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剜心（双重生）》玄以时

11、过往

　　洛舒予又做梦了，梦到她和司清泫的相遇，梦到他们婚前的种种。

　　足够甜蜜却是她逃不掉的梦魇，一遍一遍不断地循环播放，穿插着她被取血时他冷淡地不能再冷淡的目光。

　　司清泫不知道小时候她也曾差点溺死在水里。

　　八岁那年入夏，小她三岁的弟弟拽着她要去池边采莲蓬、摘莲子，她不愿，佑安就一直闹；

　　阿娘在他身后跟着，见佑安要哭，念叨她自私；

　　等佑安开始哭了，阿娘威胁她不帮佑安的话，这个月别想习琴了。

　　在枯燥无趣的生活中，洛舒予偶然听到街坊中传出的琴声，自此感兴趣央求父母让她学琴。

　　兴许觉得女子有所技能更得男子青睐、好嫁好人家，她的父亲同意让她试一试。

　　恰有天赋承老师赞许，六岁半第一次学琴就延续了下去。

　　那时佑安还未出生，阿娘对她是女儿一事还在介怀，对她总诸多批评，连教习先生都说她有些严苛。

　　佑安出生后，阿娘不在看顾她，往后的时日，一把琴陪她度过春夏秋冬。

　　习琴……怎么能断呢。

　　她执拗不过，去帮佑安采莲。

　　佑安在她身后指点要哪个，她就去采摘哪个；个子小，有些难免够不到，佑安着急，忍不住上手推搡她。

　　反抗间，两人一齐掉进池中。

　　水不高，但对八岁的她来说还是高了些，被水没过鼻尖的她喘不上气，两手来回扑腾。

　　视线忽清忽暗，依稀看到阿娘慌张地跳水去捞佑安，没有向呼救的她看一眼。

　　那刻她真的以为自己会死。

　　十五岁落水时的挣扎，洛舒予满脑子都是八岁入夏落水的画面。

　　池水太深，盖过她脑袋，什么也看不清；她徒劳地挥舞双臂，少时险些被抛弃的无助、现下惶恐与绝望同水般淹没她。

　　然后有人伸手过来，冲她大吼道：“抓住我！”

　　挣扎地太厉害，她抓不住他的手，那人便奋不顾身一跃而下，从后拖起她沉下去的身子。

　　大片的水花翻腾，没看清来人是谁的洛舒予上岸后抱住安慰她的人嚎啕大哭。

　　这次是她长大后人生中第一次、也是唯一一次纵声哭泣。

　　安慰她的人没有出声打断她，而是轻轻拍起她的后背。

　　周围所有的杂音都听不清，哭得太厉害甚至忘了去看救她的人是谁。

　　仿若劫后余生，她哭了许久。

　　她永远记得落水这天，他是如何从岸边递来手伸向她——毫不迟疑地、比她还慌张地伸向她。

　　“三爷，查清了，是过路的小厮脚滑，从洛二小姐背后撞了下，导致洛二小姐站不稳掉进池中。”

　　在她受惊的心跳渐渐平稳后，便在司清泫怀里小声抽泣。

　　他没有抱起她，也没有提醒她这样的姿势太过亲密，任由她埋在他的胸口，让人取来薄毯搭在她身上。

　　侍卫持剑单膝跪地在他们身前禀报，视线触及到洛舒予手指揪着湿透的锦白衣领时暗暗吃惊。

　　再抬眼对上司清泫波澜不惊的双眼，不敢再看，连忙盯着脚边绿茵茵的草地。

　　“让他前去领罚。”

　　“是。”

　　“那洛二小姐……”

　　司清泫平静道：“无事，这里交给我，你去宋小姐哪儿说一声我过不去，她问起来，就说……”

　　他低头看看指尖松了力道睡过去的人，思索后看向侍卫。

　　“就说有人落水，我抽不开身。”

　　侍卫：“……”

　　没人敢说好，也没人敢说不好。

　　长公主之女宋妙灵非司清泫不嫁，现如今司清泫因为一个外女，避她不见，不用想，她定会发怒。

　　在侍卫迟迟没回应后，司清泫没再顾及他，也没顾及不远处围观的各家家眷，径直拦腰抱起怀中的人离开。

　　洛舒予不记得睡过去后的事情，只知道她在陌生的屋里醒来，她的丫鬟咧着嘴笑。

　　“你笑什么？”

　　“二小姐，都说您今日运气极好，得司三爷出手相救呢。”

　　“司三爷？”

　　“您没听说过他吗？就是城中许多女子芳心暗许的司将军三子，性格平易近人、耍的一手好剑，尤其长得……”

　　丫鬟没再说下去，神情隐约写着仰慕二字，表情颇有些羞涩，看了看迷茫的洛舒予，恍然地哦了一声。

　　“今天上午二小姐不舒服早早退了下去，司三爷来得晚，您没见着。”

　　她双手开始比划起来：“他拿起剑往那一站，姿势一摆，待奏乐响起，眉间肃穆地舞剑。”

　　洛舒予瞧着她瞎比划的动作停下来，好奇地看她问道：“然后呢？”

　　“然后在场的人雷声鼓动，窃窃私语说怪不得长公主之女非他不嫁！”

　　“……”

　　靠在床头的洛舒予咳嗽两声，准备打断丫鬟八卦的话，就听得她下句话出口。

　　“司三爷英俊潇洒，一个跃身跳进去救您，您昏过去二话不说地抱你离开，旁人羡慕的不得了！”

　　洛舒予倒没想到还有后续，眼睛睁大，呛得又咳嗽好几声，震惊司清泫的动作。

　　“都说司三爷平易近人，可没见哪个女子得他亲近相待过，近身之事更没有，拒绝了不少京中女子情书相递。”

　　“可他却对小姐您……现在有传言说司三爷对小姐一见钟情，奴婢觉得有可能。”

　　面对丫鬟的猜测，洛舒予既没羞涩也没恼怒，她淡淡地看着眉飞色舞、谈论起司清泫就兴致冲冲的人摇了摇头。

　　离落水被救过去三个时辰，傍晚的朝霞扑满天空，金光破碎的云层上飞过群鸟，春末的柳树垂枝轻轻拂过河面，从窗前望过去看得到令人沉醉的景色。

　　洛舒予披起外袍下床，用以沉静的语气道：“这些话以后不要说。”

　　运气极好什么的洛舒予不觉得，她只是很感谢他能救她一命，不论是谁，她都会很感谢。

　　何况怎么能拿恩人开玩笑？

　　这么想着，屋门被人扣响，传来女子的声音。

　　“二小姐安好，三爷让我托给您一句话。”

　　洛舒予走过去开门，丫鬟见到她笑盈盈地行礼，“若姑娘想报恩，不妨考虑下嫁入司家。”

　　她干净澄澈的眸中遮掩不住的讶异，懵懂地站在哪儿不知所措。

　　春末的风七分慵懒三分躁动，吹过一院子的草木，散着的柔顺至腰际的乌发跟着欢愉，也吹得她茫然。

　　“我……”洛舒予不解地问：“为何是我？”

　　她脊背没有懈怠地挺直，未施粉黛的脸上没有一丝谄媚或者激动的表情，仿佛在跟她谈论的对象不是京城有名的司清泫、功高震主的司家三子。

　　“三爷说让您等上半个时辰，他来见您，您愿意见他一面吗？”

　　丫鬟没有不屑的神情，恭敬守礼地询问洛舒予的意见，没有催促她回话。

　　洛舒予在茫然的情绪中点了点头，解释道：“想必司三少爷对我有什么误会，我会等他前来，将误会解开。”

　　半个时辰后，司清泫如约而至，敲响屋门。

　　洛舒予看清了他的面容，在得知司清泫有意娶她的事情后，与他对视不曾有一瞬的害羞。

　　那双杏眼温和地没有杂意注视着他。

　　司清泫很少见女子打扮的如此朴素，头上用一支简约纹样的银簪盘发，耳垂未着耳饰，一身姜黄素色衣裙用春绿色细带收束。

　　跟街上她的背影如出一辙的清淡素雅。

　　他还未开口寒暄，她就已出声道谢。

　　“司三少爷好，小女万分感激您出手相救之恩。”

　　洛舒予边说边行谢礼，姜黄色裙摆垂地，像朵开在草丛中不起眼的小花。

　　她仪态端正，安静地不像不久前在他怀中哭泣的女子。

　　待人起身，她就望向他说道：“如果今日不是您出手相救，小女恐不会安然无恙地站在此处，真的万分感谢。”

　　语气平淡地没有起伏，司清泫却在她眼中看到真情实意的感激，不掺其他感情。

　　司清泫眼神躲闪一瞬，她的目光太纯粹，叫人不愿欺骗她。

　　“举手之劳，不用记挂心上。”他常年习武，周身隐约散发戾气，哪怕旁人对他的评价都是温柔亲近，这股戾气还是能察觉得到。

　　偏偏他弯起桃花眼笑得让人没有防备之心，嘴角浅浅勾出些许风流的弧度。

　　“洛二姑娘考虑的事，考虑得如何？”

　　洛舒予垂眼避开他滚烫的目光，看着他腰间玉佩，浅声道：“小女不敢，自身不能与您相配，还请司三少爷莫要拿我取笑。”

　　再怎么想，不是名门贵族的出身，又是庶女，如何能嫁进司将军府？

　　婚姻一事岂能儿戏，她很有自知之明，身上无半分能吸引到司清泫的，他提出这件事，无非想试探她的态度，避免日后她对他死缠烂打。

　　“小女唯有琴艺一技之长，愿以弹曲报恩。”

　　一点旖旎的气氛都未出现，她正直地不像十五易动芳心的年岁。

　　司清泫刚跟宋妙灵争执一场，外表看不出内心的烦闷，见到不卑不亢的洛舒予，焦躁的心绪消散不少。

　　多的是只图他身份地位想靠嫁进司家换取荣华富贵的女子，也多的是因他相貌剑术就嫁给他的贵门之女。

　　洛舒予这样的女子……他脑海中浮现过她给小乞丐递包子的情景，看着微微低头不与他对视的人，心里忍不住想抬起她的下巴，多看看她的眼睛。

　　不过他忍住了手痒，手指一动按在玉佩上，那抹没有真心的浅笑放大，真心地笑了出来。

　　能干出那种事，对他无非分之想是正常的。

　　如果今日换成其它模样，他说不定还会觉得认错了人。

　　设计救人的厌恶，变成了对洛舒予的好奇。

　　“洛二姑娘，在下是真心的。”司清泫当真演出一见钟情的热情来，眸中炙热，语气坚定。

　　洛舒予什么都不知晓，她看着眼前认真出言的男子，没有高兴，反而皱起眉头。

　　在退开一步后，她清醒地说：“小女已跟他人定下婚约，还望司三少爷莫因一念之差错失良人。”

　　府中嫡母早在她十四岁时许好人家，她跟司清泫不会、也不可能是一路的人，更不是天作之合的眷侣。

　　“所以你不是因为自己而不愿嫁给我？”司清泫直言不讳，求娶之语气同问候对方今日吃的什么般平常。

　　洛舒予心跳在这声调侃之下，终究漏了一拍，她仓惶地攥紧衣袖，压下异样的心动。

　　万朗晴云换下帷幕，太阳落山，迎来浅白悬空的月牙，繁星未显。

　　“那好办，交给我。”

　　从这天起，洛舒予认识了她本不该认识、也认识不了的人，司将军三子、司家最疼爱的三少爷。

　　她不明所以，司清泫转身离去，留给她一个坚硬挺拔的背影。

　　有大风卷动进方寸之地的院子，树影摇晃，地上他的影子拉得格外长，一点点消失不见。

　　如果所有的一切都截止到这里该多好，在婚后洛舒予无数次这么想过。

　　回府后的洛舒予亲耳听到府中家仆的闲言碎语，什么她要飞上枝头做凤凰，什么大小姐气的饭都没吃。

　　嫡母反常地拉她叙旧，问了半晌今日司清泫见她说了些什么，又摸摸她指腹的茧子，感叹她的琴没白练。

　　洛舒予本就话少，涉及到司清泫的话，能不开口就不开口，坐在洛家主母身边木讷着一张脸一言不发。

　　“多亏你有福气，让司家三少爷救了你，依我看，你努力些抓住他的心，进司家做妾是多好的一桩美事。”

　　“……”

　　她沉默半天后道：“我不会的。”

　　“不会什么？”

　　洛舒予不再回答，请辞离开。

　　晚上，洛家大门迎进一人的身影，而洛舒予毫不知情。

　　司清泫劝服母亲后，一刻不停地往洛家赶来。

　　一方面怕宋妙灵半路截人带走洛舒予，一方面怕洛舒予跟洛家提出与婚约对象尽快成婚的想法。

　　他亲自去洛家交涉，不能出一丝差错。

　　谈判过程很顺利，由洛家退去洛舒予跟他人的婚约，要回生辰贴。

　　现在不是见洛舒予的好时机，谈好事情后，他就走了。

　　第二日，聘书送到洛家，娶洛舒予做妾。

　　洛舒予想拒绝，因她觉得不安，跟做梦般，没有跟司清泫过多接触，未免太仓促。

　　男子口中的一见钟情，很多时候不过是一时冲动的兴致。

　　她晚上写信表达此事不周，依旧直言拒绝。

　　嫡母与父亲笑得合不拢嘴，对她的态度一百八十度大转，而她的嫡姐哭闹找她质问给司清泫说了什么，怎么会看上她等等话。

　　知道她背着他们拒绝了司清泫后，嫡母让她跪了一夜，要她好好想想，怎么才是好出路。

　　要她为家族着想，为亲生弟弟考虑，为嫡姐谋更好的夫家。

　　暗示她去讨好司清泫，别让他更改心意收回聘书。

　　她跪了一夜，想了一夜，终究没认为自己哪里做错了。

　　将军府的儿子和无名贪财之家的女儿，没有一处登对。

　　任性妄为、肆意而活的他，与无趣的她没一点相同之处。

　　后来发生的变故，她预料不及。

　　司清泫日日送给她物件，还全都是价格昂贵的宝物。

　　她一件不收，不耽误他日日送。

　　慢慢两人熟识，洛舒予肯相信他的真心。

　　河边散步中，司清泫走到树下提剑起舞，她懂了丫鬟的兴奋，心中抑制不住的、越发浓烈的震动。

　　当司清泫抱着她说待婚后就让她升为正室，但需要给长公主之女献血时，她不知作何反应。

　　再后来……

　　尽管她的感激、爱慕、幸运在得知要给宋妙灵鲜血时戛然而止，但她仍不觉得跟司清泫的相遇是错误的命运。

　　直到有人跟她说，司清泫从前跟宋妙灵的两情相悦、他书房里珍藏的她送他的生辰贺礼，所有的美好全被她打碎了。

　　相遇的美梦成了恨不得从未认识他的噩梦，禁锢她生活的一切。

　　别救她……

　　别靠近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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