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昭雪》锦上娇

7、终章：大婚之夜

　　今日就是他的大婚之日，他穿着喜服在街上游行的时候，道路两旁都是看热闹的人，对他指指点点。

　　谁能想到那个狂傲，不可一世的大才子最终还是向现实妥协了，入赘成为了白家的上门女婿。什么傲骨，什么清高，到头来都是假的，都比不过皇权富贵。

　　“你该死心了吧，可以安心嫁人了吧。柳都尉是个好人，在你惹出这么多事之后，还愿意娶你。你不要任性了，改天我去柳府，把你们的婚事彻底定下来。”

　　蒋超来看蒋昭雪了，本来是想修复一下父女关系，他以为只要顾桑阳成亲了，蒋昭雪就不会闹了，就会回归正常了，但是他进来看到的蒋昭雪却依然死气沉沉的，冷冰冰的。这让这位大家长很不满。

　　“随父亲的意吧。”

　　蒋昭雪的这句话终于让蒋超心情好了一些。他还想再说些什么，但是看蒋昭雪一副冷冰冰，不愿和她多说的姿态，他只好悻悻的走了。过了一会，蒋须欢来了。

　　“昭雪，你——你还好吗？”

　　蒋须欢给蒋昭雪送来了一碗燕窝粥，在白府热热闹闹，张灯结彩的时候，这里只点着一根红烛，看看孤孤单单随时都可能会灭的样子。

　　蒋昭雪安静了坐着，擦着自己的九节鞭，一寸一寸，冰冷的熟悉的感觉方法才能给她带来心安。

　　“姐，你觉得我能有什么事？”

　　她的脖子虽然没有大伤，但是还上着药，缠着纱布。她甚至努力的挤出了一个笑容，努力装出几分真切，但是有些事是装不出来的。

　　“你真的没事吗？”

　　蒋须欢依然不放心。她不知道该怎么形容她和这个妹妹的关系。她知道她和她不是一个母亲所生，她并没有嫌弃她的出身，但是好像无论如何，她都没法和她亲近起来。但是蒋昭雪依然是她的家人，她不想她出事。

　　“我没事。刚才春桃看我也一脸我有事的表情，我到底会有什么事呢？不就是喜欢过的人今日大婚么。我早已经有心理准备了。”

　　蒋昭雪似乎因为总被问到这个问题，有些无奈的叹了口气。

　　“本来我还想去送上祝福的，但是想想，我去了恐怕对人家来说不是祝福，而是添堵了。这可能是人家一生一次一辈子的事情，我还是不要去捣乱了。但是说真的，我真的特希望他们幸福，百年好合。”

　　蒋昭雪放下手中的九节鞭，拿过了蒋徐欢手上的燕窝粥。

　　“你拿了什么好吃的过来，正好饿了。”

　　她开始吃了起来。蒋须欢看她胃口很好，悬着的心稍稍放松了一些。

　　“你不要怪父亲，他是为你好，为这个家好。”

　　“我知道。”

　　蒋昭雪已经不想争辩了，因为争辩也什么都不会改变。反正他的父亲总是用行动说明他的态度，他不需要任何的建议，也不会为任何人改变自己的主意。多说无益。

　　蒋昭雪把一晚燕窝粥吃完了，看着精神好了一些。

　　“还饿吗？要不要厨房再给你做些吃的过来？”

　　“不用。吃饱了。姐姐，天色不早了，你回去吧，我也该睡了。”

　　蒋须欢想再说点什么，但是她平日和蒋昭雪不是那种关系亲密，能讲很多私话的人，这时候如果硬要留下来谈心，大概双方都会很尴尬。蒋须欢只好先走了。

　　又在黑暗中坐了一会，蒋昭雪叹了一口气，然后拿起了桌上擦的锃亮的九节鞭，打开了门，在两个守卫转身阻拦的同时，她迅速出击，把人敲晕了。

　　所以其实他们根本关不住她，她想逃随时都可以逃，只是她不想而已。她不知道要逃到哪里去。但是刚才她沉默的坐着这会，忽然想到了一件事。

　　虽然顾桑阳食言了没有去招贤会，但是她不想食言，她答应了她会救苏左的。还想着他大婚要送给他什么礼物，从牢里把人救出来，一定是他最想要的礼物。

　　那么大概，他成亲的时候会开心一点，以后的日子会开心一点，对父亲的仇恨会减少一点。

　　她找了一匹马，朝着天牢的方向而去，此刻是戌时，不知道顾桑阳他们是不是已经礼成了。从今往后，顾桑阳就是别人的夫君了，和她没有关系了。蒋昭雪摸到了胸口的那枚簪子，想拿出来仔细看看，摸一摸，却最终放弃了，只是隔着衣服摸着，让它更贴近胸口。

　　她拿出了自己的九节鞭孤身闯入了天牢中。她英勇无比，所向披靡。她找到了关押苏左的所在。

　　“苏先生，跟我走，我是来救你的。”

　　她劈开了牢房的大门，冲了进去，苏左被眼前这女子的装扮吓住了。她好像已经不是人，而是来自地狱的恶灵。

　　“你是——”

　　“我是谁并不重要，总之我能带你出去。跟我走，我带你离开这里。”

　　“我不能走。我很感谢你的一番好意，但是我不能走，我要让皇上知道我没有错。我要求得到公正的审判。”

　　就算已经快要砍头了，文人的迂腐还是改不了。蒋昭雪也料到了，但是她对待别人没有对待顾桑阳的那份耐心。

　　“今晚你跟我走也得走，不跟我走也得走。你没有选择。”

　　“你——”老先生由一开始的感激变成了气恼，他没有见过这样无理蛮横的女子。他还不相信，他不走，别人能拿他怎么办。

　　但是他显然错估了蒋昭雪，以为她在恶劣也不可能对他这样的老人动手，但是蒋昭雪偏偏是不按常理出牌的。她废话不多说，直接打晕了苏左，然后把人扛在了肩上。

　　苏左本来就瘦，在牢里受了一番苦，就更瘦了，恐怕只有八九十斤了，这个体重对蒋昭雪来说没有什么负担。

　　她杀出来之后，暗夜里藏着的人才终于现身了，他们是酒馆里的那群学生，是蒋昭雪派人联系了他们，让他们今晚在此守候。

　　她知道她带着一个人是不可能出城的。她把昏迷的苏左交给了那群学生，然后拿上了他们准备好的稻草人，上了马，朝着东城门而去。身后的追兵也很快紧随而来。

　　她无法带着人离开，但是她可以吸引他们的注意力，可以给这群学生隐藏离开的时间，她都计划好了。

　　这一次可不是小打小闹，打伤了某个纨绔子弟，可以私下悄悄了结，这一次，她犯下的错，就算她的父亲恐怕也无法帮她掩盖吧。

　　她害怕吗？害怕，想过后果吗？想过。

　　如果注定要注定要成为笼中雀，一辈子无法逃离，那她就用最后的力气再疯狂一把。如飞蛾扑火一般，仅此一次，却也要足够的绚烂，让人一辈子难以忘记，不是所有人，至少有那么一两个吧。

　　这一刻，蒋昭雪居然难得的感觉到了自由。她不再是蒋太师的女儿，不再守着那些规矩礼法，她就是她，恣意飞扬，想去哪儿就去哪的她。

　　很快官兵越来越多，她已经无路可退了，但是她不害怕，她坐在马上，倨傲的看着这些围上来的官兵，九节鞭紧紧的握在手中，谁敢靠上来，她的鞭子就挥了上去，所以试图接近她的人都被打退了。他们不敢贸然前进，只是围着她，伺机而动。

　　很快他的父亲就带着人追上来了。他很早就接到了蒋昭雪打晕守卫出逃的消息，但是他当时以为蒋昭雪会大闹顾桑阳的婚礼，却没有想到蒋昭雪会来天牢找死。

　　“住手，退下，你们谁敢伤她。”

　　蒋超驱马上前，痛心疾首的看着自己的女儿，那一身红衣此刻格外的亮眼，就好像是谁的新娘，又好像是被染红的鲜血。

　　“雪儿，不要做傻事，跟我回去。回去我亲自带你去皇上面前认错，他会饶恕你的。”

　　“父亲，晚了，回不去了。”

　　“不，不晚，可以回去，一定可以回去的，听话，跟我回去。”

　　蒋超的心中很烦躁，其实他心里根本没底。但是他也不能眼睁睁的看着自己的女儿去死，而且事情闹大了，无法掌控了，他的仕途也会受到影响的，整个太师府都可能遭受灭顶之灾。蒋超忽然害怕了。

　　“父亲，你知道的呀，回去也解决不了任何的问题的。我不会消失的。如果皇上不饶恕我呢？”

　　如果皇上不饶恕——如果皇上不饶恕——

　　“如果就是皇上想要我的命呢？”

　　蒋昭雪紧紧的盯着自己的父亲，看着他的一举一动，她不知道问这句话有什么意义，明明她自己已经想好了可能面对的后果的，也做好了接受的准备，她从来不打算连累自己的父亲，连累蒋府，但是现在她忽然想要一个答案了。

　　在她的性命和权势之间，他的父亲会作何选择。

　　蒋超的内心在挣扎，这是他无法回答的问题。如果眼前的这个女儿影响了他的仕途，不，不是如果，是已经影响了他的仕途，这些年，因为蒋昭雪的任意妄为，已经得罪了京城很多的官员，而现在，他居然来劫囚，而劫的还是一个写反诗的死刑犯，如果皇上以为他和这件事有关，那他一定吃不了兜着走。

　　他该怎么办？

　　“父亲，你应该舍弃我，并且亲手杀了我。只有亲手杀了我，才能证明你的清白。”蒋昭雪平静的给出了自己的解决方法。

　　“你在胡说什么。”蒋超呵斥着，但明显的气势不足。看向蒋昭雪的眼神充满了纠结。“你只是一时被蛊惑了而已，该死的是那群学生。”

　　“不，你错了，和那群学生无关，一切都是我策划的。父亲大人，你没有时间了，等到大理寺的人来了，把我拿下了。你将功补过的机会就没有了。”

　　蒋昭雪做出了一副不再反抗的模样，无声的说了三个字。

　　“杀了我。”

　　蒋超神色复杂的看着蒋昭雪，那一刻，他仿佛不认识自己的女儿一般。但是有那么一刻，他真的犹豫了，杀了她，大义灭亲，事后别人再追究肯定也追究不到他的头上了，否则——稍有不慎，他就可能被当成帮凶，甚至主谋。

　　这么多双眼睛看着他，等着他下命令。这位自持稳重，心狠手辣的上位者，第一次双手在颤抖。他努力的睁开眼睛，想把自己的女儿看清楚，努力的保持镇定，想想出更好的办法。但是眼下却一团乱麻。他不得不承认，他慌了。

　　但是也只是一瞬间，他做出了决定。像他这样的人，可以宠一个人，但是前提是这个人不会伤害到他的利益，就好像当初蒋昭雪的母亲，他也曾宠爱她，如果她不要名分，他也会一直宠爱她的。就好像蒋昭雪，她本来也可以一直宠着她，护着她，为什么她就是不需要呢？为什么她就是要去找死呢？

　　他从来看不懂自己的这个女儿。不知道她想干什么。但是他自认为这些年把她养大，他给了她所有他能给的。

　　该死，为什么都这样了，她还是不懂得感恩，不能老老实实的听话。

　　是她自找的。谁也救不了她。

　　“杀无赦——”冷冷的三个字终于从蒋超的口中说了出来，说完之后，这位上位者脸上的犹豫都不见了，只变成了残酷冷血。

　　杀无赦，父亲，你终于说出来了。其实，是不是从一开始我的出生就是一个错误。

　　要是我从一开始就没有出生就好了。

　　得到了命令的官兵终于不再围观，不再迟疑，一股脑的冲着蒋昭雪扑了过去，蒋昭雪骑在马上，且战且退，一开始以一敌多，她居然一点也没落下风。

　　很快她被逼到了一处悬崖边，无路可退，再退就是万丈深渊了。

　　官兵一层又一层的围了上来，仿佛要把黑暗照成白昼，眼下蒋昭雪没有看追上来的官兵，而是往山崖下看，远方星星点点灯火处正是京城的方向，她在那灯火中寻找着，寻找着白府所在的方向。

　　她本来以为和他还有来日再见的机会，现在看来，没有了。

　　不知道知道自己死了，他会不会有点难过，不知道多年之后他是不是还能记得曾经有她这样一个女人，这样一个不容于世俗，但是却潇洒爱过恨过的女子。

　　再盛的火也有熄灭的一刻。

　　而她这团火也到了该熄灭的时候了，她要给自己写下结局了。

　　结局的最后——

　　“不要，雪儿，不要——”

　　赶来的蒋超只能看到自己的女儿像是一团红色的火焰一般跃下了山崖，她似乎还在笑。蒋超来到崖边，往下看，那团火已经熄灭了，只剩黑漆漆的夜了。

　　白府，张灯结彩，觥筹交错，婚宴依然在继续，虽然早有人把今晚发生的事情通报给了白老爷，但是白老爷显然不会让这种事坏了女儿的大事，这件事一点也没有传到顾桑阳的耳中，整晚顾桑阳都穿着喜服做着自己该做的事情。这里的世界和外面的世界完美隔离开了。

　　只是顾桑阳偶尔抬头看着天上的繁星，忍不住想，大概他这辈子要被困在这个地方了，违背了自己的心，和厌恶之人同流合污，他终究脏了。但是有那么一个人，她烈火如歌，无拘无束，她不会受困于任何地方，任何人，终究有一天，她会随心所欲，自由自在翱翔天际吧。

　　这样也好，总有一个人是自由的。蒋昭雪，希望你永远自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