他们奔跑、跳跃、扭动的欢脱场面，他的脑海里突然跳进了忆忆安静地坐着、望着窗外出神的画面，有一种在当时没有体会到的情感涌上心来，这种情感让他心中翻滚起一股热浪，让他忿忿不平，他也不清楚到底在气什么，唯有拿起相机拍下更多的画面，更多的人，更多好玩、有趣的事情才能稍解，他恨不得她能亲眼看见眼前这一切。

　　床上放了一溜黑色的装束，忆忆正一件件地往身上裹，妈妈帮她把后背的拉链拉上，她从脖子到脚踝就被一套黑色连体衣紧紧裹住，接着穿上黑色的长袜，黑色的皮靴，戴上黑色的手套，再穿上黑色的长袖大衣，最后再戴上黑色宽帽檐的帽子，从帽檐上垂下来的软油纸一直垂到脚底。

　　“等一下，妈妈。”她制止了妈妈给她戴帽子的动作，“我想先拿本书。”说着她往书房跑去。

　　书房的书架都是按她的身高制作的，所有的书都在她能够到的地方，里面的书从童话书到文学巨著满满排了两长溜。忆忆跑到一个书架前寻找着，她看到了《绿山墙的安妮》，把它抽了出来。

　　一切收拾停当，忆忆和妈妈走下楼，刘先生和李医生在门外等着。这是忆忆第一次走出别墅，今天是她去检查的日子。虽然走出屋外，却并不允许停留，刚出大门就钻进了轿车，李医生跟着她坐在了后排。车子启动，窗子上连续照出住房、田地、干活儿的人们、学校，学校的大门口挂着运动会开幕的条幅，校园里面吵吵闹闹，车子开远了，忆忆还在扭着头看。

　　“李叔叔，对不起，都是因为我，害你和小明参加不了运动会。”她低着头，手里紧紧攥着书。

　　“你不用担心，那臭小子估计这会儿正高兴呢。”

　　忆忆用担忧的眼神看向他，他把胳膊往后脑勺上一枕，说道：“对于叔叔来说，陪着那臭小子不如陪着忆忆好，那臭小子又不听话，又犟，哪像忆忆又乖又懂事，还是个小美女，哈哈哈哈哈……”他本想说小侠客，她的衣服就像电视上冷酷的女侠客穿的那样，但是话到嘴边又拐了回来，想到她应该也不会喜欢现在的穿着。

　　忆忆听到小美女的称呼害羞地扭回了头。

　　汽车一路驶过林荫小路，宽阔的国道，拥挤繁闹的城市，终于来到了医院。

　　医生用小刀从忆忆身上取下了一小块皮肤组织拿去研究，刘先生三人跟医生坐在一起讨论忆忆的病情，而忆忆坐在距离他们最远的病床上，拉着帘子，一心看书。

　　检测经过了两个多小时，三个大人在此期间都绷紧了神经。直到医生告知他们忆忆的皮肤状况保持稳定，没有好转也没有恶化，他们才稍放下了心。在帘子后面的忆忆一直看着书，似乎书中的故事比她的病情还要重要，不论他们在讨论什么她都不感兴趣。

　　李医生领取了满满一箱的药剂，和医院医生交流过一些注意事项后，他们就打道回府了。

　　出了医院，因为忆忆不能下车，四个人在车里吃了点简单的饭食，之后刘太太就告别了他们，换到刘先生照顾女儿。三个人回到家已是半夜，睡着的忆忆被爸爸抱下了车，梦中的她被惊醒。她睁开朦胧的睡眼，模糊地看见在黑暗里亮着灯的屋子，熟悉的房子、熟悉的家具，又安心地睡了过去。

　　李医生看见他们走进光亮中才转身回去。深夜的村庄连狗吠都歇了，只有猫头鹰时不时地发出嘹亮的嗷叫，叫出深夜的寂静。他在山路上缓缓地行驶着，黑暗在前方延伸，但他知道前方有一盏等着他的灯。

　　两天过后，又是别墅会诊的日子。这两天以来，忆忆心里一直忐忑着，担心小明会埋怨她，经过一番挣扎，她决定要是小明像李叔叔说的那样玩得很开心，她就什么都不说，要是他不高兴或者埋怨她的话，就好好道歉。

　　屋门终于被敲响，忆忆满脸不安地打开了门，看见李一明是满脸期待的样子，她没说话，把他让进了门。

　　“你去做检查啦？”李一明说道。

　　“嗯。”她就像偷东西被抓个正着，心里猛地一提，脚下的步伐定在了那儿。

　　“那怎么样呢？”他盯着她。

　　“结果不好也不坏。”她在等着他的审判。

　　他放松下来，从身上摘下相机包，“过来看我拍的照片。”

　　“好啊，都拍了什么？”见小明转移了话题，她赶紧顺势接了下去。

　　两个人坐了下来，一张张翻看着照片，忆忆看得认真专注。照片里有大人、有小孩、有跑的、有跳的、有看镜头的、有不看镜头的，无一不吸引着她。李一明看着她的样子，心里得意极了。

　　“这些都是你拍的？”

　　“是啊！”他轻快地答道。

　　“你真厉害，这么快就学会用了。”

　　翻到后面的照片都有些模糊。

　　“拍下来就是这样了。”他辩解道。

　　忆忆带着怀疑的表情看他。

　　“就是这样的，现在还删——，话到嘴边又憋了回去，反正就是这样的。”

　　忆忆没抓着他不放，继续往后翻。

　　“这个人是谁？”照片中的男孩捂着头，不服气地看着身边的大人。

　　“王政峰，我们班的。”李一明一脸坏笑。

　　“这个呢？”看着镜头的一个男孩子，高高瘦瘦的，站得笔直，双手放在身后，抿着嘴，害羞地笑着。

　　“六年级的，跟他不熟。”

　　“这个人呢？”

　　……

　　李一明向忆忆介绍了她问的每一个人，还迫不及待地讲了运动会的趣事，其中当然包括王政峰出糗的事。他边说边挥舞着手脚，用上手脚还不算，拿起他的书包当彩旗挥，忆忆被他逗乐了，正说着，“咚”地一声，从书包里甩出来一个东西，重重地砸在了地上。

　　“你包里怎么放着石头？”忆忆从刚才的声响中回过神来。

　　“捡的石头，就随手放包里了。”他赶紧走过去从她手里抢过来往包里塞。

　　“你让我看看。”忆忆争抢着。

　　“就一块儿破石头，不好看。”

　　忆忆还是抢了过来，她躲避着小明，欣赏着手中的石头，“这块石头真好看，不是破石头。”

　　“你觉得好看？”李一明停了下来。

　　“好看呀，亮闪闪的，圆圆的，是个蛋的形状。”石头呈褐色，不仔细看不知道上面还有细小的亮片，亮片镶嵌在石头里，不知怎么一转，整面就亮闪闪的，就像石头在发光。

　　“是吧，我也这么觉得，他们都说不好看，是块破石头。”

　　“你刚才不也说是破石头。”

　　“那是因为大家都说是破石头。”他急忙解释道。

　　忆忆一顿，随即说：“你把它送给我吧，我会好好保存的，行吗？”

　　“行啊，你要是真想要就送给你了，正好我也想送你个礼物。”李一明抠抠脸，他忘了要送照相机的回礼，觉得有些不好意思。

　　忆忆向他露出个大大的笑容。

　　治疗结束，窗外走出李医生和李一明的身影，李医生打开了副驾驶门等着李一明坐进去，李一明朝爸爸嘟囔了两句，坐进了后门。车子驶出门外她才离开窗口，打开柜子，把石头小心翼翼地放了进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