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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6、第 36 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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陈叙撇向手边戒尺,伸手“嘭”的声,撂在案上,“这个?”
王福摇头说不是,她腿根跪坐得有些麻,想换个姿势,但陈叙靠她很近,几乎稍稍动一下就能碰到。
“奴能说吗?”她脸上带着试探意味,也是变相问问他会不会生气。
陈叙嗯了声,王福清清嗓子,垂头抠着头发,想着怎么把自己零碎的感觉组织成句话。
“也,也没什么,奴就是害怕。”说着她看了眼字,双手拢覆在身前,“很久以前吧,奴也忘了那时候自己多大,村里有个整日捧书识字的姐姐,她是村里唯一一个念书的,她识得很多字,会念很多很多诗,人也好性子也好,但是她,她死得很惨,娘告诉我她就是因为明白了太多,所以才会……所以奴就害怕。”
“娘告诉我说做人要糊涂些,尤其是女子,断不能活的精明,下场会很不好很不好。尤其是写字读书,都不是奴能干的,因为奴是女子,这些大道理得是男人学了才不算浪费,奴要是学了,就是僭越,所以奴就是觉得有愧,至于到底愧什么,奴也没搞明白。”
她揉了揉眼,说完后朝手心喝着气,以此来缓解些疼意。
陈叙定定看着她并没立即作声,依旧一腿蜷起,一腿盘着懒散倚在后头。
在那魔窟村子里生长十几年,所受礼仪教化跟蛮人无甚区别,无非是觉得骤然提笔打破原先规矩,愧于她娘对她那十几年的教化,其实王福是明白的,但就是在里头沉溺久了,并不觉得有何错。
“你不生气吧?”
王福小心问了句。
“生。”
“啊?”她垮下脸,“那你……你不是答应了不生气的吗。”
陈叙遽然正起身子,朝她倾身逼去,王福吓得要躲时被他刚好攥住手腕,她慌张道:“你你你不能打我,你叫我说的!”
他沾湿帕子,伸手擦着她眼角被揉晕的墨渍。
“你娘也很讨厌你啊。”
这句话王福不甚不明白,那是她娘,怎么能讨厌她呢,而且什么是“也”很讨厌,想到这她对上他眸子,小声斥了句,“娘才不讨厌奴呢。”
“王福,你是我的人,没人敢动你,不必觉得害怕。”
王福下意识反怼,“你上次不还说奴这人你不想要了,撵我走,还撵过两回。”
话刚出口就后悔,果不其然眼上湿润触感褪去,她对上陈叙冷凉的眸光,随后立即低头,站起身慌张跑到炉子跟前。
又跑回来,把药搁在案几上:“你喝完药,再,再生气。”
受冠礼教化的世家子弟,看似一个比一个谁正经,实则私下里不少有人拿贴身婢子打骂凌辱,他们引以为乐,觉得哭求声甚是美妙。
陈叙不耻这种行径,但面前人口口声声叫自己别生气,别打她,不知道的人兴许把他也当成动辄打骂的疯子,与那些子弟遑论成一种人。
他有些冤,却也觉得疯子就疯子吧,反正他在王福眼中本就算不得好东西。
陈叙到真不纠缠了,端药入口,甜腻口感灌满腔内,他放下碗,王福把碗端到一边。
“她的死你觉得是谁的错?”
话来的突然,王福啊了声,指甲把手背抠出红印,陈叙猛握住她的手。
“奴奴没明白……”
“谁逼死了她?”
“这……”
陈叙再次从她眼中看见从未被开化过的钝化。
“你娘的话是错的。不准听,不准信。”
这话他说过两遍。
王福僵僵坐着并不作声,她晃晃被陈叙攥握的手,“奴写字,公子先,先放开。”陈叙依言放手,平道:“王福,自己想明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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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天王福破天荒被陈叙放了回去,香兰在看到王福后吃了惊,搂着抱着半晌不撒手,把珍藏依旧的糕点都分给她。
这糕点也是香兰为了防阿允偷吃,藏在柜子最里头。
王福被香兰扯到榻上坐下,听她夸大其词的说就因为她不在,所以自己晚上连觉也睡不着。
二人说了好一会儿话,才谈起荷包的事,香兰的意思是打算趁年根还没关门,赶紧当了去,正要转身拿,王福看到她手腕红紫起了大片瘀血。
忙问:“怎么受伤了呢?”
说道此处,香兰垂下眼,把袖子撩下去摇头只说是自己不下心摔得,王福看了会儿,想往上挽袖看看有没有别的伤处时,被她一把制止。
“我方才摸了药,怕沾衣裳。”
随后她把糕点搁在王福手里,憨笑两句让快吃,两人在被窝里暖和了会儿,王福听着她嘟囔这两天发生的事。
其实她自己这两天真没干什么活,除了写字,就是偶尔给陈叙端杯茶,不如洗衣干活的那种劳筋累骨,但就是身上莫名发疲。
听着听着,没一会儿就瞌睡起来。
等再醒过来时已然下午时分,她恍惚了阵,从床上爬起穿好衣裳,收拾收拾准备去东厢房。
拐过门角,几个婢子立在院中攒头说着话,她们见王福后忙恭整站成一排,安分行了个礼,道了声福姑娘好。
到真有种这里除了陈叙,便是她最大的姿态。
王福不适应,之前她叫过她们别朝自己行礼,但从来都无果,所以每每碰上她们,自己只得绕过她们。
这回她走的急,没想到直接迎面撞上了。
王福张口想说些什么,最终也只是闭了声。
“福姑娘!”其中有个女婢拦住她,“福姑娘可知道府中会不会额外发过年银子呢,眼看就要到年节了,我们几个正嘟囔呢。”
过年银子?
府中除了月例银子,偶尔过节发点好东西,她还从未听过过年还有分外的钱,况且这是她在府里过得第一个年。
王福摇头实道不知道
几人面露可惜,相互对看了下,开始出声吵闹着年根的事,除了银子便是歇假,王福在原地听了会儿,也没听出个所以然来。
反而她们越吵越凶,最后几人纷纷看向王福问道:“福姑娘过年回去吗?”
她啊了声,愣了瞬,回家?
自来了侯府为婢,回家二字就跟与她隔绝一般。
这二字对于她似乎已经是很久远的词,好像上次听到还是半年前的时候,
不禁有些叹息,发觉原来已经出来这么些时候了。
叽喳声忽的止住,王福回头见梁嬷嬷沉着脸走来,忙跟着她们一块福礼。
“谁若再敢在府中吵闹,打了棍子轰出去!”
众人尽皆跪伏,颤巍说是。
梁嬷嬷看向王福,脸色缓了不少,从袖口拿出药瓶递给她,“听郎中说公子身上的伤好的大半了,你伺候的很好,这瓶药是老太太叫给的,怕留下病根,叫一日三服。”
王福接过说是。梁嬷嬷看向地下跪着的几个女婢,冷声叫好好伺候,对她们又是一番吓唬。
她也知道她们方才说的什么,其实这两天下来,府中下人基本上也都在讨论过节探亲的事,所以也不藏着,“过年这几天在府里伺候的银子翻倍,不伺候的自己领了银子回家,倘若是签了死契的,得上头主子同意。”
死契二字冲醒王福,上头主子的话,那自己的就是陈叙,别人到还好,但陈叙脾气怪,也不知会不会准她走。
梁嬷嬷走后,几人便各自干回自个的事,王福低头拐过长廊,心中一直咂摸这回事。
回家过年她自然是千想万想,这么长时间都没见着,她早就想回去看看娘了,帮衬帮衬家中活计,洗洗衣裳,做两天饭,让娘轻快些。然后好好家人说说话,趁着过年两天热闹热闹。
对于郭庄村的事也都是偶尔上街碰着熟人听两句,可要是那几天留下来的话,能挣不少银子,王福犯了难,娘是想让她在这多挣银子的。
“福姑娘,是吗?”
王福忙停脚,见上回白衣男子立在不远处的石阶下,她愣了愣,福了个礼,“公子。”
“福姑娘不必多礼。”
说着他走来,还如上回那般定定站在王福跟前,“方才想什么呢,若不是叫你,你怕是一脚踩空了。”
脚尖正对阶石边沿,再一步就要跨出石阶,没留神的话还真容易摔个跟头,王福往后缩了两步脚。
“多谢公子。”
陈远笑了笑,没有顺这个事继续往下说,“日子过得快啊,就快过年了。方才一路都听人谈着过年的事。”
她嗯了声说是。
“也是可怜,公子打的吗?”
王福顺他眸光看到自己红肿的手心,把袖子往下挽了挽,遮住手指,陈远继续道:“都说公子为人最是有礼,怎的还毒打下人啊,姑娘又是在人跟前亲身伺候,怕是不好过吧。”
说着他往前靠了步,王福惊神立即侧身躲开,与人拉开距离。
倒不是因为怕陈叙,而是她本身就不愿与外男有接触。
“陈某失礼。”嘴上虽是这么说着,但却不后退,“看着姑娘年纪不大,却要受苦,心里感慨而已。姑娘是郭庄村的吧?”
王福抬头看他。
“府里有给下人放几日假回去过年的规矩,姑娘呢,打算回去吗?”不等王福说话,陈远哦了声,叹息:“主子这样,姑娘怕是难啊……”
她抿唇并不做声,袖口遮住的手指紧紧抠绞在一起。
“年节那几天我倒是要去趟村里,我倒是可以帮帮姑娘……”
“大哥。”陈远突然正色。
王福回头,陈叙宽袖袍衫,定定站在二人身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