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随》时其

1、第1章

　　天上皓月当空，人间灯火通明，画鼓喧街，大街小巷熙熙攘攘，人流攒拥，全城欢庆中秋月圆夜。
　　“走！那边去瞧瞧！”青阳甩甩衣袖朝前走去。
　　一副少年气派，眉峰和气，面目天真，身着白衣宽袍，显露出颀长身形，腰上覆一条镶金绸带，奢华而不夸张，彰显了不凡的家世，手上持一把遥风扇，活脱脱就是一个贵家公子哥的模样，头上的金色发带还随着走动的步伐左右晃动。
　　“少爷，少爷，等等我，我快要跟不上你了。”柳三跟在后面叫囔。

　　柳三如今二十有二，他是将军在战场上捡回来的婴儿，自小就在将军府长大，对将军一直感恩戴德，后来为报将军的救命之恩，就留在了将军府照顾少爷的生活起居。
　　“柳三，快点过来。”青阳兴奋地说：“这里有猜灯谜的！”
　　纸糊的灯笼，内里系了一根细条，条下粘了一张纸条，青阳随意翻了个灯笼里的谜题，道：“小龙船，龙船小，龙船尖尖两头翘，水里飘了一秋天，装来一颗白元宝。”

　　这是什么呢？青阳还在细细琢磨，边上有人出了声。
　　“菱角。”
　　这声音温柔细腻，青阳忍不住抬头张望，突然顿感惊诧，这人竟然是一位男子。
　　青阳握拳，介绍说：“在下将军府之子，青阳，见公子聪慧过人，可否一同猜谜。”

　　紫华身着紫色长服，玲珑身形，一双眉眼艳丽诱人，头束紫色发带，在夜色春光下随风飘逸，他微敛唇，说：“过谬了，微微虚名不足挂齿，在下只不过是一介乡野大夫，读过几本书罢了。”
　　青阳扇子一收，拿在手上拍了下，说：“公子不肯说出实名，莫非是嫌青阳学识浅薄，不愿与青阳一同猜谜游乐。”
　　紫华抿了下唇，说：“唤我紫华便好。”

　　青阳满心欢喜，说：“好！”他从灯笼里抽出了一条新的谜题，说：“紫华兄，你看这个的谜底是什么？”
　　紫华靠近，手抚上谜题，轻轻念出来，“水上生个铃，瑶瑶没有声，仔细看一看，满脸大眼睛。”
　　紫华的手纤细如玉，仿佛珠玉般白嫩光滑，语调柔顺入耳，听得人心口酥麻，青阳比紫华整整高出半个头，他低头静默地看着紫华，心里怦然，思绪杂乱。

　　直到紫华的声音突然在耳边响起，奔走的思绪才瞬间回调。
　　紫华说：“这题的谜底是莲蓬。”
　　青阳道：“紫华兄果真是聪颖过人。”
　　“谬赞了。”紫华薄唇一笑，满目春风都化在了青阳的心间。

　　柳三凑到青阳的身边，小声告诫：“少爷，我们要回去了，再不回去老爷又该要罚你了。”
　　青阳怒瞪了柳三一眼，然后转头面带笑容的对紫华说：“不知紫华兄明日是否得闲，在下想约您一道品茶吟诗。”
　　紫华自语说：“明日——”
　　青阳立马补充说：“明日若不行，那就后天，大后天。”
　　紫华笑了笑，说：“明日可以。”
　　“好！那辰时，春风客栈见。”

　　春风有约，信守客栈，自第一次赴约初始，二人的羁绊便如同斩不断的红线，如遇知己，不似知己，频频的吟欢乐谈，勾动了各自心底的情愫。
　　他们饮酒、谈诗，在日复一日的交往中，在逐渐靠近的肢体动作中，若有若无的触碰，奇奇怪怪的相处，终于被偶然之间的牵手打破。

　　于是，他们又别扭过一段时间，青阳单方面的反思，又单方面的远离，他发现生平第一次，他想挨着某个人，一直到天长地老，他不清楚自己的想法为何如此，于是在无数次的书中求解，寻人解惑之后，得到了来自某个狗肉好友的解惑：“你二人这为爱情。”
　　他慌了，荒谬，男子何来挚爱，可是在经过一大段自我反思之后，他又悻悻然靠了上去。

　　他不再唤紫华为紫华兄，而是有意无意的拉近二人的距离，说：“紫华，我这样唤你可好？”
　　紫华垂眸，很轻的“恩”了声。
　　青阳随即又唤了一声：“紫华。”
　　“恩。”
　　青阳说：“紫华，和我在一起可好？”
　　紫华摇了摇头，“你是将军之子，你将来是注定要成就一番事业的，怎可与男儿苟且在一起。”

　　青阳大着胆子，用食指勾住了紫华的小拇指，认真地说道：“当今天下太平，尚且用不着我等匹夫之辈奔赴疆场，更何况我无心作战，只想与心爱之人相赴到老。”
　　紫华还是摇摇头，说：“你才17岁，将来理应娶妻生子，坐享天伦之乐，若和我在一起，你父母该当如何作想？周围人又会如何说你！”

　　青阳见紫华对他的肢体接触并不反感，干脆直接牵住了紫华的手，说：“我会同我父母好好说明，寻得他们的谅解。”
　　青阳望着紫华光亮的眼眸，复说：“事后，我们寻个世外桃源，闲散度日，可好？”
　　紫华睫毛轻颤了几下，微语道：“好。”
　　青阳又说：“你嫁与我，可好？”
　　紫华脸颊微红，迟迟才说：“好。”

　　自从二人正式定情之后，青阳与紫华相处更为亲近，他们从不避讳相互的交往，以至于将军的下属将此事汇报给了将军。
　　青阳被关回了将军府，他跪在了将军和将军夫人的面前，心怀痛苦地说：“爹、娘，我想离开家，隐居田园，和一个男的一起生活。”
　　“什么？！”将军夫人的茶杯应声落地，摔得七零八碎。
　　将军朝青阳踢了一脚，“混账！”

　　青阳重新跪地，挺直腰背，说：“千万人中，我独独心悦于他，望爹娘成全。”说完弯腰磕了一个响头。
　　将军性子刚烈，狠狠地踹过第二脚，将青阳踹倒在地，一时直不起身。
　　将军夫人连忙走下椅子，扶起倒在地上的青阳，打在儿身，疼在娘心，她泪水横流，顺着眼角就滑了下来。
　　青阳擦去他娘眼角的泪水，说：“娘，是我对不起你们。”

　　他手撑地重新跪好，说：“今日是儿不孝，若有来世，儿子定当以死——”
　　话语未完，将军重重一脚又揣了过去，“我不要你死，但你对得起列祖列宗吗？”
　　青阳躺在地上，将军把他拖拽着去了宗祠，然后猛地往地上一丢，说：“你给我好好看看，你对得起他们吗！？”
　　青阳颈上青筋暴起，手指用力抓地，他朝地上不断地磕头，额头鲜血汩汩流下，染红了一片土地。

　　将军夫人哭着过去拉住他，声音哽咽着说：“别磕了，别磕了……”
　　青阳就像是一个被人操控的磕头木偶，拉不动、劝不住，将军夫人无力地坐在了地上，哀嚎道：“造孽啊！造孽啊！”
　　台上是英雄牌匾，光耀了几世人的将军之家，台下是父子义绝，斩断了此生的家族祈盼。
　　青阳用头去撞击膝下的土地，向过去献出生命的列祖列宗赔罪。

　　他的痛苦无法消退，内心愈发痛苦。
　　于是他只能更用力的磕头。
　　越来越用力……越来越用力……
　　直到彻底晕了过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