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熠熠》音悄

1、不欢而散

　　入秋，天气转凉，梧桐黄叶扑簌簌落下，铺满了整条玄武大道，片片绿荫里，青瓦白墙若隐若现。
　　这是A市特别的存在，从若干年前第一批富人在这里扎根起，这片地皮就变得炙手可热，然而不同于市中心灯红酒绿的繁华，这里始终以安静有序波澜不惊的面貌示人。
　　然而今天喧闹的人群打破了往日宁静。

　　不断有车辆蜂拥而至，宽阔的街道被堵的水泄不通，一堆人从车上下来，举着一个又一个或大或小的摄像机，黑黝黝的摄像头对准了其中一家小区的大门，喧闹无比。
　　“这邱山怎么还不出来，这瓜到底有谱没谱啊？”
　　“都被警察传唤了，还能有假不成？”
　　“我看呐，他这就是心虚，不敢站出来！”
　　“哎哟等吧等吧，最近瓜太少了，就指着这个大爆呢。”
　　然而小区业主高昂的物业费不是白交的，没过多久，小区保卫处的人就来了——跟着的还有一队警察。
　　“我去！”
　　不知是谁喊了一声，一群人才反应过来，赶紧扛着设备跑上车，像耗子见了猫一样飞驰而去。

　　宋清仪快到的时候，正和那些往回开的车碰上。
　　“嘿，还往那儿去呢，”有人好心提醒，隔着车窗喊，“保安都把警察叫来了。”
　　“嗯，谢谢。”她目不斜视，继续往前开。
　　宋清仪的目的和他们一样，都是为了采访邱山。

　　当红小花梁夜蕾失踪了，经纪公司拖了很久拖不住，终于在昨天报了警。
　　案子涉及公众人物，本就备受关注。再加上甫一立案，邱山就被警方传唤，今天上午才被放出来。

　　邱山是五年前乐坛突然杀出的黑马，近几年一路扶摇直上，已然成为乐坛顶流，知名度比梁夜蕾只多不少。
　　他被传唤更加将这个案子推向大众，一时人尽皆知，坊间都在传，失踪这么久，多半是凶多吉少了。于是各大媒体纷纷堵在他小区门口等着采访一手信息。

　　到了小区门口，宋清仪和同事蒋斯到后备箱把摄像机和三脚架搬出来，让门卫拨通了邱山的电话。
　　当初采访邱山是蒋斯去联系的，他和宋清仪是老搭档了，年纪比她小点，但工作能力很突出。之前蒋斯联系邱山，宋清仪是不赞成的，但鉴于邱山很少接受私人采访，况且此次情况特殊，她料定蒋斯会被拒绝，也就任他去了。
　　可谁知邱山竟然答应了，这让宋清仪始料未及。

　　她和邱山五年没联系了。
　　也不想联系。

　　经纪人让门卫放他们进去，小区里都是离得较远的独栋别墅，每栋两三层高，配有一个小院子，周边围着笔直的长青树，一眼望去非常养眼。
　　“邱山不愧是当红巨星，这种宅子都买得起。”蒋斯环顾四周不禁感慨，“我们奋斗一辈子也就够买个厕所的。”
　　“明星嘛，不都赚挺多，”宋清仪安慰他，“人不能这么比，说不定他出道前饭都吃不上呢。”
　　话是这么说，但蒋斯觉得没可能。邱山这星途一片坦荡，不像是穷过的样子。

　　“姐，你相信邱山是杀人犯吗？”蒋斯突然问。
　　宋清仪顿了顿，说：“希望他不是吧。”
　　如果是五年前的邱山，宋清仪可以无条件地说相信，但是现在，她不确定。
　　她能做的只是提醒蒋斯：“记住我们的基本素养——”
　　“客观真实，”蒋斯撇撇嘴，“我知道。”

　　正说着，前面一人远远朝他们招手。
　　宋清仪眼睛一眯，认出那是邱山的经纪人钱才良。
　　“蒋先生，宋小姐，”见他们走近，钱才良和蒋斯礼貌地握了握手，“一路辛苦，从那群狗仔里杀出重围不容易吧。”
　　“哪里哪里，我们来的时候正赶上他们走。”

　　钱才良把他们引进一栋别墅里，房子是简约风，前院带一个花园，内部以黑白蓝为主题，一共两层，进去就是巨大的落地飘窗，可能是怕狗仔偷窥，窗帘严严地拉着。
　　“邱山在楼上，我带你们上去。”
　　顺着一个简约扶梯上了二楼，这层大概有五六个房间，他们一路走到头，隐约听到有音乐声，钱才良打开了走廊尽头的门。

　　这应该是邱山平时写歌的地方，房间很大，只摆了一张桌子，一套沙发，角落里摆着台架子鼓，墙上挂着小提琴、吉他、贝斯等，地上还散落着几张曲谱。
　　把采访地点定在这儿，也够独特的。

　　宋清仪跟在钱才良后面，甫一进门，就对上远处一双平静眼眸，两人视线空中交汇了几秒钟，然后归于无形，好像谁也不认识谁，只是个巧合。
　　邱山坐在凳子上漫不经心地打着架子鼓，力度很轻，声音不大。

　　房间里有暖气，他脱了外套，只穿一件黑色薄卫衣和牛仔裤，隐约露出点锁骨，整个人干干净净，没有平时出镜时那些夸张繁复的配饰，倒像个高中生。
　　“邱山，准备采访吧。”钱才良提醒他。
　　见她们进来，邱山停下手上动作，随意用毛巾擦了擦脸上的汗珠，在他们对面坐定。

　　“邱老师好。”蒋斯伸出手来准备握手。
　　“嗯。”邱山点点头以示回应，把毛巾扔到一边，漫不经心地抬起头来，扫了宋清仪一眼。
　　那双眼眸深不见底，表情却仍然吊儿郎当。

　　宋清仪此刻才有机会仔细打量他。经年未见，邱山气质明显沉了许多，几年的娱乐圈经历让他即使衣着简单却仍然鹤立鸡群，此刻只是坐在那，就足够赏心悦目。
　　她一瞬间有种不真实感。
　　即使见之前做好了准备，但真正看着邱山那张脸，宋清仪还是无法完全平静，本以为五年时间足够消磨掉过去，但真正遇上，陈旧的记忆还是一下被翻出来。
　　昏暗的地下排练室，熠熠生辉的乐队，午夜时打翻的酒和青涩的吻，一切如昨。

　　“老师您准备好了吗，我们开始采访了。”蒋斯的话将她的思绪拉回现实。
　　宋清仪起身架好摄像机，把收音的话筒夹递给邱山。因为是蒋斯联系的采访，她只是过来做辅助工作。

　　“您现在感觉怎么样？”蒋斯问。
　　“挺好。”邱山漫不经心地转着手里的鼓槌，仿佛外面漫天的负面新闻都与他无关。
　　“老师心态真好。”蒋斯忍不住夸了句。
　　“问心无愧。”
　　蒋斯又问了几个引入性的问题，终于切入正题。
　　“方便公开你们那晚在房间里的活动吗？”
　　邱山停下动作，回忆了一下，说：“她突然哭着敲我门，说有人要杀她，我把她放进来想去助理屋，她要死要活得不让我走。”
　　“然后呢，您帮她报警了吗？”蒋斯追问道。
　　“没有，我另开了间房睡觉去了。”

　　“您不怕她出事吗？”宋清仪突然发问。
　　“她是成年人了。”邱山答得理所当然。
　　“所以你就任由她出事？”

　　这话问得过于锋利了，旁边的蒋斯愣了下，偷偷戳她。
　　宋清仪说完也觉得冲动了，正准备补救，邱山突然嘲讽一笑：“不然呢？我有什么义务？”
　　这副神态和五年前一点没变，宋清仪一下觉得无力，说不出话来。

　　气氛落得尴尬，蒋斯正打算说点什么缓解，宋清仪缓缓开口：“老师说得有道理，是我僭越了。”
　　邱山向后靠在沙发上，呼出一口气，看着她：“你不用道歉。”

　　采访继续，宋清仪这回老老实实当透明人，然而后面几个问题邱山明显答得心不在焉。
　　平淡无奇地过了几个问题，他突然起身道：“就到这儿吧，我累了。”
　　宋清仪还想说些什么补救，邱山已经转身离开了，一副不愿多留的样子。

　　钱才良来送她们下楼，似是看出采访的不愉快，解释道：“邱山就这狗脾气，这两年也没人管得了他。”
　　虽然他这样说，宋清仪还是知道邱山是在跟自己生气。这人从前就这样，桀骜不驯，阴晴不定。

　　钱才良为表采访中断的歉意，主动把他们送到了小区门口。按理说他作为邱山的经纪人，不必如此小心翼翼，但他在娱乐圈呆了快二十年，深知记者的重要性。这些记者看着普普通通，实则对他们这些公众人物至关重要，很多圈内人的形象都要靠记者来维护。
　　而且宋清仪他们有点不同，他们不是娱记，而是社会新闻记者，影响面只会更广。本来这次事情他们不打算请记者来报道，本就不是什么好事，何必上赶着传播，对于这些捕风捉影的消息，时间会让人忘记。所以在被一大堆记者的采访邀请信息狂轰滥炸的时候，钱才良选择通通忽略。
　　可偏偏邱山疯病犯了，在一堆邀请里看见个景城日报，非要让他同意。这家报社和他们从没有过合作，钱才良还以为邱山是和这个蒋斯认识，结果现在看来根本不是。这人纯粹就是脑子里筋搭错了，这在他带邱山的这些年里也不是一次两次了。

　　一路出了小区，宋清仪坐上车，才发现忘了拿邱山摘下来的话筒夹。
　　这是个很低级的错误。

　　“我去拿吧姐。”蒋斯说。
　　宋清仪把他按回去：“不用，你在这等着，我很快回来。”

　　在门卫那让钱才良开了门，匆匆返回去，她本来有点担心在房间里遇见邱山，但没想到会在前院看到他。
　　彼时邱山正沉默地面朝墙壁抽烟，他背对着宋清仪，因此她不能看到他的表情，但那个背影略显孤寂，像一尊沉默良久的雕塑，让她下意识把他和记忆里的人重叠。

　　宋清仪没有看太久，她很快进去拿了话筒夹准备离开，却在经过邱山时被叫住。
　　“你别怪我心狠，”邱山猛吸了口烟，转过身来看着她，然后把烟按灭，“这个圈子就这样，谁都得为自己的选择负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