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鱼跃》白朴摆谱

50、赘婿散家财伤人，孤女负重伤离愁

　　钟莹守着圆圆，日子一天天将就着过。
　　这一天太阳下了山，浦当新招呼了一伙人在钟丰勇家的破旧茅草屋赌钱。
　　“压上！压上！都好了吧！”浦当新压低了声音说道。
　　“好了，快签牌吧。”丰田嫂催促道。
　　“阿君你压好了没？”
　　“我······这次压1块大洋！”侯忠君的面前堆了几十个大洋。
　　“哎呦，才压一块！你今天都赢了20多块了，你可别打算赢了钱就跑啊。”浦当新满头大汗，他瞥了一眼侯忠君身前的大洋，满脑子都盘算怎么把那些钱变成自己的。
　　“就是，赢了这么多钱，才压那么点。”浦当二跟着说道。
　　“大家开牌吧。”浦当新说道。
　　“五点！”侯忠君摊开手中的牌。
　　“九点！”丰田嫂摊开自己的牌。
　　“八点。”浦当二志得意满。
　　“开吧，快开吧。”众人异口同声地对着浦当新这个庄家说道。
　　“六点！”浦当新抓过侯忠君面前的大洋，“正好，吃你一家。够赔剩下的。”
　　“妈的，怎么就吃我的，这次我压两块大洋！肯定能把你裤子都赔没了。”
　　“来吧，快点签牌吧。”
　　·······
　　一会儿的功夫，侯忠君自己带来的五块大洋本钱，和最初赢到手的20块大洋，都输得一干二净了。“妈的，今天怎么回事，刚刚明明我赢得最多，我一定能翻本的！”
　　“我看今天就到这里吧。”丰田嫂数了数手里的钱面露微笑。
　　“也行吧，散了吧。”浦当二附和道。
　　“别啊，别走啊！”侯忠君梗着脖子，怒气冲冲。
　　“你这会儿手里也没有银钱了呀，改天等你拿了钱再来玩吧。”浦当新说着便收拾桌上的牌九。
　　“哎呦，你再借我点嘛，一会儿我肯定就会赢回来了。”
　　“那你要是输了怎么办，你拿什么还？”
　　“我家里还有老头子留下的大洋啊，再不济，不是还有去年买的你家那块地嘛，那块地总是值得四块大洋的吧！你借我四块大洋，我把地押给你，要是输光了地就归你。”
　　“也行吧，那我借你。”浦当新数出四块大洋，勉为其难地推给侯忠君，“那你可得说话算话啊，这可是你自己要借的，输了的话，那块地就归我了，他们两个都是可以作证的。”
　　“说话算话，开签吧，开签吧，这次我肯定能赢个够本。”侯忠君双眼通红，急不可待。
　　又玩了几把。
　　“侯忠君，你出来！”钟莹立在茅草屋外，圆圆蹲在她身旁掘泥巴。
　　浦当新道：“哎呦，你婆娘来喊你了，今天就玩到这里吧，散了吧，散了吧。”
　　“别走啊，理什么婆娘啊，再来两把。”侯忠君红着脸，他从浦当新那里借来的四块大洋，只剩下一个了。
　　“下回吧，下回吧。”浦当新等人将自己的赌本收进囊中，一个接一个地溜走了。
　　“你又赌！”钟莹双眼通红，气呼呼地拦住侯忠君。
　　“哎呀，本来都赢二十几块大洋了，你再晚点来，说不定之前输掉的钱，我就都赢回来了。”
　　“你每次都是这样说，可是一次又一次，家里的钱都进了别人的口袋！”圆圆没有被父母的吵闹声吓到，只是自顾自地刨地。
　　“哎呦，那几次就是运气不好才输钱的，我不是也有赢的时候嘛。”侯忠君眼见赌友都跑没了，自己又理亏，抱起地上的圆圆，“好了好了，乖女儿，不刨地了，看看你阿娘多凶，阿爹抱抱，阿爹最疼圆圆了。”
　　“我凶？你怎么不说你做了什么？”
　　“哎呦，行了行了，他们都没走远呢，你也给自己的男人留点面子。”侯忠君自顾自地抱着圆圆回家去，钟莹只得跟在他身后流泪。
　　第二天，钟莹背着圆圆去地里锄田，她看见浦当新正在自家地里除草。
　　“阿新叔，你这是干嘛？”
　　“哦，阿君媳妇儿来啦，你不知道吧，你家的这块地啊，昨天你男人已经输给我了，现在开始，这块地就归我了。”
　　“你说什么？”尽管不是第一次发生这样的事情，钟莹依旧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你不信的话，可以回家去问问你家男人，我可不会骗人的，丰田嫂跟我二哥可以为我作证的。”
　　“可是我的稻子过两天就要收了，就算地被你拿走了，你总得等我把稻子收了再说吧！”
　　“没有这种事情，你家男人把地抵给我了，那这地里哪怕只是一根毛也都是归我的了。”
　　“你······流氓！”钟莹气呼呼地飞奔回家，健步来到呼呼大睡的侯忠君面前骂道：“那块地被你输给阿新叔了是吗？”
　　“那个啊······”侯忠君揉揉眼睛，“昨天我不是想着翻本嘛，就想着先把地押给他，谁知道后来你来了，他们就不愿意接着玩儿了。”
　　“这么说你把地输掉了，还是我的错了？”
　　“没有，我没这么说······”
　　钟莹打开衣柜，摸摸自己之前藏好的钱，钱袋早已空空如也。
　　“钱呢？我放在袄子下面压好的大洋呢？是不是也都叫你拿去了赌了！”
　　“也没几个钱，你总是背着我藏钱，我看见了，就随手拿去玩玩儿了。”
　　“我背着你藏钱，不也全让你偷着拿去赌掉了嘛？你还是不是个人啊你！阿爹过世前留下将近100块大洋，你自己想想被你输掉了多少！怎么能够一而再，再而三地这样！”
　　“我又不是故意要输掉的，这不是也想着赢钱嘛。阿爹到底给你留了多少钱，今天你不如都给我拿出来算了，下午我出去再杀个两盘，肯定能把之前输掉的钱全都赢回来！”
　　“你到底知不知道你已经把家底掏空了？接下来几个月这个家就等着那块地里的稻子卖了过活，你竟然连着稻子跟地都赌掉了！圆圆这么小，我每天都要把她捆在背上到地里干活，就为了家里能多得点粮食，你得空就去赌钱，你还有心嘛，女儿你不用养了嘛？”
　　“我既然是入赘到了你家，由你家来养着娃儿不也是应该的嘛？我不过是偶尔得空了去玩玩而已，谁也不想把钱输掉的嘛。”
　　“我看你真的无药可救！你就是个畜生！昨天我被你气得一夜没睡，早上空着肚子去地里做活，就为了能省几个地瓜，你呢！你看看你都干了些什么！”她气得失去理智，气急败坏到厨房，拿上菜刀冲到他面前，“我今天干脆砍掉你这双只会赌钱的手算了，反正留着也只会把家败了。”
　　“你是疯了吗？就这么点钱的事情，你居然还要砍掉我的手！”侯忠君吓得从床上蹦起来。
　　“对，我是疯了，才会和你这样的败类生活在一起这么久，你自己说说你多久没有下地干活了？每天不是喝酒就是赌钱，我阿爹真是瞎了眼，当初硬要你入赘，让你毁了我一辈子。”
　　“好你个贱娘儿！还敢嫌弃老子了，要不是老子家里穷，你以为你这个跟野男人私奔不成的浪荡货还能找到婆家吗？”
　　“我真恨自己不够浪荡！当初我为什么不一走了之，为什么要留在这里守着你这个人渣过日子！”
　　“贱人！贱起来还没个完了！”侯忠君一脚踹到钟莹的胸口，将她踢翻在地。
　　“今天大家一起死了算了！你去死吧！畜生！”钟莹胸口疼得几乎喘不上气儿，她缓了缓，红着眼睛，挥刀冲向侯忠君。
　　侯忠君一个躲闪，躲开刀，举起地上的凳子将菜刀打翻，“妈的，你他妈的还真想杀老子！”他捡起地上的菜刀，一刀刺向钟莹。
　　只见钟莹大叫一声，倒在血泊中。
　　侯忠君见状，知道自己闯了大祸，“疯女人，是你先动手的，别怪我，你死了也别怪我！”他慌忙搜罗一通，把仅剩下一点点值钱的东西全部装走，逃之夭夭。
　　钟莹看着深深插入腹部的刀口，她想喊，想求助，可是她张大了嘴，却一个字也喊不出来，她呆呆地躺着，任由剧烈的疼痛侵蚀而来，等待生命一点一点的逝去。
　　闷热的风呼呼吹过，她逐渐模糊了视线。她在朦胧之中，看见钟丰刚浮肿的脸，正张着嘴咒骂她是个没用的女娃，又看见钟年雨扑闪着无辜的双眼流泪，还看见浦心凡露出一口大白牙和钟小芸并肩站在阳光下朝她招手。恍惚间，她又看见春莲正撕扯她心爱的《新青年》，将杂志一页接一页地撕下，扔进火堆。她想在灰烬中扒出杂志，可是却半点动弹不得。火堆越烧越旺，蔓延到她身上，她闭上眼睛，等待大火将她吞没。
　　一声幼儿的啼哭，灌进她的耳朵，圆圆正张着稚嫩的小嘴，奶声奶气地呼喊“阿娘！”
　　“圆圆！”钟莹在啼哭中醒来，圆圆的小手用力地拍打钟莹的脸庞。她正用自己的方式，守护奄奄一息的母亲。
　　“圆圆，对不起，阿娘对不起你······”女人用力地将孩子搂到怀里，看着嗷嗷待哺的孩子，她忽然燃起了活下去的斗志，“我不能死，我不能死！”
　　她深深呼吸，咬紧牙关，闭上眼睛，拼尽全力将刀尖拔出，伴随着一声凄厉的惨叫，鲜血跟着刀尖滋出一个血注。她忍着剧痛，扯下一块枕巾，颤抖着将枕巾按在肚子上止血。清晰的剧痛袭来，她的头脑一片空白，汗水一串串地掉落，地上的血液和她身体的痛楚一样，肆无忌惮地流淌。
　　“呜呜······阿娘不疼，阿娘不疼······”
　　她迷迷糊糊伸出沾满鲜血的手，无力地揽着孩子。“对不起，下辈子，别再投胎在阿娘的肚子里了······”
　　她无力地闭上眼睛，死亡的阴影笼罩着血泊中的母女。她知道，这个房子，是不会有人来的，她终于在绝望中失去了意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