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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4、我寄愁心与明月,随风直到夜郎西 ...

  •   宁询辞别白驹之后,往小西别院去了,那个地方是吴笙的住所,刚走到院门口,仆人把宁询拦下了,说要见吴管家得去通报一声,这一声通报就让宁询在烈日下站了一个时辰。

      烈日炎炎,宁询整个脖子上都沁着汗水,白皙的脸庞晒得红辣辣的,即使如此他也不肯解开高领口的扣子,上次无意被白驹看了一眼脖子上的东西之后,宁询就更加注意了,裹得比小姑娘家的小肚兜都紧。

      宁询站在院门口等得百般无聊,这吴笙估计也是忒狗眼看人低,觉得宁询只是个无权无势游手好闲的小混混,正眼都不想瞧他,所以即使仆人来通传,他也是一副爱答不理的样子,像一块抹布一般扔在一边不闻不问。
      冷冷甩了一句:“哪里来的阿猫阿狗,没空,让他候着吧!”

      然后继续修剪手中的盆栽。

      把宁询晾在一边这么久,宁询自然知道吴笙的心思,他长吁短叹了两声,暗自说道:早知道就应该把白驹白大公子搬过来的,大树底下好乘凉,有太霄宫这颗参天大树背景荫庇,也不至于被这热辣辣的太阳晒伤。

      所幸,不一会仆人便出现带着宁询进入院中。

      吴笙住的小院子不像林洛风的宫殿金碧辉煌,却是小巧精致,亭台楼阁,假山花草,如一个小仙境一般。

      走过一道青石板路,路两旁种植着一排柳树,正是三伏天,清风拂面,柳枝随风飘扬,好不惬意,宁询跟着仆人走到内院,一下子被形形色色的花品吸引了目光,满园的花香在骄阳下躁动,浓烈如酒一般熏人。

      见到吴笙的时候,他正拿着小铲子专心致志地在给盆栽松土,那是一株迎客松,宁询暗笑这株迎客松今日怕是要给他迎来一个‘不速之客‘’了。

      听到宁询进门的动静,吴笙眼皮都没抬:“刚才我一直忙于政务忘记宁公子还在门外等候,实在是抱歉。”

      这不咸不淡的歉意,没半点真心。

      宁询见惯了这些高高在上的人白眉赤眼,也就没怎么在意,嬉皮笑脸迎上去:“吴管家真是好自在啊,这么有闲情逸致养花弄草?”

      吴笙依然低头修剪迎客松,根本不把宁询放在眼里,连表面的客套也不愿意伪装,语气冷了几分:“宁公子来找我所谓何事?”

      宁询没有直接回答吴笙的问话,他看着吴笙满园的花草,一脸艳羡道:“一路走来见着好多花,开得盛茂,到处都是香气扑鼻,那些花虽不如秋月白名贵,可每一朵都是人间极品,价值千金,就譬如说吴管家现在手里这盆迎客松,若是放到秋水长天阁拍卖至少可以换两栋大宅院。”

      秋水长天阁是北雍城里最大的拍卖行,也是一些世家子弟最爱去的地方,在秋水阁里什么珍奇异宝都能见到,古玩字画,灵兽飞禽,任何东西都是可以明码标价,包括人。
      有些世家公子小姐家道中落,因为肚子有点墨水便放不下身段去勾栏那种龌龊肮脏之地,迫于生计他们有的就会来秋水阁碰一碰运气求个买主,幸运的可以当个侍妾或侍童,虽身份低贱也能衣食无忧,总比下头的平民百姓脸朝黄土背朝天的日子好,而不幸的就会被当做禁脔折磨致死,因为那些纨绔自仰仗家世,便觉是人上人,总有那么些特殊的癖好,床底之事玩死人的屡见不鲜,那些越是看起来高高在上,如金枝玉叶般尊贵的人,就越是最不像个人。

      像个畜生。

      这是师父温无暇说的话。

      师父是个烈火脾气,一旦她见到那种畜生,见一个杀一个,所以惹了一屁股的仇家,还连累自己和小师弟到处东躲西藏的,宁询武功虽不如小师弟,可是轻功却是师徒三人中最好的,只要不是正面交锋,每次他都能脱困,可怜的小师弟,从小就在刀口上舔血过日子,有时候甚至吃着饭,凭空就会出现剑雨从天而降给他们当下饭菜。

      无忧山,每天都是鸡飞狗跳。

      对于师父爱行侠仗义惹下的江湖恩怨,宁询就会笑她,世上败类千千万,她温无暇一个人是杀不尽的,师父却是异常倔强说:杀一个,少一个,世道就会干净一寸。

      但是那一寸淹没在三千红尘之中,如夜空中的星斗一般,多一个少一个,根本没差。
      即使如此,师父还是喜欢扛着一把大刀行世路,爱打抱不平,爱嫉恶如仇,用她的话来说,她温无暇的眼睛里看不得脏东西。

      大概真是想家了,宁询最近老是想到师父温无暇和小师弟。

      把明月城的事情解决完了之后,他就立马带着裴砚‘衣锦还乡’,介绍给师父和小师弟看看,这个时节,山楂也该熟了。

      另一边,吴笙听到宁询说要拿迎客松去秋水阁拍卖,他只当宁询是没见什么世面的乡下穷小子,嗤笑一声:“你这个粗人懂什么花草。”

      宁询:“我是不懂,不过我听说吴管家以前从来不沾花花草草的,说是一沾花粉就起疹子,如今却种了满院子的花,这转性也太快了,不知道的还以为吴管家换了一个人呢。”

      吴笙手中的动作一怔,他这才转过脸来,眼中闪过阴鸷的戾气:“胡说什么!”

      宁询走了几步一屁股落坐在太师椅上,站了一个多时辰,小腿都僵了,他扬起脸来,一脸无辜地看着吴笙:“夸你修身养性,吴管家这么恼羞成怒做什么?莫非是心里有鬼?”

      吴笙神色更加难看,索性连小铲子都哐当一声扔在桌子上:“宁公子,我看你是白大公子的朋友才同意接见你,如果你说话再这么不知分寸,别怪我下逐客令。”

      还是白驹的面子好用,早知道真应该把他带过来,就算他不说话,整个人往那里一杵,自己也能沾点荫庇:“我和白大公子是朋友,他是林城主请来除凶尸的,作为朋友,我自然也要出一份力,义庄尸体莫名其妙失踪,你们父子和另外两名近侍都有嫌疑,现在宋彦不见了,所有的矛头都指向他,可是我仍然有一点疑虑需要吴管家帮我解答一二。”

      吴笙盯着宁询,那眼神如毒蛇一般凶狠:“你想问什么?”

      宁询:“为什么宋彦债台高筑的事吴管家早不说晚不说偏偏要在宋彦失踪的时候爆出来?是不经意还是别有居心?”

      吴笙:“怎么你怀疑是我故意落井下石?”

      宁询:“刚才在宋彦的房间内,我大致瞧了一眼,除了少了些衣物和钱财,其他的倒是没什么特别的,唯独床上的被褥还乱着,若真是连夜逃走还有心思睡个觉?由此可见他不是有计划的逃走,最有可能的解释便是宋彦正在睡觉之时被人掳走,或者是被引走,至于是为什么要这么做——”

      宁询尾音拖长,意味深长地看着吴笙:“吴管家,你知道为什么吗?”

      吴笙冷冷瞥了宁询一眼:“我哪里知道!”

      “当然是有人想让宋彦背黑锅,那么剩余的三人自然就可以高枕无忧了,这三个人当中包括你,吴管家。”看着吴笙脸色逐渐变得铁青,宁询冲着他一笑,像是要讨赏一般:“吴管家,你说我推测的对不对?”

      裴砚说的果真没错,他只是逼了一下吴笙,吴笙果然就有动作了,那宋彦失踪就是个开头。

      吴笙脸色硬得跟一块石头一样,咬牙切齿道:“宋彦畏罪潜逃已经是板上钉钉的事,连城主都下令要去捉拿他!”

      宁询眼底露出一丝鄙夷:“你们那个城主,银样镴枪头,只会在脂粉乡里逞英雄,处事如一头蛮牛,若他不是一个酒囊饭袋怎么会被你牵着鼻子走?”

      吴笙拍案而起,脸色涨红,颈子涨大得像要爆炸的一般:“含血喷人!”

      宁询掏了掏耳屎,面对吴笙冲天一般的怒火,他一脸淡然:“现在就急成这样,那我后面的话你岂不知要急得跺脚了。”宁询习惯性摩挲着右手无名指上的细雪,嘴角淡淡笑着,“做得越多,错的就越多,昨夜裴先生无意说了一嘴看见你去傅宅祭拜,你就急着要杀他,正在林洛风怀疑你身份的时候宋彦在昨夜莫名卷着铺盖失踪了正巧帮你洗脱了嫌疑,你可以辩解是巧合,可是一而再再而三的巧合就不是巧合,虽然我现在不知道你与灭门的傅家有何关系,可是纸包不住火,我会亲手把你的真面目从这副人皮下揪出来。”

      吴笙的脸绷得紧紧的,嘴唇子都发白了,他紧握着拳头,怒视着宁询,俨如一头要随时扑上来的野兽。

      僵持了片刻,吴笙还是收起杀气,缓缓松开紧绷的手指,嘴角抽搐憋出一个笑容来:“宁公子在说什么,我一点都听不明白。”

      行,还知道装聋作哑。

      宁询嗤笑一声暗骂了一句老狐狸,激了他半天,他还是隐忍了下来,如果此刻他动手,就等同做贼心虚坐实了罪名。

      只是吴笙一味的抵赖,宁询拿他是一点办法都没有,除非亲眼看到他操纵林愁心,不然仅凭这几句推测,那猪油蒙心的林城主肯定是不信的。

      宁询拂了拂衣袖,然后从太师椅上站起身来,“林愁心一夜灭了傅家满门,虽然这件事情被老城主压下来了,可是这世上没有不透风的墙,今夜我便一人去林家藏书楼去查,总能查到蛛丝马迹。”

      吴笙整个脸强撑着笑脸,若是不知其故的外人看到,还真看不出什么异样,只见他淡淡甩出两个字:

      “请便。”

      宁询走到院子中,微风拂面,他打了一个喷嚏,满院的花香中夹杂着一丝腐臭的气息,令他整个鼻腔都不舒服,他循着气息看到院落一角的蔷薇花,一簇一簇花朵争相开放,在阳光下盛开浓烈,像沾血一般红艳。
      花丛下面的土壤像是刚浇过水,蚯蚓在黏黏湿湿的土壤中蠕动,把隐藏地里的东西拱了出来,宁询愕然看到一节人的手白皙腕,手腕上还带着如意鸳鸯金手镯,在阳光下熠熠生辉。

      宁询恍若当头棒喝

      这不是——

      原来,他还是没有放过她。

      即使白驹出面求情了,这只老狐狸表面笑意盈盈答应了,可还是暗自处决了她,还把她的尸体做了花丛的肥料。

      夏日炎炎,泥土下的尸臭被烈阳蒸腾弥漫在整个小院,糜烂恶心的味道直冲鼻腔。
      桃之夭夭,其叶蓁蓁,之子于归,宜其家人。
      叶蓁蓁,多好听的名字,她该人如其名一样拥有一个繁叶蓁蓁,茂盛葳蕤的一生,而如今那个刚过十六的少女却在美好的年纪生命戛然而止,那具洁白无瑕的躯体和着臭烘烘的湿泥而眠再也不能醒来。

      宁询摩挲着无名指上的细雪,浅浅的呼吸声散在风中,眉间还是一如既往轻佻又桀骜,只是俊眉下一双墨色瞳孔却是比往常还要漆黑三分,连正午的日头都照不进去一丝光亮,泛着黝黑诡异的色泽。

      是杀气。

      他就那样静静地看着吴笙,把吴笙看的脊椎骨一凉,脑子像是紧绷着一根弦一般,一时忘记了言语,眼前这个黑衣年轻人,此时浑身散发着地狱杀神一般恐怖的气息。

      二人对视,仿佛耳边的风都安静了下来。
      蓦然,宁询嘴角扬起一抹邪魅狂狷的笑意,明晃晃的,如日头一般绚烂,把吴笙都惊住了。
      “吴管家,我是从一个小地方来的,我住的山下有一个村子,叫常乐村,村里的人都很穷,脸朝黄土背朝天也只能争个果腹,村民也都没念过什么书,连斗大的字都不识几个,可不管是八十岁老妪还是三岁孩童,他们都知道一个道理,欠了钱就得还,杀了人就得偿命。”

      宁询嘴角的笑意越发浓烈,如同墙角盛开的蔷薇一般热烈,却带着说不出的诡异,让人不寒而栗:“吴笙,你生在钟鸣鼎食之家,念的书肯定比常乐村村民多,穷苦人都明白的道理,你不会不明白,天道好轮回,你若不信报应,我就是你的报应!”

      一袭黑衣的年轻人离开后,吴笙朝着宁询的背影,满眼鄙视,啐了一口水。

      “也不撒泡尿照照自己是什么东西,还敢说是我的报应!”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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