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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稻草垛 ...

  •   卯时三刻,早市人正少。
      破旧的街道上偶尔传来一两声吆喝,伴着不知来自哪家的狗吠。

      一身形瘦小的小贩蹲在地上,手中忙碌,择着沾满泥土的野菜,时不时抬头观望长街,盯着清冷的人影,内心悄悄期待不一会的汹涌人潮。
      他拍拍手中泥渣,直起身打算吆喝几声,刚张开嘴,视线中却闯入一个熟悉人影。
      “来啦?清和姐。”

      那是个看上去约莫花信年华的女子,她一头乌发被高高簪起,皮肤因操劳而显得蜡黄,杏眼水灵,容貌清秀,要是生在大户人家,怕是求亲者能排一长串。

      可惜,她生在了这么个小山村里,无父无母,还拖着个未束发的弟弟。不过她平日生活勤俭拮据,和邻里乡亲们关系也还好,总能收到不少关心问候。

      清和轻车熟路地绕到小贩身旁蹲下,不由分说地抢过一旁的菜筐,帮着择菜。

      “哎呀,您又这样,多麻烦啊。”
      小贩嘴上不好意思,手还是捞过身边木凳,递了过去。

      天色骤然变暗,乌云涌上,黑压压地盖住万里长空。

      豆大雨滴落在掌心,清和被凉意一惊,手指卷缩又张开,虎口处黑红长疤长虫般显露,格外可怖。

      小贩不由自主瞥了几眼,奈何长疤实在太触目惊心,于是小心问道:这是怎么个事?”

      清和扫了眼自己虎口处,不在意般开口,神情淡淡:“阿攸幼时捡的大狗咬的”

      “嗐,流浪狗果然是有野性在的,还记得我三岁那年……对了,老王家花红前些日子提着一篮子野花去给你家阿攸送,好小子,喜欢他的姑娘真不少”

      清和笑笑,道:“都是小孩子家家瞎闹的,不可当真。”

      小贩心中了然,知道她不喜同别人聊自己弟弟,只好作罢。

      他又开始找话题,正巧对摊糕点铺开始嚷嚷起:“京城传统手法制作而成,细腻甜香,太子来了都走不动的栗子糕……”

      “太子来了都走不动?哎…从前这样喊是要遭杀头的。”

      此话属实,八年前燕国发生内乱,太尉曹儒衡外通赤丹叛乱,崇元帝燕韫大怒,令慕将军捉拿奸臣,平定战乱。

      年轻的大将军到底也禁不住邻国赤丹的强大,数月后战死,据说尸骨还被赤丹人凌迟,哪怕是死也不得安宁。

      朝廷无瑕处理,只好草草给慕将军盖了个衣冠冢,追封谥号,令他芳名永存。
      不出几日,苗疆地区沦陷,赤丹军一路北上,就要攻进京城,皇帝终于急了。
      崇元帝急忙招人拟写投降书,答应将苗疆让予赤丹,并每年送岁币无数,拆散数户人家的硝烟至此方休。

      不过这事在民间可没完,多数百姓都在暗骂皇帝无能,军队软弱,惜往日大将军风采,叹家国腐朽。

      崇文帝经此一战似是把自己的锐气给挫没了,不再理会民间评价,安心当起缩头乌龟,这八年倒还过得太平。

      但近日北方魏国与燕国交界处常有劫匪,害人无数,魏国皇帝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燕国实力不及魏国,所以不敢有所动作。
      边境百姓叫苦不迭,占领苗疆的赤丹人又诡异地找上门,说自己可以慷慨处理北疆事宜,条件是让他们带走慕将军衣冠冢里一件东西。

      这条件听起来再好不过,崇元帝闻言却脸色大变,当晚又是晕倒又是吐血,太医们彻夜未眠。第二天睁眼第一件事就是颤抖着找太子谈话,“一国之君险些被衣冠冢吓死”的事就这么传了开来,又引来一阵骂。

      雨点愈发急促地打下,道路顷刻间变得泥泞一片。
      风云变幻,不过弹指间。

      小贩回过神来,叹着气给菜筐盖上破布:“瞧这天气,晚上再来碰运气吧。”

      清和收了手,拿出一枚铜钱放在筐子上,又抽出一捆菜放在口袋。

      小贩拿过铜钱和菜筐,将湿漉漉的手在衣摆上抹了抹。清和总是来帮着他择菜,最后给他只差一文的钱拿走一份菜,一来二去,早已成为两人之间的默契。

      清和站起身,径直沿着坎坷小路走去,单薄身形渐渐消失在浓雾中。

      旧瓦房近山,雷雨天鸟雀纷飞,万树随风摇摆,阑风伏雨,更显绿涛如怒。
      竹帘被溅上点点雨珠,一只骨节分明的手将它们拂去,动作轻柔。

      手的主人看上去才十二三岁。他应该刚睡醒,眼角微微泛红,洋洋洒洒带出笔困倦,稚嫩的五官深邃端正,能看出长大定然品貌非凡。

      他拿起竹帘旁霁蓝布衣随意披上,三两步出了屋门。

      栖息于枝桠上的麻雀被开门声吓了一跳,叽叽喳喳乱作一团,展翅飞去,不久不见踪迹。

      少年将晒着的被褥一趟趟抱回屋,随着次数,布衣渐渐泡满雨水,衣摆下逐渐形成了“水柱”。

      蓦地,他步调一顿,向不远处稻草垛看去——如晦风雨下,一抹玄色在阴影中晃动。

      这稻草垛是刘三冻家里盖茅屋剩下的,他们自己留着也没用,就给清和送了去。清和为此还去他们家农田帮着照料了几天,不过这稻草多而无用,一拿回来便丢去后院不管了。

      稻草垛紧挨院墙,坐落角落,并正正好好挡住了狗洞,实属是藏身的好地方。

      少年眼力很好,一眼就看见了草垛后微微抖动、颜色与稻草极相似的蓑笠和锋利银光。

      他微蹙起秀丽的眉,神情却自若,抱走最后一床薄被,无事发生般回屋关门。

      那蓑笠上有红线花纹,他认得,村里张家老五中秀才开宴席的时候,正值梅雨季,期间一个小官员就戴的这种蓑笠,还被多人夸赞好看。
      这种东西,本村人都戴不起。

      还有那抹晃动的玄色,银色刀刃……
      听闻近日劫匪众多,多分布于护城河下游,搞得人心惶惶。

      种种迹象都表明,稻草垛下有人,那人还十有八九是个凶恶至极、嗜血成性的劫匪。

      少年眉宇间的疲怠一扫而过,取而代之的是谨慎沉重,还有几分……兴奋?

      他自四岁那年生了场重病,再醒来就失忆了,对四岁以前的记忆只在梦里有过,零星琐碎。

      这八年来在申西村的生活,平淡顺畅,却又太无聊了些,日日千篇一律,以至于他平静的外表下深埋近乎病态的心。

      正在这时,脚步声渐近,清朗女声响起:
      “阿攸,阿姐回来啦!”

      令攸转过身去,鲜少做表情的脸上罕见地有了急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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