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谪臣》春禾人则

17、第十七章

　　平时暗淡颜色粗糙布料的衣服穿多了，我难得穿上质地上乘的雪白长衫，竟然很是不习惯，细细观察衣服，不免赞叹果然是“采风堂”的手工，那些淡雅的黄色刺绣勾着衣领、衣摆、衣袖，素雅但又不失华贵，看似简单，但那一针一线却又错综复杂，要价昂贵，倒还真是不冤枉。
　　秦致见我穿上新衣，竟然呆了一呆，随后却又哼了一声，“真是穿上龙袍也不像太子！”
　　我苦笑不已，他还真是难伺候。

　　秋日，最好便是赏菊。
　　紫玉松针、丝露花雨、山舞银蛇、黄石公、麦浪、玉楼春、红衣锦绣……
　　跟着秦致来到安国侯府，经过前院已经是花团紧簇，淡雅香气四溢。
　　有些名贵的花种，我也是第一次见，不免有些赞叹，渐渐缓下脚步。
　　秦致倒也不赶，也慢慢缓下步子，立在我身侧，悠悠哉的赏着花。
　　“不愧是安国侯，爱花如此，也算是难得……”我暗暗吸口气，果然清香。
　　如此沁人心脾，不由舒心一笑，转头看向秦致，却见他正傻傻看着我。
　　“怎么了？是不是衣服没穿好？”我被他看的有些发毛，不由敛了笑，检查衣物。
　　他微微一愣，转而一笑，抬手过来，提了提我的领子，然后摸了摸自己的下巴，点了点头，“这样便好了。”
　　我僵着身子，任他摆弄着，却看到秦致后方依旧龙马精神的老人阔步走来。
　　“王爷驾到，有失远迎，恕罪恕罪啊！”安国侯声如洪钟。
　　我后退一步，拉开距离，安国侯一抬眼便见了我，略吃了一惊，但很快就恢复脸色，直直往秦致身边走去。
　　秦致只能转过身去，笑了笑，道：“安国侯，本王来叨扰了。”
　　“王爷言重了，王爷光临，侯府真是蓬荜生辉啊，小女与众宾客正在后院，请王爷随老夫来。”
　　秦致微微颌首，步态从容的跟上。
　　我跟在后面，顺便又欣赏了一遍这院里品种颇多的菊花。

　　到了后院，终于见到了林家小姐，远看已经是个曼妙身姿，近看却更是美貌过人，灵动的双眸，樱红的双唇，举手投足间也是一番优雅的姿态。
　　没想到安国侯脾气火爆，竟也会有如此女儿。
　　不过转而想到如今正受宠的林贵妃，也就不足为奇了，安国侯果然“教女有方”。
　　在林秀儿身边，围绕着几个衣衫华丽的名门公子，吟诗作对，好不热闹，见秦致到了，便停了下来，齐齐往我们这头看来。
　　这些个贵公子我一个都不认识，不知为何他们却都不约而同打量着我，让我颇为不解。
　　林秀儿也看到我们，搁下手中字画，盈盈一笑，款款走来，步到秦致身前，行礼道：“林秀儿见过王爷。”
　　“免礼。”秦致微微抬手，道，“大家不用拘礼。”
　　话虽如此，可秦致一来，那些个王孙公子哪还敢自我卖弄，个个都收敛起来，说话声响也轻了不少。
　　唯独林秀儿一如常态，大方的笑了笑，“王爷请上座。”
　　秦致自在落座，我跟在他身后，无视周围打量的视线，乖乖侍立一旁。

　　林秀儿对秦致显然与别人不同，目光萦绕在他身上，一颦一笑，皆是为了秦致，边上的众人便都成了摆设。
　　秦致对吟诗作对兴趣不大，倒是对林秀儿摆的棋局颇有兴致，拾了棋子，与她对弈起来。
　　于是这一对立刻便成了焦点，众人渐渐围拢，赏起棋局，我也很快被挤出了人堆。
　　远远观了棋局，还真是一团乱麻，黑子白子杀成一片，林秀儿倒也是个心思缜密的姑娘，下子也是处处算计，给秦致留了空隙，表面上却很难看出来，但是她错了，她的确聪明，但是她不该自作聪明。
　　秦致何许人，凭他的能耐，怎会看不出林秀儿有意相让，这样几个来回，他脸色渐渐有些难看起来。
　　秦致棋艺向来了得，如今要一个女子来相让，任谁也会觉得受了侮辱。
　　我看的无趣，惦记着院内其它品种的菊花，估量着秦致一时半刻也出不了局，便悄悄退后，往边上挪去。

　　身后不远处就是开放的极为张狂的金龙献爪和嫣红一片的胭脂点雪，我侧着身子，细细端详起来，果然是好品种，花瓣丝丝清晰，似透着傲然的绽放着，让人一看就挪不开眼。
　　“你也喜欢赏菊？”身前响起一个声音，我抬头，看到一个陌生的年轻人，眉宇间也算是俊朗，只是他的笑让我觉得很不舒服。
　　那种讨好的，探究的，带着恩赐般的，虚假的笑意。
　　我不想多做理睬，反正也是众王公子弟之一，与我并无关系。
　　我只淡淡一笑，微微侧开身子。
　　却不想他竟然又粘了过来，盯着我，低声道：“你叫什么名字？是王爷的什么人？”
　　我转头看了看秦致，被人群围得更紧，现在只能看到一个背影。
　　“我叫刘浩，当今相爷刘宣是我父亲。”他颇为骄傲的自我介绍。
　　居然是刘相的公子，虽然眉宇间不甚相似，不过那种讨厌的气息却是一脉相承……
　　我微微点头，不想与他太多关联。
　　我从前都不怎么在外面露脸，他不认得也是正常。
　　“刘公子，你不知道么，这位便是大名鼎鼎的卫怀风。”不知何时，安国侯走了过来，此刻正骄傲的看我，言语间却尽是嘲弄，“卫怀风，卫大人，当初叱咤朝堂，一人之下万人之上，如今却沦落如此，要仰人鼻息、看人脸色、伺候主子，不过看你的样子，不管到哪里，也是有人会特别眷顾你，瞧这一身的华服，不知道的还以为你是哪家的贵公子，怎么想到你现在只是个低等的奴才，看来你一定也是使尽浑身解数，讨了新主子的欢心了。”
　　安国侯也是习武之人，如此尖酸刻薄，到也是让我大开眼界，没想到他说起酸溜溜的话来竟一点都不比陈相、刘相逊色，果然当初是被我气得够呛了吧。
　　当初要不是看他能为大樑挡住外戚的侵犯，他这样的莽夫，我早就用计扳倒了他了，哪还容得他今日自恃功高，霸着兵权不放。
　　我向来对无谓之人无谓的言语毫不在意，听他这样说了，反而觉得好笑，如果他以为用这样的措辞就会叫我难堪，那他还真是太抬举他自己了。
　　嘴角不自觉的微微勾起，他的话对我，根本毫无打击。
　　安国侯没料到我可以如此泰然，一时也语塞，甩手便走。
　　刘浩也略微有些意外，但是看着我的眼神却变的热切起来，“原来你就是卫怀风啊……”
　　听着他粘腻的叫声，我不由暗暗皱眉，决定还是和他拉开距离，但手却猛然被抓住了：“卫怀风，我真没想到你是如此的妙人……”
　　“放手！”我用力抽了几下，没能挣开，不由有些生气。
　　讨厌和别人这样亲密的接触，尤其是这种人。
　　“别，”他居然还往前凑了凑，“你的手真滑，闻闻，哎呀呀，好香啊……”
　　他明显是常在外面拈花惹草的主儿，此刻的表情极其的委琐不雅。
　　难不成他真以为我是以色事人的么？
　　我不想惹出太大的动静，但他这样我也实在是不想忍耐了，于是便仰脸对他展开一笑，趁他蓦然怔住的时候，一用力，抽回了手。
　　楚池曾说我其实并不需要学武，因为我的笑也可以制敌，我当时还气他胡言乱语，此刻一试，竟果然有用。
　　我倒是脱了困了，可刘浩被我猛抽回了手，失了平衡，竟往后仰面跌了下去，一下子便压在了身后的金龙献爪和胭脂点雪上面……
　　名贵的花儿顿时发出清脆的声响，花茎不出意外的被压断……
　　我在心头叹了口气，这下子可真不知道怎么同安国侯交代了。
　　闻声而来的安国侯一见这场面，立刻就白了一张老脸，呼哧呼哧的喘着气，指着我，愤愤道：“好你个卫怀风，如此小肚鸡肠，老夫不过说你两句，你竟然推到刘公子，压坏老夫名贵的菊株……”
　　欲加之罪，何患无辞，只是我不得不佩服他，这样一串谎，居然也能扯得如此顺畅。
　　众人被这里的声响给吸引了，都慢慢围了过来，似乎秦致也终于结束了棋局，微微皱着眉，在林家小姐的陪伴下走了过来，不知道他气的是棋局，还是又惹事的我。

　　“哎哟……”刘大公子显然撞痛了屁股，被别人搀扶着爬了起来，脸色颇窘，却道，“侯爷、侯爷，这事不怪他，对吧，怀风？”
　　他竟然对我示好，只是叫的未免有些恶心。
　　不想领他的情，我垂头，谦恭地对安国侯道，“侯爷，对不起，是奴才一时失手，是奴才的错。”
　　刘浩没料到我居然驳他的好意，脸色有些尴尬，却也不好说什么，只在一旁站着。
　　“王爷，不是老夫要计较，只是这个奴才实在是……”安国侯开始对秦致告状，“实在是太目中无人了！”
　　“那侯爷觉得，要如何罚他，才能让侯爷消气？”秦致微微挑了挑眉，语气有些不善样子。
　　“老夫觉得……”安国侯正要说话，却被边上的林秀儿拉了拉袖子，咽下了本要说的话。
　　众人看向林秀儿，只见她落落大方的朝我一笑，语气柔和的道：“这位公子也并非有意，父亲就不要计较了，不要为了两盆菊花，扫了大家的雅兴，花要再得容易，和气伤了，就不易再回来了。”
　　我倒是没想到林秀儿如此识大体，不过看她看向秦致的眼神，也明白了个大概，这样的讨好，倒是自然地很。
　　安国侯静静听了，应该也觉得有理，毕竟秦致是未来的女婿人选，若是闹僵了反而不好，便哈哈笑了两声，“秀儿说的对，两盆菊花罢了，不足挂齿不足挂齿！”
　　一场风波就此平息了，安国侯的一肚子火何时才能真正被压下去，大概也只有他自己知道。

　　赏了菊，众人又开始对诗，秦致有些百无聊赖，找了个借口便提前离开了，连林秀儿的挽留也不给面子。
　　一路上，秦致都板着个脸，我也只有紧紧闭嘴，猜不透自己又是哪里惹他生气。
　　回了书房，秦致似乎憋不住了，抱着双臂，哼道：“去把衣服给换了！免得在外边拈花惹草！”
　　我知道他所指的是谁，不免苦笑，这也不是我能控制的。
　　“你别给本王说委屈，”他不满的瞪着我，“他来惹你是他的错，可是你朝他笑，这就是你的不对！自己惹来的麻烦，别指望本王来解决！”
　　我倒是意外，他怎的知道我朝刘浩笑过？那个时候，他该是在下棋才是……
　　“奴才不敢。”
　　“不敢不敢，全天下就你最敢挑战本王的耐性！”他不满的道，“若不是林秀儿保你，得罪了安国侯，看你怎么收场。”
　　我细想了想，认真的道：“王爷，其实这林秀儿琴棋书画样样精通，又温文尔雅，识大体懂道理，如此难得的女子，也的确是配的上王爷。”
　　“你！”秦致呛了一下，愤愤道，“本王现在是在同你谈这个事么！多嘴！”
　　看来秦致对林秀儿也是满意。
　　我只要闭嘴，了然的点点头，道：“是，奴才明白。”
　　“明白？你明白个屁！”秦致不知为何又被惹起了火来，“卫怀风，也不知你这人到底是真傻，还是装傻！”
　　我不明所以的看着他，过了一会儿，他才叹了口气，抬手过来，将我拉近，然后在我尚未反应过来的时候，低头，在我唇上印下一吻。
　　“……”我维持原来的动作，一直到被他轻柔的抱住。
　　难得的温和，我突然觉得心里动荡了一下。
　　总会有种错觉，将他和楚池搞混了。
　　“本王今日就饶过你！”他略微骄傲的笑了，“这林大小姐就交由你去应付吧，本王对那种虚伪的大家闺秀丝毫没有兴趣！下次见了她，替本王想法子打发了，这可是你应承本王的。”

作者有话说

　　故事，应该要开始了吧……=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