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怪物》拾贝逐海

1、第 1 章

　　代琳琳被一阵猛烈的晃动摇醒，还没反应过来发生了什么，就被人拉住胳膊从临时搭建的草棚里逃了出去，明明意识还不清醒，却下意识地捂住肚子。

　　她得保护好肚子里的孩子。

　　不对！哪来的孩子！？

　　代琳琳没时间思索这个问题，地震还在继续，整个大地在剧烈晃动，为了不拖累拉着自己的人，她努力跟上脚步跟着她往空旷的地方逃离。

　　不知逃了多久，代琳琳轻轻喘息着看向前面累得半死的人——温娇！？

　　“……娇娇？”

　　温娇又喘了两下，“咋，咋了？”

　　代琳琳本想问发生了什么，怎么突然地震，怎么突然周遭变成这个破破烂烂的模样，怎么突然……为什么，她一直感觉自己怀孕了……？

　　想到这儿，她突然不想问了，对温娇摇摇头，低头看向自己平坦的腹部，沉默地坐在地上。

　　温娇调整好呼吸也在她身旁坐下。

　　二人沉默着互相依靠着休息。

　　也许是太过疲惫，温娇靠在代琳琳身旁很快就睡着了，代琳琳听着身旁人沉重的呼吸声，有些奇怪，却又不奇怪。

　　奇怪的是周遭发生的一切，地震、残破彷如末日一般破碎的世界，昏黄的天，无处不在纷乱的嘈杂惊恐声。但她好像很熟悉这世界末日一般的模样，心底一点惊讶的情绪都没有。

　　她伸手摸向自己的腹部，理智告诉她不可能，脑中却意识清醒地认知到：她怀孕了。

　　不知时间，不知父亲，不知缘由。

　　温娇好像是累坏了，睡了许久，代琳琳看她睡得熟，索性将她放平，让她躺在自己怀里，睡得更舒服些。

　　温娇是她大学舍友，为人爽朗，与人友善，二人关系很好，前不久二人还一起在宿舍监督自习备战考研。

　　不对，大学！？考研！？

　　代琳琳心中终于有了一些惊讶的情绪，她抬头看向四周，惊讶地发现这片地方竟然是大学里面！

　　这片空地是宿舍和教学楼之间的小广场！她右侧就是前几年军训时围绕着排练的花坛！虽然里面所有花草都已经枯萎，只剩枯黄一片。

　　似乎是为了验证她的猜想，不远处走来一个熟悉的身影，班长！

　　葛东给代琳琳摆了摆手当打招呼，随意坐到二人身边，从旁边的废弃垃圾中挑挑拣拣找了些能燃烧的东西出来，用打火机点了火，摸出铝饭盒、面包和塑料包装的鸡腿，将面包和鸡腿撕开放到饭盒里，添上水，煮开。

　　二人沉默地等待着饭凉。

　　等温度合适，葛东将饭盒递给代琳琳。

　　而她明明没有关于这部分类似的记忆，却熟练地先接过去，用手捏着吃了一小部分，喝下几口煮的汤水，再将饭盒递给葛东。

　　葛东也沉默着吃了一部分，然后将饭盒扣上盖，等温娇醒。

　　沉默，又是无尽的沉默。

　　温娇醒来时天已经黑了，点燃的垃圾堆也已经熄了火。

　　她默默将饭吃干净，将饭盒收在身上的背包里。

　　葛东似乎是被她的动静吵醒，揉了揉眼坐起身，“这儿没吃的的，得往外走走。”

　　温娇“嗯”了一声，代琳琳点头道好。

　　启程是在第二天天刚准备亮时，除了太阳即将破晓的地方，天空还是昏沉沉的雾蓝色。

　　此时大概是唯一的静谧时刻，大多数人都在沉睡中，这也是三人为何选择离开的时间点。

　　代琳琳虽然没有记忆，脑子里却清醒地知道现在很乱，很不太平。

　　猛然间，她好像回忆起了什么，脑海里仿佛出现了一幅幅画面——一开始的电器失灵，接着是全球断电，卫星失联，所有科技产品一夜间突然失去效用，就连单纯的机械设备都仿佛被什么东西遏制住，完全无法作用。

　　除此之外还有频发的地震、蔓延的山火、无尽的狂风。

　　一切，都像世界末日一般。

　　不对！我爸妈呢！？我妹妹呢！？

　　心脏像是突然感知到强烈的情绪突然绞痛起来，代琳琳感觉内脏像是被一股巨力扭了一下，一阵剧烈的恶心下她忍不住干呕起来。

　　其他两人停下，“没事吧？”

　　代琳琳向来是被家里疼爱着娇养着养大的，平时吃的干净精细，现在没条件只能这样糊弄着吃些不干不净的饭，肠胃一直都不太舒服，二人只当她是吃了不干净的东西反胃。

　　代琳琳却深刻地意识到，这是孕反。

　　没有任何凭证的知道这件事。

　　代琳琳擦了擦干呕引出的生理性泪水，摇摇头。

　　三人继续行进，葛东虽然是外地人，但平时和朋友出来玩的多，对路况很熟悉，二人没任何意见建议地无脑跟着人走。

　　天快全亮时，路上开始多了些行动的人，大多都在四处翻寻残余的食物，每个人的脸上都带着麻木。

　　三人无意和其他人争抢，更不想引起其他人的注意，拐进一个废墟里面准备稍作休息，却不知身后有个游魂般的身影勾在三人身后，待三人准备坐下，直往代琳琳冲上来。

　　三人一阵惊呼，葛东很快反应过来挡在两个女孩子身前，温娇连忙拉着代琳琳就跑，却不想葛东根本不敌那人，很快被打倒在地，整个人疼得蜷缩起来像只煮熟的虾。

　　温娇明白这人是冲着长得最漂亮的代琳琳来的，伸手挡在她面前，准备迎战，“你干什么！？”

　　那人一脸□□地看着代琳琳，伸手就想打温娇，代琳琳不能看着好友就这样被人欺负，心里有了气，怒气上头不管不顾冲上去按着他的脑袋往地上一扑，温娇反应极快地也跟她一起撕扯殴打。

　　代琳琳怒气上头意识愈发混沌，一阵阵孕反的恶心感让她心底的烦躁更甚，她狠狠地捏住那人鬓角两边的短发，连着耳朵一起狠狠扭动，温娇一条腿跪压在他胸前，双拳毫无章法地朝他脸上招呼。

　　“去死！去死！去死！”

　　代琳琳小声咒骂着，脑子里仿佛被愤怒覆盖，等二人反应过来，那人早已被掰断了脖子没了呼吸。

　　温娇累坏了，加上平日里根本没什么吃的，眼下累得连看都懒得看一眼，只知道这人暂时没动弹了，三人暂时没危险了。

　　代琳琳却呼吸急促地看着自己的双手。

　　她杀人了。

　　她杀人了。

　　她双眼不断涌出眼泪，委屈痛苦恶心的情绪一下子涌上心头，一阵剧烈的孕反呕得她感觉要把胃吐出来，大脑却像被人操纵准备格式化一样，突然一下抹除所有深刻记忆和情绪。

　　她突然失去了好多记忆。

　　她的表情立刻平静下来，又变得茫然麻木。

　　温娇稳定下来，扭头一看，见那人的头颅歪曲，以一个异常的角度摆着，吓了一跳，又看向面容平静的代琳琳，心下虽惊讶，却想着她这可能是危急时刻突然爆发出的力气，不敢再多想。

　　这样的世界女孩子多些力气也是好的。

　　她又看了眼代琳琳，见她没什么反应，暂时放下心，走到葛东身边去查看情况。探了探还有呼吸，看到他额头上满溢的汗水，猜他可能是疼晕过去了，拿旧衣服给他擦了擦汗，又回到代琳琳身边。

　　她又变成这副冷静麻木的样子了。

　　这是第几次了？

　　“你还好吗？”

　　代琳琳眼中带了一些疑惑和呆愣地看了她一样，张了张嘴，却没说话，摇摇头。

　　应激反应，正常的，正常的，温娇想着。

　　这种时候，不容许她多想。

　　天灾人祸并起，活着都困难，她不愿意相信自己身边可能多了个奇怪的变态。

　　她只是惊恐之下突然爆发出来的大力气。

　　她只是应激反应忘记了而已。

　　现在是真的没有食物了，三人实在无处可去，只好去了不远处的“难民营”，那是一个小区里幸存聚集在一起的人，小区代表有居民，有居民代表家里有留存的食物，只要用心翻找，说不定就能找到吃的，而且小区里还有两个小卖部和饭馆，虽然地震频发，但稳定的时候基本都能找到一些食物。

　　但人多代表危险就多，没力气没能力没势力就可能被人抢夺，食物没了还好，命丢了都是有可能的。

　　三人也是实在无路可去了，只能暂时去“难民营”找些吃的对付对付。

　　幸运的是三人在“难民营”的很长一段时间都没有地震，不幸的是一点食物都没有找到。

　　三人在一个较为空旷的角落围坐在一起。

　　代琳琳懵懂地沉默地坐着，手却不自觉捂向自己的小腹。

　　就在接触到腹部的那一刻，她的表情突然惊恐痛苦起来，随即抑制不住地干呕，温娇正给她轻抚后背，却见她双眼一翻，晕了过去。

　　“琳琳！”

　　一个四四方方棱角分明的立方空间里，代琳琳蜷缩在地上抱着自己痛哭。

　　就在她接触到小腹的一瞬间，她“看”到了父母被地震倒塌的楼房压倒，痛苦地死去，她“看”到妹妹在教室里被压倒，失去行动能力，活活饿死，她“看”到自己将一个人的脖子扭断，她“看”到楼房倾倒无数人惨死，无数残肢四零八落……最后，是一个“怪物”，一个长得像男人的怪物。

　　它说：“你不能有这么激烈的情绪，对宝宝不好。”

　　于是她在每次激烈情绪过后都会失去记忆。

　　它说：“你这样没有吃的身体获取不了营养，孩子没法好好长大。”

　　于是她被带到这里。

　　她突然清醒地意识到，她肚子里的，是怪物的孩子。

　　第一时间她就想到自残流掉这个怪物的孩子，但怪物给她强制抹除记忆造成的冷静情绪让她很快平静下来。

　　这不对，很不对。

　　世界的一切都很不对。

　　她再一次触摸到自己小腹。

　　你知道什么的对吗？

　　我的“宝宝”。

　　瞬息之后，代琳琳捂着心口再一次痛哭起来，一边哭一边哈哈大笑，像个疯子。

　　“哈哈哈！哈哈哈！”

　　“太可笑了！”

　　“太可笑了！”

　　因为什么呢？这一切的痛苦灾难是因为什么呢？

　　因为这个孩子。

　　因为怪物需要孩子。

　　怪物曾经也有一个完整性别的世界，在那个世界男怪物在向外探索时发现了新星球，占领了那个星球，在发现星球上有各种有益身体的射线后，它们决定将科技拉平的性别差异重新拉开差距。

　　它们说天道不容，它们说研究发现，它们说女性不可以，不能，不被允许，去往那个星球。

　　男怪物们开始进化，开始拥有超凡的智慧、无尽的寿命和坚韧的身躯。

　　孱弱的女性成了生殖功能占主要地位的次等生物。

　　科技爆发后成了低于人工智能的三等生物。

　　接着是天价彩礼的新娘。

　　然后是只有权贵才能买得起具有生殖功能的玩物和宝贵的珍惜动物。

　　最终是灭亡的物种。

　　男怪物们还没能研发出只用男怪物躯体就能创造新生命的科技成果，女性就已经灭绝。

　　大约是动物基因里的生育本能起了作用，男怪物们虽然拥有超凡的智慧、无尽的寿命和坚韧的身躯，但还想要属于自己的孩子。

　　它们自己的世界没有可以繁育怪物子嗣功能的女性生物存在，便将眼光放到其他世界，将灾难降临，让世界崩坏，选取其中健康、强壮、美貌、生殖功能强大的女性进行培育繁殖，偶尔选下几个貌美的女性给予赏赐，给她们拥有生育高贵生物的机会。

　　代琳琳就是其中之一。

　　她虽然身体情况一般，但她足够漂亮，可以接受来自高贵生物的恩赐。

　　代琳琳在小空间里麻木地等待着，时而失去记忆恍惚发呆，时而恢复记忆抱着自己痛哭。

　　她看着自己的肚子一天天变大。

　　她抚摸着自己的肚子温柔说道：“帮妈妈杀了它好不好？妈妈爱你。”

　　她说：“杀了它，妈妈就会爱你。”

　　她说：“杀了它。妈妈爱你。”

　　代琳琳生产那一日，她仿佛回到现实世界，她好像看见了倒塌的房屋，看到了温娇和葛东风干的尸块。

　　随着她的一声撕心裂肺的痛哭声，孩子出生了。

　　那是一个非常漂亮干净的孩子，刚出生就能爬。

　　他爬到代琳琳身边，伸出小手想触碰它，却被一道无形屏障隔开。

　　他看向接自己离开的男怪物。

　　男怪物笑着看他：“乖宝宝，来爸爸这儿。”

　　脐带被无形的刀刃剪开，代琳琳没来得及看到孩子的脸，身边的孩子就已消失不见。

　　作为一个不够优秀的繁殖工具，生完孩子就没了用处，不像旁人，还会被带去用不同父本做实验。

　　代琳琳感受到身体内生机在消失，感受到一直被压制屏蔽的痛苦难过，她颤抖着支起身子。

　　找到脐带。

　　撕扯。

　　她扯出了胎盘。

　　好疼啊，她想。

　　真的好疼啊。

　　她把胎盘放到旁边，沾着自己的血，在旁边写下：“研究它。”

　　好疼啊。

　　穿着精致的男怪物身边立着一个仿生机器人，仿生机器人怀里抱着一个漂亮的孩子。

　　孩子在盯着男怪物看。

　　突然，孩子看着男怪物的双眼多了几分痛苦与憎恨，嘴巴大张，稚嫩的声调发出男怪物听起来十分怪异的声音。

　　他在喊：

　　“妈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