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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2、轰轰烈烈游永泰,官商勾结镇工人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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钟莹和杨小妞紧赶慢赶连着走了两天,总算是在第三天上午的八九点钟到达永泰县城。奇怪的是,街道上空无一人,全然不见县城应有的繁华。这是钟莹第二次到县城,早已不是她儿时来的模样。她想找一个人问一下格致书院怎么走,好不容易等到一个人匆忙走过,正要上前问路,那人却头也不回地离去。
“城里人真怪,这不是县城吗?怎么比我们乡下还要冷清啊,感觉有些吓人。”
杨小妞的眼神同样充满困惑。她跟着杨胡子一起走南闯北的那些年,见过不少热闹的场景,却唯独没见过这么冷清的县城。
长长的街道,既没有行人往来,也没有小摊小贩经营生意,只有这两个乡下女子左顾右盼,四周八方扑面而来的是一股腾腾杀气,却愣是不见一人。
拐角的街道,突然传来了一阵齐刷刷的声响,钟莹竖起耳朵去听,听了三遍后终于听清了:
“反对延长工时!反对缩减工费!反对资本家剥削!”
这声音越来越近,迎面而来的,是数十名身着破烂工装的工人,他们挥舞着小旗帜,歇斯底里地齐声喊口号。钟莹连忙拉着杨小妞往一旁躲去,她抬手擦擦额头上的汗,猛一抬头,只见走在人群中,那个混在队伍中间声嘶力竭喊口号的人,竟然是浦心凡!
“阿凡!阿凡!”钟莹用力挥舞手臂,她的叫声被淹没。队伍越来越壮大,街道被挥着旗帜的人占领了,她拼尽全力也无法冲破人群,只能被裹挟着前进。
“反对延长工时!反对缩减工费!反对资本家剥削!”
“反对延长工时!反对缩减工费!反对资本家剥削!”
从一开始的几十个人,到一百多人,再到三百多人,再到一千多人,原本持观望态度的工人慢慢被游行队伍的激情所感染,纷纷将工厂主的千叮咛万嘱咐抛诸脑后,他们加入游行队伍,一起发出最响亮的呐喊。
“反对延长工时!反对缩减工费!反对资本家剥削!”
各大造纸厂延长工时和缩减工费的消息一出,就在工人中引起了轩然大波。若是在早些年,农民们都扎根在土地上忙碌着一亩三分地,工厂的壮劳力不足,或许不会出现这样大规模的游行运动。自前朝年末以来,许多农民在家乡的田产被地主吞并了,纷纷涌向城里的工厂做工,一天能有几十个铜板,再不济也能勉强养活一家子了。
随着涌向城里的农民越来越多,永泰的工厂越来越不缺乏劳动力,开除了一个不肯干活的,后面还会有几十个等着上工的工人要进来,以造纸厂为代表的资本家们深谙此道,所以不管工人如何满嘴怨言,他们并不当一回事,肆意压榨工人,民国5年一天60个铜板,上工10个钟头,到民国12年,米价越发上涨,工费却减到了50个铜板一天,上工的时间长达14个钟头。
工人的处境越发艰难,这样的情况,直到一股神秘力量的到来,才有了一点点变化,资本家们称之为□□。最初被看做妖魔鬼怪的共产党人,不知不觉中,在永泰建立起了神秘的据点,他们混进了永泰的大永造纸厂,阿泰造纸厂,青龙造纸厂等几个永泰最重要的造纸厂。
起初资本家们没有太在意这一股蝼蚁一般的力量,他们满以为这些零星的“□□”搅弄不出大动静,直到这次工人大罢工,才如梦初醒。
最先反应过来的是青龙造纸厂的厂主王青龙,事发的当天他按照惯例,上午7点到厂里去巡视,只见原本早该忙碌运作的车间,稀稀落落的只有几个中年男子和年龄更大的妇女。
在王青龙的一番威逼利诱之下,一名工人透露,几个造纸厂的工人联合在一起,今天要进行罢工游行。王青龙慌忙找来另外几个造纸厂厂主商议该如何对付。
“岂有此理!我就说怎么这几天工人干活拖拖拉拉的,这些刁民!我看他们真是干腻歪了,不想干就统统给我滚蛋!”大永造纸厂的张大永刚进门就骂了起来。
“就是,这帮□□简直太嚣张了,光在省城弄事情还不够,现在搞破坏都搞到我们永泰县来了,政府的人是干什么吃的,我们每年缴纳那么多军饷,连这么几个妖言惑众的土匪都搞不定!”阿泰造纸厂的刘泰气愤地附和道。
“二位,生气的话咱们此刻先不多说了,现在该想想对策。”王青龙此时也是热锅上的蚂蚁,急的不可开交,但他还是强作出镇定的样子。
张大永道:“还能怎么办,当然是要这些狗日的工人照常上工了,咱们的机器,场子,材料,哪一个不要钱,停工一天,就得白白扔掉几十块大洋,我们的钱也不是大风刮来的,兜里的现钱够我们停工几天?”
“可是工人硬不上工,咱们也不能到街上去抓人啊,这可怎么办才好?”刘泰问道。
“说的对,当务之急是解决这个游行的问题。”王青龙眼珠一转,心中有了主意。
“那王兄是不是有办法了?咱们永泰从来都没有过工人罢工的问题,我们这会儿都不知道应该怎么办了。”刘泰慌忙地看向王青龙,“你在省城办过厂,见过的世面多,有没有什么主意?”
“照我说,这个事情也不难解决,需要二位同我齐心协力,方能把事情办好。”
“怎么齐心协力?”二人异口同声道。
“二位且听我说······”王青龙关上门窗,三个人抱作一团,只说如此这般······
上午十点钟,街头的游行已经过去整整一个钟头了,队伍席卷永泰的各大造纸厂。正在工人们斗志昂扬时候,前方吹响了哨声。
警察来了!
数十个手握警棍的警察,站在浩浩荡荡的游行队伍对面,显得那么的单薄无力。游行的队伍在短暂地停顿之后,继续前进了!
“反对延长工时!反对缩减工费!反对资本家剥削!”
“哔哔哔!”警察再一次吹响哨声。工人们沉浸在自己的狂欢之中,完全不在意堵在面前的究竟是人还是鬼。
“嘭!”的一声巨响划破长空,所有人都怔住了。
“来啊,你们哪个再敢往前一步,老子就崩了他!”一个嘴角长痣的警察挥舞着他还在冒烟的枪管怒吼道。
“我们有集会游行的权利和自由,你凭什么开枪!”工人当中那个一直领头的男子说道。
“就是,我们有集会游行的权利和自由!”工人们纷纷应和。
“反对资本家走狗!我们要权利!我们要自由!”为首的男子回过头来,换了口号。
“反对资本家走狗!我们要权利!我们要自由!”大街上再一次响起了震天动地的口号。
“反对延长工时!反对缩减工费!反对资本家剥削!”
“反对资本家的走狗!我们要权利!我们要自由!”
反对资本家的走狗!我们要权利!我们要自由!”
工人们无视前方凶神恶煞的警察,继续前进,继续呐喊。
“嘭!嘭!嘭!”不知道从何而来,枪声再一次响起!一阵惨叫声过后,有人应声倒下。
“警察杀人啦!警察杀人啦!”
“警察杀人啦!”
“我们跟他们拼啦!”
“跟他们拼啦!”
“快跑啊!”
有人逃窜,有人摔倒被踩踏,有人跟警察扭打在一起,场面一度陷入了混乱。警察们用警棍敲打那些激烈反抗的工人,不愿意逃走的工人把手中短小的旗帜化为武器上前搏斗。很快大多数工人们四散离去,剩下二三十个人,或是因为重伤无法动弹,或是早早被铐住,皆被带去警局。
一场轰轰烈烈的工人运动,被击溃了。
浦心凡和他的同志们看形势不对,连忙撤退。仓促之中他们回到组织的根据地—海欣照相馆。
“快关门!”一个脸上有些淤青的女子,警惕地观察四周的情形,她叫吴秀清,是这个队伍唯一的女同志。
“阿清,你也受伤了。”浦心凡指着女子浮肿的脸说道。
“这点伤不碍事的。”吴秀清摸了摸自己的脸,“现在咱们损失惨重,刚刚我好像看见部长挨枪子了,不知道他有没有生命危险。”
“这些人简直就是畜生,竟然对手无寸铁的工人动枪。”说话的是个身材粗壮有力的男子,叫做张觉民。他和瘦弱的浦心凡站在一起,形成了鲜明的对比。
“现在我们该想想,接下去该怎么办,那么多工人被抓,还有部长身受重伤,我们要想想怎么去营救他们。”浦心凡紧握颤抖的双拳,尽可能地压制住自己心中的怒火,还有濒临死亡的恐惧。
“是啊,今天损失惨重,那么多的同志被抓了,整个支部现在就剩我们几个,真是没有想到,他们竟然会真的开枪!这些混子,完全不讲王法了。”张觉民怒气冲冲地说道。
“现在部长不在,我们永泰支部不能群龙无首,各位,我们要选一个临时部长出来组持大局。”在角落里的吕卫华悠悠地说道。他和浦心凡是格致书院的同学,吕卫华比浦心凡要早加入共产党。
浦心凡看了另外的两个人一眼,“阿华说的也对,这个事情,本来应该要请示上级的,但是现在事态紧急,咱们得尽快商量出对策。”
“以咱们现在的力量,肯定是没有办法把他们救出来的。”吴秀清瞟了一眼吕卫华,“不过如果一定要先选一个临时部长的话,我投凡哥一票,他是我们几个里面最有智慧又最冷静的人。”
“不不不,我难以当此大任。”浦心凡指着脸色铁青的吕卫华说道:“我觉得还是阿华来吧,他更具有组织能力和领导能力,我投阿华一票。”
吴秀清不甘心地撅着嘴不说话,张觉民跟着浦心凡说道:“那我也投阿华一票。”
众人纷纷看向吴秀清,她不高兴地转过身去,“少数服从多数,我听组织的安排咯。”
“那现在三票有两票投了阿华,就这么定了吧,从今天开始,由阿华暂代部长的职权,来谋划营救被抓同志以及与上级接洽的事宜。”相比于此刻谁来当这个代理部长,浦心凡更关心的是怎么营救被抓同志。
“那就只能先这么定了吧。”吕卫华作出一副勉强的样子,“今天晚上,咱们先悄悄潜回各自的工厂宿舍去摸一摸情况,大致地估算一下究竟被关进去多少同志和工人,明天早上八点钟,咱们回到相馆汇合,如何?”
“明白,部长。”浦心凡率先回答。
“好的。”张觉民说道。
吴秀清不情不愿地点点头。
第二天早上,浦心凡是第一个回到海欣照相馆的,第二个是吴秀清,紧接着就是张觉民。
张觉民关上门道:“真是岂有此理,阿泰造纸厂的工人,被抓去的有6人,被打伤的有80人,其中有一个积极分子昨天被打死了。这帮混蛋,简直就是猪狗不如,只会对手无寸铁的工人动手,在面对洋人和军阀的时候,他们倒是一个比一个的怂。”
“是啊,我们大永造纸厂也是一样的,被打伤的90人,被抓去的8人,好在没有被当场打死的,幸亏咱们昨天撤退的及时,没有站在队伍的最前头,否则整个党支部都要覆没了。”吴秀清叹了口气,“昨夜工厂宿舍的情景是哀鸿遍野,现在想起来,我都心里发慌。”
“青龙造纸厂的情况也差不多,受伤的有70多人,被抓的有6人,好多跟着去游行的人,都在悔恨跟我们出去战斗,现在群众的基础很不稳固,我们一定要尽快将被捕的人救出,不能让工人们对组织失去信心。”浦心凡双手抱胸,眉头深锁,眼珠子不停地转。
“话说都八点钟了,你们说吕卫华怎么还不来?这么快就开始摆代理部长的架子了嘛?”吴秀清的话音刚落,相馆的门就被打开了。
“谁说我摆架子了,我这不是遇到事情了嘛。”吕卫华风风火火的关上门,“我昨天晚上路见不平拔刀相助,刚刚去了趟医院,所以就晚了。”
“哟,那请代理部长说说看,你做了什么惊天动地的大事。”吴秀清特地将“代理”二字重点突出。
“昨天大家不是各自回厂子了嘛,我本想回书院找李先生让他给我们出出主意,路过桥山的时候,看到几个地痞流氓在欺负一个乡下来的小姑娘,我就跟人打了一架,把她救下了,你们看,昨晚不小心叫流氓给划了一刀。早上我起来一看,伤口发脓发得厉害了,就去了一趟医院包扎了一下,所以就来晚了。”吕卫华卷起自己的袖子,露出包扎的手臂。
“没想到世道这么乱,这些警察该管的流氓的不管,偏偏要来与我们作对,那姑娘后来呢?”吴秀清问道。
“我看她那样子,也不像是个要饭的,虽然看起来又脏又臭,后来我看她实在可怜,就带她离开桥山,给了她几个铜钱,让她去买点吃的,她说是从钟浦乡过来找人的,我当时正巧看到王青龙的管家在跟几个流氓鬼鬼祟祟地说话,忙着跟上去,就没有再管她了。”
“钟浦乡?”浦心凡听到家乡的名字,心不由自主地揪了一下。
“是啊,不知道是不是被流氓吓着了,哭哭啼啼的。但是当时情况太紧急了,我没功夫和她细说,就跟她说有事情可以到学校门口找我,就去追王青龙的管家了。”
“那你有没有问名字啊?”浦心凡有一种不好的预感。
“好像是叫钟什么的,我忘记啦。”吕卫华挠挠自己乱糟糟的头发继续说道:“还是先说回正事吧,我不是看到王青龙的管家和几个流氓鬼鬼祟祟的嘛,就跟上去偷听。”
浦心凡的脑子里,掠过许多种可能性,又一一被自己否决了。他沉吟了一会,叹道:“罢了,若是来找我的,她总该知道打听学校的位置寻着过来,你还是先说说你跟过去之后打听到的情况吧。”
“那些王八蛋,我跟过去之后才知道,原来那天枪是王青龙他们指使那几个流氓混在人群里开的,他们就是故意在游行的时候把事情闹大,趁机打死几个人,好叫工人们都吃下这个亏以后不敢再反抗。”吕卫华说道。
“难怪那天一开始警察们都说自己没有开枪。”吴秀清恍然大悟。
“看来第一个上去殴打警察的人,多半也是流氓扮的。”浦心凡说道。
“我亲眼看到王青龙的管家给了流氓头子好多大洋。”吕卫华说道。
“岂有此理!”张觉民一拳打在桌子上,“我们跟他们拼了吧,这些人简直是欺人太甚,非要闹出人命才高兴!我们要让他们以命抵命才对得起牺牲的同志!”
“就是,太过分了,资本家的丑恶嘴脸终于还是在永泰这个偏远县城彻底暴露出来了。”吴秀清愤慨地说道。
“拼是肯定要拼的,但是以我们的力量只能智取,不能硬来。”吕卫华故作深沉地说道。
“卫华,你是不是有主意了?”浦心凡看向吕卫华。
“我是这么想的。”吕卫华示意另外三人靠近,围成一个圈子,这样那样的悄悄商量了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