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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6、15 ...

  •   暮色已沉,天色浓重的像一块密不透光的墨色绒布,严严实实地罩住了天地。最后一点青灰的微光在树林的暗处挣扎了片刻,终究被黑暗吞没。

      霍金斯校园内此刻万籁俱寂,只有停车场传来橡胶轮胎摩擦地面发出的长段刺耳声,声音惊扰了校园后树林里栖息的乌鸦,鸦群略过树顶,和墨色的天际融为一体。

      车里的人急切地打开车门朝教学楼狂奔而去,推开消防门,几束手电筒的光线在狭长的走廊里上下跳动,最后停在了一个分界的拐角。

      伙伴们都在,他们或站或靠,脸色晦暗不明,对着尽头的这扇普普通通的白墙投去惊疑的神色。

      “发生什么事了?”卡洛斯察觉到空气中不妙的氛围,他微微皱眉,目光最后停留在麦克斯青白的脸色上。

      达斯汀的厚嘴唇嗫嚅着,最后像下定了什么决心,破罐子破摔地一吐而出:“克丽丝和弗雷德都在凯莉老师这做过心理咨询,在死亡前都有头痛,噩梦,流鼻血的症状,包括看见……幻觉。”

      “这和我们猜测的差不多。”比利点了点头,“你们为什么一幅要死不活的表情……?这是好事。”

      “我看见了幻觉,就在刚才。”麦克斯的话如同一道惊雷劈在他们心上,她苍白的脸上隐约还有两道浅色泪痕,她挑起一个要笑不笑的表情,侧过脸去:“虽然我早有预感——我可能活不过明天了。”

      后来的三人脸色瞬间凝重,呼吸一窒,宛若跌进了万年冰窖,刺骨的寒冷和恐惧顺着四肢百骸侵入心脏。

      “你怎么——”比利的身影摇晃着向前,他瞪着眼睛,声音颤抖,死死盯着麦克斯的侧脸像要把她剜出一个洞:“你怎么能确认,说不定只是……碰巧。”说到最后,他甚至都无法说服自己。

      “别傻了,这接二连三的悲剧已经证明了。”麦克斯的声音冷得像冰,“我知道这混蛋可能早就标记上了我……在幻觉里,他一直诱惑我走到这里,看到那个老掉牙的立式挂钟。”

      手电筒的光束在她脸上颤抖,空气突然变得粘稠,走廊尽头的消防门无风自动,发出缓慢而沉重的吱呀声。

      “……他说了什么?”卡洛斯的声音异常平静,但他垂在身侧的手指无意识地蜷缩起来。

      麦克斯的喉结滚动了一下:“只是不停地叫我的名字。”她的目光扫过每个人惨白的脸,“而且...它提到了你,卡洛斯。”

      一瞬间,所有人的目光都直刺刺地聚集在卡洛斯身上。

      “他让我告诉你——他很期待与你再次见面。”

      卡洛斯顿时感到一股滚烫的热流猛地冲上头顶,耳膜里瞬间灌满了尖锐的蜂鸣,脑海中闪过几帧破碎的画面,冰冷的白色瓷砖铺满在他视线里,他恍惚看见自己幼小的影子映在抛光地板上,穿着过大的病号服,手腕上还留着静脉注射的胶布痕迹。

      “别害怕。”

      一个高大的影子笼罩在他头顶,他抬头只能看清一个模糊的身影,那个枯槁的声音像破旧的磁带机里发出的故障音乐,听不真切。

      ——是谁?那是谁?

      答案在嘴边呼之欲出,喉咙却像破败的风箱只能嘶哑着发出几声痛苦的气音。

      他膝盖发软,伸手扶住了墙壁,掌心传来的丝丝凉意将他强硬地剥离出了这段回忆,视线重新聚焦在黑暗的走廊里,卡洛斯重重地喘息着,身上已经被冷汗浸透。

      ————

      惠勒家的地下室暂时成为了伙伴们休息的场所,南茜和罗宾自上次图书馆一行后成为了默契的朋友,从神通广大的报社情报网那儿弄来了拜访精神病院院长的介绍信,试图从牢狱中的维克多嘴里套出些什么信息。史蒂夫又一次在保姆之战中败下阵来,只能闷闷不乐地研究起那张五十年代的旧报纸,他的眼睛时不时地瞟过坐在另一侧沙发上小憩的卡洛斯还有在桌上奋笔疾书的麦克斯,作为风暴中心的两位重要人物,两人似乎都有自己的事情在忙。

      人们在面对死亡时的态度离不开恐惧、懊悔、释怀、和坦然,麦克斯仅仅用几个小时就完全接受了自己生命正在倒计时的事实。既然死亡逼近,在努力反抗命运的同时也要做好玉石俱焚的准备,她咬了咬唇,笔重重地在纸上留下一道溢墨的痕迹。

      “你知道她在干什么吗?”史蒂夫轻轻地问,转向身侧面色铁青的比利,他弯腰将手肘搭在腿上支起防御的姿势,手指遮住了大半张脸,那双眼睛目眦欲裂地盯着空气,如果情绪是可见的,史蒂夫敢打赌此刻比利已经完全被黑气笼罩了。

      当然,如果出事的是自己的妹妹和对象,他也会疯的。脑海里不合时宜地闪过南茜的脸,史蒂夫不禁忧郁地叹了口气。

      比利没有搭腔,此刻他的脑袋里正一团乱麻,过度紧张的情绪使他手背上的青筋爆出可怕的纹路。作为夺心魔的前宿主之一,他太明白这种缓缓步入死亡的无力和恐惧,而现在身边仅剩的几个重要的人都被烙上了印记,他不能眼睁睁地看着他们去冒险——可是他又能做什么呢?他们对此次来势汹汹的敌人几乎一无所知,目前来说,他们还一直在被夺心魔牵着鼻子走。

      该死的。他狠狠地闭上干涩的满是红血丝的眼睛。

      而歇息在另一端沙发角落的卡洛斯蓦地睁眼,像下定了某种决心,他的动作快到没有给自己丝毫犹豫的机会,瞬间就伸手摸到了隔壁桌上用来切割DND图纸的小刀,在几双愕然疑惑的眼睛下,他咬了咬牙,对着自己的手臂狠狠地切了下去。

      “你在干什么?!”“卡洛斯!”“我的老天!”

      地下室浑浊的空气仿佛凝固了,唯有那把铁制的钢刀掉落在地上发出铛铛的响声。鲜血从卡洛斯前臂那道骇人的伤口潺潺涌出,沿着苍白的皮肤蜿蜒而下,滴滴答答落在陈旧的地毯上,晕开暗红的污迹。

      “你他妈疯了吗?!”比利第一个扑了过去,他死死地按住卡洛斯不断冒血的伤口,对着身后失控地大喊:“快去找急救箱!消毒水!杵在那儿是聋了吗!快他妈去啊!”

      刀刃破开皮肉的速度很快,切口瞬间以惊人的速度向外渗血,疼痛此刻才迟钝地刺激着大脑皮层,卡洛斯的额角渗出冷汗,脸色惨白几乎站不住脚。他深吸了一口气,声音仿佛从牙缝里挤出来:“松手,放开我。”

      温热的血仍持续从指缝间渗出,将两人交叠的掌心染成黏腻的猩红。伤口边缘皮肉外翻,像一张咧开的嘴,比利此刻完全慌了神,不受控制地对他吼道:“伤口创面太大了,你必须马上止血包扎!”

      “我说了,放手。”卡洛斯脸色惨白,那双绿眼睛却异常明亮,跳动着坚定的光。达斯汀和卢卡斯连滚带爬地从楼梯上下来,他们拿着绷带和纱布,扑到两人面前,却看见比利松开手缓缓后退了一步。

      “消毒水和绷带都在这……”达斯汀没懂,手微微颤抖着将东西递给比利,却看见卡洛斯轻轻摇了摇头。

      他闭上眼睛,在沉睡的身体中寻找着五感之外的另一种可能。伤口的钝痛使他的肾上腺素飙升,封闭了视觉,只剩下咚咚作响的心跳鼓动着脆弱的耳膜。

      最初是一片荒芜,压力使他感觉到一阵强烈的不适,却只能任由剧痛如潮水般冲刷神经。他的意识沉入一片混沌的黑暗,像潜水者坠入冰冷的海沟,记忆的碎片宛如飘荡的蜉蝣一般逆流略过——他尝试着想要抓到什么。

      他顺着记忆逆流而上,过去的片段像走马灯一样缓缓浮现,那些熟悉的画面像子宫里温暖的羊水,很快包裹住了他的意识。

      “控制他,就像这样。”

      那道声音深深地印刻在卡洛斯的脑海,他像抓住了一根缆绳,一步一步攀着走进更深的意识之海。

      实验室惨白的墙壁和暗色灯光照亮的悠长走廊。

      嗡嗡作响的警报和跳跃的红色灯光。

      那个高大的身影朝他伸出的手。

      仿佛在一条隧道中飞速穿行,前方的亮光越来越大,冲出隧道的一瞬间,黑暗忽而反转为光亮,卡洛斯猛地颤抖了一下,在手臂的剧痛中捕捉到了熟悉的频率,他意识深处的手终于触碰到了那个属于自己的潘多拉宝盒。

      能量如洪水般涌入四肢百骸,渗透在他的每一寸皮肤、每一个细胞中,身体感到一阵难以言喻的奇异。

      地下室里,卡洛斯被几个人团团围住,他们的表情还没有从惊恐和慌张中缓过神来,看见刚刚无言抬刀自残的人忽然深吸了一口气,将未受伤的右手悬于创口上方,卡洛斯的指尖微微颤抖,清晰的刺痛感让他链接起了□□的频率。

      他能清晰感知到每一根神经末梢在重新连接,像被拨动的琴弦般共振。伤口传来蚂蚁啃噬般的痒意,那是皮肤细胞在疯狂增殖的信号,翻卷的皮肉像被无形的针线缝合,正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收拢。

      再次看到这幅不可思议场景的观众同时发出几声不太文明的惊呼。

      漆黑的眼前炸开一道刺眼的蓝光,伤口彻底闭合,最后只留下粉色的新生肉痕和衣服上斑驳的骇人血迹。

      卡洛斯大口喘息着,视线一片迷蒙地瘫倒在沙发上,血线自鼻尖流下,意味着他再次抓住了这份力量。他朝伙伴们露出一个虚弱的笑:“看来还没完全忘记。”

      洗手间里散发着一股陈年朽木的阴潮味,那扇老旧的破木门被甩上时发出刺耳的吱呀声,最后是一声巨响,整个地下室都仿佛震动了一下。

      比利将卡洛斯扯到洗手台前,“你他妈疯了?”他拧开水龙头,粗暴地浸湿着手里的毛巾,“割到动脉怎么办?”冷水拍在卡洛斯脸上,混着血丝流进洗手池。

      “……是我冲动了。”卡洛斯微微仰头,少见地顺从着让比利帮忙擦洗脸上的血迹,他盯着天花板上因为潮湿而延伸开的皲裂痕迹,喉结在沾血的皮肤下滚动,他哑声道:“我只是不想让我们的处境更加被动。”

      打量着被清理干净重新恢复光洁的脸,比利冷哼了一声,将毛巾扔到一旁:“你什么时候在乎过我的感受?你有没有想过如果出了意外——”他咬了咬牙,眉心重重一跳,话语戛然而止。

      察觉到比利的外泄的情绪,卡洛斯几乎下意识地做出了反应:“对不起。”

      他从善如流地说。

      轻飘飘的道歉让比利更是心头火起,他伸手揪过卡洛斯的衣领,那张俊美的脸带着怒意贴近了对方,深邃的蓝色眼睛里像燎起了熊熊烈火。在洗手间逼仄的环境下,两人贴得越发紧密,呼吸交缠着,空气中却跳动着危险的信号。

      “你有的时候真是让人火大,你把我对你关心当成什么了?你把你自己的命当成什么了?!”比利低吼着,喷薄的怒意像海啸一般席卷而来,压得卡洛斯不自觉向后退了半步,后背贴上了冰凉的瓷砖,他充满惊疑和不解的表情让比利心口一堵,不禁发出一丝苦闷的嗤笑。

      “我不想听道歉,但算我求你了,别再干出这种不要命的事情了行吗?!麦克斯很重要,但如果连你也出了什么事……”说到最后,比利的喉咙里发出一声脆弱的哽咽,被凌乱的金发半遮的眼睛血丝密布,他将额头抵在卡洛斯的肩膀上,嘶哑着说:“……我该怎么办?”

      一瞬间,卡洛斯突然被一阵过电的顿悟击中。

      那副毫无保留的脆弱模样终于将卡洛斯沉寂的心弦拨动了,余韵未了,喷涌而出的情感就像决堤的洪水席卷了心底那块平静的地方,狠狠将他藏匿的舒适圈粉碎了个干净,将他吞没。

      愤怒,失望,妥协,包容,请求。他似乎忘记了这样复杂具有生猛性的的情感不是凭空出现的。

      不去说,以为这样就能粉饰太平,把身边的人都默默推远。

      不回头,他以为终于只剩下孑然一身,却有人跌跌撞撞哪怕遍体鳞伤也要走近他。

      其实不是那个人需要他,而是他需要那个人。

      而那个人现在就在他的面前。

      卡洛斯伸手揽过比利的脖子,撞进了对方的怀里,这个无言有力的拥抱弥补了右侧胸膛的空缺,狭小的空间里两颗互相贴近的心脏发出震耳欲聋的响声。

      完蛋了。卡洛斯破罐子破摔地想。

      他好像真的没办法离开这个人了。

      似乎只过去了几秒,又似乎过去了漫长的几十分钟,时间仿佛缓缓流淌在他们紧紧相拥的身体中。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86章 1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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