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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钟小芸宋府求救,宋首富追忆往昔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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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周嫂,我有急事找宋老板,请你帮帮忙吧!”钟小芸立在一个永泰县最大的中式园林门外,拉着一个中年妇女粗糙的双手苦苦哀求。
“阿晟妹,不是我不帮你,我们老爷这会儿已经歇下了,明天就要出远门去谈生意,我可不敢去吵老爷休息。”
“周嫂,我真的,只要见他一面,说上一句话就行了,求求你了。”
“你自己看看这会儿都什么时辰了,你也不看看自己什么身份,我们老爷是你说见就能见的嘛?过几天等老爷回来了,你找你阿哥写个拜帖送上门,等老爷得空了再招你来就是。”周嫂说完就要强行关上门离去,她正要关门之际,钟小芸听见墙院的那头有一个男人问道:“周嫂,什么人在外头?”
“没什么事少爷,就是一个不懂事的丫头吵着有事要求见老爷,您难得回来一趟和老爷聚聚,别被这不知轻重的丫头打搅了,我这就赶了她去。”
钟小芸见状,急忙喊道:“少爷,少爷,我是钟丰勇家的阿晟妹,我真的有要事要求见宋老板,求你帮帮忙吧,这与宋老板十年前的遗憾有关,你让我见了,说不定能够弥补他的遗憾,那宋老板说不定会对你另眼相看呢!”
“有意思。”男子心里想道:“阿爹向来瞧不上我,觉得我没用,我可以先见过这丫头,问问是什么事,如果真如她所说,引荐给阿爹,岂不是立了功,如果那丫头胡说八道,我也大可以随便找个借口打发了她去。”
“周嫂,”男子低声地吩咐道:“你放她进来吧,带她到我的书房来。”
“可是······好吧,少爷。”周嫂无奈地瞪了钟小芸一眼,只得遵照小东家的意思,领钟小芸进门。天色已晚,钟小芸借着周嫂的灯油所散发出的红光,暗暗观察豪宅里的一砖一瓦,进门便是一个大大的院子,院子的中间有一条汉白玉铺就的石阶,石阶上雕满了各色动物,院子的两侧开着簇拥的牡丹,暗夜中香气扑鼻,更显富贵。钟小芸跟着周嫂从侧面的小道走,他们路过一个天井,天井两旁是对称的花园,跟着又穿过偏厅。在这犹如宫殿一般的宅院里转悠,她只觉得惊叹不已。他们穿过三个回廊,终于到达少年的书房。
钟小芸立在书房门口,她看着房门上的雕刻,上面刻着栩栩如生的螃蟹、琵琶。
周嫂轻轻地敲了敲门,“少爷,她来了。”
“让她进来吧。”
周嫂弯着腰,低着头,用指尖轻轻推开门。钟小芸顺从地进入书房,她环顾四周,这是一个布置得顶洋气的房间,房间里的桌椅板凳书柜,都是西洋物件,房间的四角,点着白油的蜡烛,闻起来有一股奇特的香味,书房与豪宅整体的中式风格相比,显得有些格格不入。钟小芸睁大了眼睛,努力捕捉屋子里的一切信息。只见一个七尺男儿,竟大胆的剪掉了辫子,他的短发梳得齐齐整整,上面还打了一层发蜡,如同报纸上的那些时髦人物一般,他身着一套西服,正低着头在案桌上,用毛笔正书写着什么。
“小姐,你过来吧。”男子的眼睛仍盯着案桌。
钟小芸缓步上前,她恍惚间闻到一股香味,那香味沁人心脾,让她心醉。男子轻轻放下毛笔,微微抬头,只见这男子,颜如冠玉,目若郎星,鼻梁笔直高挺,唇红齿白,五官之间的留白多一分太多,少一分太少,他流畅的轮廓中有一丝清冷,却又不失男子气。钟小芸不觉中看得痴迷,她心里想道:“从来没有见过生得这么好看的人,这世间就算是许许多多的女子,也未及他俊俏,他是从画里走出来的贵公子哥吧······”
“阿晟妹,阿晟妹?”
钟小芸的肩膀被拍了几下,她转过头才发现原来周嫂已经叫了自己好多遍。
“阿晟妹,少爷问你话呢!”
钟小芸羞涩地低下头,手指不自觉地拉扯裙摆,轻声地回答道:“少爷,我······”
男子见钟小芸神态扭捏,他猜测钟小芸是因为周嫂在场,不便说出事情,便打发周嫂出去。
“在下宋渤成,还未请教小姐芳名。”
“我,我叫钟小芸,钟年晟是我阿哥,所以乡里的人都叫我阿晟妹。”
“那么,不知钟小姐今夜到访有何要事?”宋渤成饶有兴致地用余光上下打量局促的钟小芸。
钟小芸这才想起自己来宋府的目的,“少爷,我真的有要事有求见宋老板,这件事情事关重大,我只能亲自和宋老板说。”
“那小姐可否透露一下,事关哪一件大事,否则,我也不好和阿爹通传,毕竟夜已深了,这不符合我们府里的会客之道,我也不敢随便打扰父亲休息。如果实在为难的话,小姐不如明天再来吧,明天一早,我可以替小姐先通传一下。只是我阿爹难得回一趟钟浦乡,你也知道他经常不在这里的,他很快又要动身去省城谈生意,今晚我怕是爱莫能助了·····”
钟小芸听罢,急得快要哭出声来,“少爷,这件事······”
“你且说说是哪方面的事儿,我也好替你出出主意,你放心吧,我与父亲是一家人,本就是不分彼此的。”
“那倒也是。”钟小芸心里想道:“他和宋老板本就是一家人,看这宋家少爷好生俊俏,人说相由心生,他总不该是什么大奸大恶之徒,告诉他应该也不要紧吧。”
“这个事情,和十年前的一桩旧案有关,事关已故的老乡长,与他当年入狱之事有关,我阿哥说有些话要告诉宋老板,所以想要请他去一趟。”
“已故的老乡长!果然是一件大事!”宋渤成心里一惊,窃喜今晚遇到钟小芸。
他想起自己儿时有一次闯入父亲的书房,不小心弄脏了父亲的一幅字,惹得父亲大怒,他被关在房间里抄写《论语》整整一个月!母亲说那是已故的老乡长当年在父亲刚来钟浦乡时所赠。这十多年每当有人提及老乡长,父亲的行事就不同于往常,那位老乡长对父亲来说必然十分重要。
看着眼前这莽撞的丫头,他想着今天晚上应该可以讨得父亲的欢心,也好再讨得一些银钱。这次因为在榕城大学斗殴滋事,他被掐断了生活费,只得乖乖回乡反省。他从省城回乡已经十多天,一向忙碌又严肃的父亲除了偶尔过问了一下学习的情况,很少露面。他庆幸自己刚才在门房逗猫,还未睡下,这才恰巧听到钟小芸的叫声。
“既然是这样,那你在这里等一下吧,我去禀报我阿爹。”宋渤成说着便留钟小芸在书房独自离去。挂在墙上的西洋钟,滴答滴答的响着,钟小芸盯着这稀罕物件,指针悠悠地转动,她却始终都不见有来人,只有周嫂端来了一杯上好的铁观音。左等不来,又等不来,钟小芸担心家中情况,正犹豫要不要起身离去,外面传来了一阵脚步声。
“小姐久等了,在下宋至孝,怠慢之处,还请见谅。”
钟小芸定睛一看,此人与宋渤成相貌八成相似,却多了许多稳重,这是一个集儒雅与温润于一身的男子!她的心跳加快,仔细在脑海中背诵钟年晟教给她的话,“深夜打扰还希望宋老板不要见怪。”
“不知今日小姐到访,有何要事?”宋至孝问道。
“宋老板,我阿哥有一桩旧案的详情要与你谈,是和当年老乡长入狱还有过世的真相有关,阿哥说他一定要亲口告诉你,只是家里今天惹上了麻烦,乡长的夫人要来为难,想请宋老板去一趟,一是有事相告,二是想请贵人出手相助。”
“浦当云和朱氏?”
“是啊,宋老板,请你一定要帮帮我们,阿哥说他肯定不会让你失望的!”钟小芸拿出口袋中的零散的念珠,放置在光滑的檀木桌上,念珠跟着便“啪啪啪”地在桌上转了起来。
随念珠一同转动的,还有宋至孝的思绪。一段陈年旧事,一点点浮现在他的脑海中。
那是15年前。
宋至孝的家乡上饶先是遭遇了水患,又遇到了蝗虫,接二连三的灾难毁了村里所有的农田,清政府却还是要征收重税,宋家村遭到了灭顶之灾。村民们听说榕城的官府在赈灾,许多人便丢了荒地,到东边去讨口饭吃。宋至孝带着一家老弱妇孺,一路东去,一不小心跟丢了灾民的队伍,走到钟浦乡的时候,一家四口已经饿得眼冒金星。
那日宋母饿的两腿发颤,两眼冒星,她瞥见路边有一块大石头,便软绵绵地瘫在石头上说道:“儿啊,阿娘实在是走不动道了,你带着你媳妇儿,还有阿成先走吧。”
“阿娘!”宋至孝无力地走到母跟前说道:“再走一天就能到榕城了,你再忍忍,到了城里咱们就有饭吃了。”眼下迷了路,宋至孝也不知道还要多久才能到榕城,他只能先骗一骗快要崩溃的母亲,说出连自己都不信的话。
“是啊,阿娘,你再忍忍吧。”宋至孝的妻子李氏背上裹着才四岁的宋渤成,生怕弄醒了孩子。虽然这一路捡到一点吃的都先给了宋渤成,可是醒着的饿孩子,哄起来实在太累人了。
“把你那包袱里的观音土,再给我吃一点吧,阿娘实在是走不动路了。”宋母无力地指着宋至孝背上的包裹。
宋至孝下意识地捂住包裹,忧虑地劝说道:“你不能再吃了,那个东西吃多了会没命的!”
“吃也是死,不吃也是个死,咱们这一路走过来,别说有多少天没有进过一粒米了,连口糠都指望不上啊!阿娘做个饱死的鬼总是比当饿死鬼要强一些的。”宋母说着就站起来,一颤一颤地要取观音土,宋至孝拗不过母亲的脾气,只能含着泪眼睁睁地看着她饮鸩止渴。
宋母吃一口观音土,又喝一口破壶子里的水,连着吃了三四口,本就涨得如同孕妇般的肚子,又大了三分,好在她终于感觉不到饥饿了,她苦笑道:“这观音土啊,是个好东西,虽然味道淡了点,但是就着水吃,就跟吃糊糊似的,比起那树皮汤还是要强一些,这也算是饱餐一顿啦!”她动一动手脚,努力地向前迈出步伐,“咱们走吧,继续赶路。”
一家四口缓慢地走在钟浦乡寂静的山路上,祖孙三代都沉默无语,只是相互搀扶着,谁也不敢轻易挣脱亲人的手。
走着走着,宋母听见有水声,便使唤宋至孝去打一些水回来。宋至孝一路跌跌撞撞,果然看到了一汪泉水,他俯下身来先尝了一口,这泉水竟然还有些甜。恍惚间,他听到了李氏的叫声,他回头望去,前面被树荫遮挡,什么也看不见,他心里想道:“又饿得幻听了。”他晃晃脑袋,咕嘟咕嘟地喝了一大口,总算用水填了肚子。他将破壶子里带着泥沙的水倒出,又灌满泉水,一步一喘地走在羊肠小道上,突然间他又听到了妻子的叫声,他疾步回走,只见宋母正按着肚子厉声叫唤:“哎呦,疼死我了!”
宋至孝慌忙跪倒地上抱住宋母:“阿娘!阿娘!阿娘你这是怎么了!”
“疼啊!疼死我了!”宋母满头大汗,捂着巨大的肚子来回地翻滚,“疼死我了,儿啊,快杀了阿娘吧!阿娘疼死了!”
“阿娘!你不会有事的!”宋至孝一把抱住在地上翻滚的老母亲,他知道母亲多半是因为吃多了观音粉,现在肚子涨起来了,他不知所措地去揉着宋母的肚子,“阿娘,不如你吐出来吧,吐出来就好了。”
李氏见状也急忙蹲下来,她顾不得哇哇大哭的宋渤成,轻轻地拍打宋母的背劝道:“是啊,你快吐出来吧阿娘。”
宋母的肚子又涨又疼,她满头大汗,一时间失了心智,咿咿呀呀地一通挥着胳膊乱舞乱叫,头上,腿上,胳膊上,蹭破了一层又一层的皮,身上各处都是血口子。此时宋母已是疯魔状,宋至孝只能紧紧地抱住宋母,以防她滚落在地上再弄伤了自己。他干瘪的脸庞,唰唰地流下两行泪,戚戚地哀求道:“阿娘啊,儿子求你了,醒一醒好吗?你不是说等咱们回头有钱了,要用最好的猪肉来做肉丸子,还要做好多的牛肉给阿成吃嘛,你看阿成都已经醒了,他说要阿嬷抱抱,你还说要看着阿成娶媳妇呢,阿娘······”
“疼啊,疼啊,阿孝,阿娘不行了,老天不长眼啊!阿娘快疼死了!”
“阿娘,你不会有事的,你不会有事的!”宋至孝喃喃地抱着母亲,身上已然被挠得四处都是血迹。
一路上,他们看见了太多的人饿死,病死。三天前,宋至孝已经在路上送走了父亲,此时的情景虽然像是早有预料一般,他不知道自己能不能活,家人能不能活,可是到了此刻,他的心仍能感到阵阵剧痛!宋母忽然一声撕心裂肺地哀嚎,她用尽力气挣扎一番,痉挛的身体扭曲成麻花的样子,渐渐地,渐渐便不再哀嚎了。天黑了,那具面目狰狞的身体停下了呼吸,身体变得异常柔软,只有肚子还高高鼓起。宋至孝茫然地抱着怀里渐渐失去体温的老母亲,轻轻擦拭她嘴角的白沫,任凭李氏怎样呼喊都不理会。
随夜幕而来的,还有若有似无的狼叫声。李氏抱着昏睡的孩子颓然地坐在地上陪伴最后的亲人,一路走来,身边的亲人死的死,散的散,最后的依靠,如今是痴痴的,她疲惫极了。
也许是宋至孝断断续续的哭声终于感动了上苍,也许是宋家命不该绝,在月光之下,当李氏抬头看向上方时,她的眼前出现了几个衣着整齐的乡民正握着火把走来。
“这月黑风高的,是何人在此?”一个书生问道。
“老板,求你们帮帮我们,赏口饭吃吧!”李氏扑通一声抱着孩子跪在路中间。
其中一个脸上带着伤疤的人不耐烦地驱赶道:“去去去,这是哪里来的叫花子,别在这里挡着我们钟大乡长的路。”
“当云,不得无礼。”说话的人看起来衣冠楚楚,器宇轩昂,他脸型方正,仪态大方,不怒自威,只一句话,便压得刀疤脸换了副面孔。
“但是这年头实在是太乱了,这几个外乡人这副模样,这大晚上的出现在咱们钟浦乡,谁知道是不是来偷鸡摸狗的,我看得回去让乡民们看好自家的东西,别被偷走了。”刀疤脸说话的时候,眼睛不住地观察方脸男人的表情。
“外乡人来钟浦乡就一定是偷鸡摸狗来了吗?此话不见得吧。”书生沉着脸说道。
方脸男人道:“是啊,来者是客,楚先生虽然也是外乡人,可是这几年在钟浦乡为咱们钟浦乡办了多少好事,做了多少功德。”
书生不卑不亢地作揖道:“功德在下不敢说,只是做自己最擅长的事情罢了,我们本来也不走这条路,若不是山下的大路被泥石流挡住了,咱们怕是也遇不到他们,既然见到了,就是缘分,不如帮他们一把。这天都黑了,山里头野狼多,我看不如就先给他们一顿饭吃,明天再打发他们走吧。”
见方脸男人满意的点点头,刀疤脸也不好再说什么。
“我们不会白吃这顿饭的!”李氏放下宋渤成,从宋至孝的身上薅下一串念珠,“这是我过世的公公在庙里求来的,说能保平安,我们用这个来换一顿饭吧!”
钟乡长接过念珠,端详一番,笑道:“举手之劳罢了。”
一阵阴风从山涧穿过,空气中夹杂着一股潮湿的水汽,天空“轰”的响起一声巨雷,眼看着就要下雨了。
宋至孝在那阵巨雷声中,回到眼前,他早已不是衣衫褴褛地叫花子,也不再饥肠辘辘,而是衣缎华贵、举手投足都带着富贵气的永泰县首富。他拾起桌上散落的念珠问道:“敢问是发生了何事?”
“事情是这样的,浦家的小少爷今天下午在祠堂口欺负钟年雨。”
“钟年雨是谁?”宋渤成打断道。
“是老乡长的小孙子。”钟小芸见宋至孝忽然眉头紧皱,大着胆子继续说道:“那臭小子不但带着一帮小孩对钟年雨口出狂言,还又打又骂的,我一时看不惯,就给了他一个大嘴巴子,谁知道他这人看着粗鲁的很,身子还挺弱的,我就轻轻一下,他没站稳,自己摔了,胳膊还给磕破了,正好被他阿娘看到了,他阿娘说要让我好看,我阿哥说整个钟浦乡就除了乡长就你能说的上话,所以就让我来求你。”
“既是如此,想必你们府上此刻已经闹成一锅粥了。”
“乡长夫人什么德行,我们钟浦乡的人都心里有数,去年有个人不小心碰脏了她的裙子,就被罚去祠堂跪了十天,她这个人一向有仇必报的。宋老板,求求你帮帮我们吧!”钟小芸一想到父亲和阿哥被欺负的样子,不免心头一颤,“求求你,帮帮我们吧!”
宋至孝礼貌地点点头,“既然你是见义勇为帮助弱小,我也该帮帮你才对,事不宜迟,我们现在就去吧,还请钟小姐带路。”
钟小芸不知家中情况如何,想到请来宋至孝,场面应该就不会太难看,她不由得加快了脚步,只希望能够早一点带着宋家父子回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