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焰》熊飒

7、第 7 章

　　剩下的培训日子里，徐春好像失去了对唱歌的兴趣一样，在209面对镜子唱出那句经典的“别让昨天在你伤口狂妄地洒盐”时，也丝毫让人感觉不到她投入的感情，只觉得她机械地在完成一首歌曲。王老师对她从不夸赞也从不批评，每次她演唱过后都只叫她注意节奏和气口。然后很快的就去指导祁歌乐队的演奏，并在他们演唱结束后给予细致且专业的意见。
　　哦对了，第三个去参加比赛的男生退赛了，原因是学习和唱歌无法兼顾。
　　徐春也曾经想过要不要直接退掉比赛，她最近重心也都放到了这些事上，上一次去图书馆学习还是数学考试以前。况且以她现在的状态来看，根本无法在那样的舞台上展示好自己，她早就已经在心里给自己判定了死刑。有时候她也会在发呆时突然想起冯倩和她说过的话，只要享受舞台就好了，可是只要有比赛就会有竞争，有竞争就说明一定会有人被抛下，她不想做那个被抛下的人，但又无可奈何。
　　而且，声乐团有同学把当天团内比赛的视频也都发到了学校网站平台，所以自从她参加比赛开始，学校论坛里就已经有关于她的帖子。于是很多人忽然好像一下子都认识了她，大家从只关注她唱歌到关注她身上的穿着和日常生活只用了短短几天。确实不断有人喜欢她，但也一直有人在质疑她唱歌水平，说她只靠着自己嗓子天赋，节奏感技巧都一般。最后有人扒出了她平时穿的衣服，说她小镇过来的家庭条件一般，。
　　某天下午她也点进了论坛，当天的热帖很多，但她偏偏看到了对她带攻击性的那个。
　　她至今都对帖子下面的一个评论记忆犹新。
　　因为那个人说：“估计是从小穷怕了吧，她就是想乌鸦飞上枝头变凤凰，所以才这么急功近利，妄想自己能上电视当明星，这眼界，啧啧，不敢苟同。”
　　后来她去上课时，都会接收到别人朝她这边望过来的，促狭的眼神。
　　从那时开始，她就仿佛变成了一个被蒙上灰色面纱的雕塑人，别人透过灰色面纱看不清她，她透过灰色面纱只能看到灰色的世界。

　　这种状态一直持续到比赛当天。
　　选手自己准备服饰和妆容，冯倩还是非常热心的包揽了她这一套工作。比赛前两天她就一直给徐春预热，据冯倩本人说她掏出了压箱底的裙子给她，导致徐春也对这条裙子有点感兴趣。比赛前一天晚上冯倩从家里火急火燎地赶回来，手里拿着防尘袋罩住的黑色的裙子。
　　冯倩进屋以后就骄傲地把它拿出来挂在了徐春床边的挂钩上，裙子就很给面子的柔顺的坠下来。是条长裙，U型领口上的钻石在灯光下闪烁着光芒，后背处是交叉的黑色绸缎的丝带，末尾在腰部收紧。裙摆下面也坠着一圈碎钻，非常精致。
　　徐春情不自禁的摸了摸灯光下流光溢彩的钻石，心里的喜欢溢于言表。冯倩凑过来暧昧地朝她眨了眨眼，说我就知道你一定会喜欢，然后她自己随便摸了摸裙子，又告诉她这些钻都是碎的，没几个钱，让她随便穿。
　　徐春一直知道冯倩的好，她总是毫不吝啬的将她的好投注给徐春，让她在远离家乡的上海感到亲人一样的温暖。她一直无条件无理由的为她喝彩为她加油，听说她晋级的消息比她还高兴。折腾回家取这条裙子，帮她化妆，鼓励她让她自信一些。
　　冯倩体贴，并没明说这条裙子的价钱，不代表徐春心里没数。她站在原地没动，突然想起这些天自己唱歌的表现，想起自己像小丑一样参加了这个比赛，而且抱着不切实际的幻想能够在电视演播厅唱歌，想起不堪一击的自信心，想起自己热爱唱歌却被别人误解为急功近利，想起自己的破碎的小小梦想。
　　这些都让她觉得自己根本对不起冯倩一直以来的帮助，她根本配不上。
　　“谢谢你，倩倩，”冯倩被她突然的感谢搞得莫名奇妙，正打算调侃她几句，却被徐春此刻失落的神情打断思路。
　　冯倩其实一直都知道最近学校对她的风言风语，她会帮徐春狠狠地瞪回那些不善的眼神，也会带着她一起上课不让她落单，但她不想主动去安慰徐春。
　　冯倩了解她，去安慰她其实是才真正揭开她的伤疤，这是伤害徐春的自我感动。所以她想着等徐春什么时候和她倾诉，她再好好地安慰她，告诉她其实她一直都很好。可她一直什么都不肯说，总是默默地想要自己消化掉这些负面情绪，结果总是不成功，所以徐春这一段时间一直不快乐。
　　冯倩正想张口问她怎么了，但徐春先她一步开了口。
　　“我不行的。”徐春低下头，眼眶酸涩。
　　她什么都没说，但冯倩好似什么都知道似的，一改往日的欢脱风格，温柔地给了她一个拥抱。

　　这几天祁歌这边的乐队也出现了问题，弹琴的同学突然肠胃炎住进医院，一时半会好不起来，乐队一下子缺了个人，最后几天排练歌曲就很费力。他们也想找一个能弹琴的暂时替补一下，但试了几个人发现或者水平不够或是和他们之间合奏不熟练导致总是出错。
　　几个人都愁的不行，直到凌卿卿说她可以试一试。

　　祁歌和凌卿卿自那天开始就一直有些尴尬，两个人都刻意避开和对方说话，只有在排练的时候女生才会和他说几句话，他也就顺其自然的回话，所以除了两个人自己，别人都并没发现两个人之间的微妙气氛。
　　有时祁歌躺在床上会想乐队的事，也难免不想到她。凌卿卿和他不是在声乐团认识的，祁歌乐队缺个小提琴手，很早在论坛上发布了帖子，陆续有人过来和他们见面，但祁歌要不是没看上人家能力，要不是觉得不适合在乐队里出现，而且大多数过来面试的都是男生。所以后面凌卿卿过来的时候，大家都眼前一亮。
　　她漂亮，素净，后面给他们展示时，她拉起小提琴顺畅又优雅，高贵的又像白天鹅。
　　几个同学都对她满意得不得了，祁歌倒是没那么大感觉，只觉得人家基本功扎实又靠谱。乐队排练时间也不多，所以也没什么接触。
　　后来她去了他声乐团，他也有点意外。在他的印象里，凌卿卿不是那种会喜欢参加社团的性格。然后他就零星听见男生在背后议论，说她多么漂亮，会很多乐器，又是北京人，家庭背景一定不错。
　　本来两个人关系就应该截至在队长、小提琴手，或者团长，团员这样简单纯粹的关系，但那个他碰巧帮了她的晚上，她倔强的表情总浮现在他脑海里，那句话就像一把手电筒，总能照亮他用来遮盖那天晚上的幕布。

　　他那天晚上的回复是沉默。
　　他没有告诉她，自己正对一个女孩心动着。因为他也不清楚是什么时候开始的，或许在看到她紧张地在很多人面前唱着风吹麦浪，也或许是听她在台上松弛有度地唱着天后的征服，或许他也早就被她征服。
　　祁歌理不清思绪，因为当他意识到自己的心动时，他已经一直在注意徐春了。
　　他没想到凌卿卿看穿了他的心思，然后对他说，没关系，喜欢你是我的事，跟你没关系，你不需要有负担。
　　所以后来两个人都默契的没再提这档子事，一直到她提出可以试一下琴手的位置。
　　时隔好多天，他第一次主动询问她，有些疑问又担心的说：“真的可以吗，不要逞强，没有琴手咱们也也以完成这首歌。”
　　凌卿卿坐到琴前，把手放到琴键上，然后看着他，：“这首歌里琴手位置比小提琴手位置重要得多，你等我试过以后再定论也不迟。”
　　祁歌想解释自己不是轻视她，但琴声已经响起来了。
　　屋里的人瞠目结舌，因为她熟练的把他们要演唱的歌曲的钢琴谱子也背下来了，如果说她拉小提琴技术一流，那她弹钢琴驾轻就熟的样子直接证实了她其实更会弹钢琴。
　　但弹到一半她就蹙着眉头把手从钢琴上放了下去，看上去仿佛是哪里不太舒服。她看向祁歌，等待他的确认，其他人已经开始说她很厉害，这次比赛有救了之类的话。
　　祁歌朝她点头，她知道祁歌也同意了，就回到原来的位置，把小提琴装回到包里。
　　没有人注意到她蹙着的眉头一直没有舒展，而她被她身体遮挡住放在琴包上的右手一直在颤抖。
　　于是她最后顶替了琴手，乐队里小提琴手位置暂时取消。

　　徐春和祁歌比赛分到了一天，徐春在下午上半场比，祁歌乐队在下午后半场比。
　　许彦安和Sara亲自去了这场，两个人在比赛台子后面不起眼的角落站着，但总有人把目光投过来。Sara倒是一点不难受，每次有男人故意上下打量她时，她都会撩一撩自己的黄色卷发，然后轻蔑地上下打量回去。
　　许彦安在一边视若无睹。

　　比赛很快就开始，选手们首先要到台上排成一列，像商品一样在身上贴上号码牌让台下的评委首先看上一遍，台下一共有四位评委，都是比较有名的音乐人。
　　许彦安对着这一幕嗤笑了一下，再抬眼就看到了站在最右边的穿着普通蓝色外套的徐春。徐春现在还穿着自己的衣服，冯倩的那条裙子在她背包里妥帖的放着。

　　她其实有些不打算穿那条精美的裙子比赛了，她的消极态度被已经被很多人看出来了，也包括祁歌。祁歌在候场的时候故意靠近她，想要问问她最近怎么了，可被她躲避过去了，他再想和她说点什么的时候，她已经转身走开了。
　　他有点摸不着头脑，但这时候比赛已经开始了。

　　大家唱歌水平参差不齐，有的同学显然是过来完成任务的，随便唱了唱就下场了。但也有音乐学院过来非常厉害的人，唱的非常不错。徐春在坐在后台的楼梯间里默默听着，心像泡进了冰凉的海水，有些酸涩和不甘。
　　她最后定下的曲目是阿妹的别在伤口撒盐，这首歌主要看歌唱的连贯性以及声音的支撑。节奏不难，气口好找，只要正常发挥她可以完成的不错。
　　唯独在感情这方面，她丧失了自己最重要的一个武器，她无法在歌唱这首歌时抒发出自己的感情，她的代入感太弱。

　　时间到下午两点半，祁歌的乐队拾雨上去表演。
　　他们的表演曲目是：你的一生我只借一晚。
　　徐春没有听过这首歌，她有些好奇，所以从楼梯间里走出来，在舞台侧面看着他们即将开始表演。
　　凌卿卿今天穿着淡黄色的一字肩长裙坐在琴前，头发乖乖的盘成了花苞型，在两颊旁留出了两缕卷好的头发，整个人乖巧又漂亮。
　　祁歌今天的穿着也不像以往那样潮流，他今天穿着红色丝绒质感的西装搭配黑色西装裤。
　　徐春这时有种荒谬的感觉，她觉得他穿的好像一朵玫瑰花。
　　全场安静下来，凌卿卿侧头和祁歌交换眼神，弹出了第一个音。
　　“你说长的一生，有短的爱情……”
　　祁歌低吟着歌唱，迷人又动情。歌曲的前半段只有钢琴的伴奏，两人配合地非常好，钢琴伴奏不抢人声风头，流畅的流入现场每一个人耳朵里。
　　凌卿卿的右手早已疼痛不已，但她仍然保持着表面淡定，极力控制着自己在按键时手指力量均匀，以至于最后她的头上沁出了丝丝汗水。
　　演奏仍然正常进行着。
　　第二段起，钢琴声减弱消失。鼓手进，情感变得强烈，祁歌也不再压制自己略微带着些金属质感的声音，大胆的放开自己，直至副歌又起，贝斯加入，整首歌的高潮部分来临。此时已经有观众眼含热泪，祁歌仍然越加撕心裂肺的唱着。
　　中间所有声音戛然而止，是他们对原曲的改编。徐春在这两三秒空白内不自觉地屏住了呼吸等待。然后祁歌更加撕裂的声音，更加汹涌的感情都扑面而来。

　　“你的一生，我只借一晚”
　　“眼光迷乱誓言也赤裸”
　　“不管长夜如何，天亮又如何”
　　“我想要的你，就这么多”

　　最后又只有钢琴的声音响起，首尾呼应，承接住了刚刚爆发出的浓烈感情，现场无比安静，只有凌卿卿的手指按下琴键发出了声响。祁歌放下纯白色的麦克风，在舞台中央仰头闭上了双眼。
　　在钢琴声音消失的同时，场馆内爆发了巨大的掌声，拾雨整体向所有人鞠躬致谢，然后下了舞台。

　　Sara在这首歌曲开始表演后就没有再说话，她望着舞台怔愣，脸上的表情有些悲伤似的，好像是想起了什么。许彦安侧头看了一眼停止聒噪攻击的女人，不着痕迹的又在把视线重新放回到舞台上。
　　过了一会，女人的声音从他侧面传过来，“咱们签这个吧，我挺喜欢，”许彦安半晌没说话，，Sara也似乎不着急问他，眼睛朝前看着，但又好像没有认真去看表演，而是想起了遥远的一些回忆。直到舞台上响起了别在伤口撒盐的伴时后，他才回答她。
　　他说，再看看。

　　徐春在听过拾雨的演奏，衷心的觉得他们确实就应该进入后面的比赛。她回到化妆间，此时已经是比赛的尾声部分，化妆间里很安静，只有她自己。
　　她看着镜子里的自己，最后还是从背包里拿出了那条黑色裙子去了换衣间。衣服换好后她穿上了黑色高跟鞋回到化妆间，将扎头发的黑色发绳扯了下来，她的长发瞬间倾洒，遮住了些露出的后背，然后她拿出了冯倩塞给她的口红，拔开盖子看到大红色的膏体后吓了一跳，最后只浅浅涂了一层在唇上为了显得气色稍好一点。
　　之前和她交流过的工作人员过来叫她候场，在见到她以后明显愣了一下，然后告诉她下一首歌曲就是她，她点头道谢后去了候场区。
　　现在她很漂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