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旅途漫漫》晚江水

1、家和

　　莫离登上这辆列车之前，只知道这是一辆由21世纪低科技时代无人驾驶技术打造的悬浮式列车，时速最高只能达到一千公里每小时。毋庸置疑，以现代人追求卓越科技体验的眼光来看，这就是一块庞大的废物。但为什么资本家强叔叔要花大价钱投资这样一辆乏善可陈的钢铁废物，莫离的爸爸莫声自恃了解他的顶头上司、工业届巨佬——钟钟强的用心良苦。
　　就在几天前，一家人在早餐前例行聊天的时候，莫声郑重地向妻女介绍了强强集团计划量产这个来自21世纪的时间魔物的背后用意。原话是这样的：“在科技文明已经发展到极致的今天，民众享有丰沛物质条件的同时也有权利适当拥有精神娱乐生活，适当的娱乐并不代表对科学追求的松懈，适当的娱乐正是为了更好的工作，创造更大的价值，突破更多的科学难关。所以娱乐的目的是工作，工作的价值是为了更好的工作。之所以我们强强集团要推出这样一列来自21世纪的时光列车，就是为了让大家感受时光的温度，感受21世纪的人类的拥有的慢节奏生活，换言之就是给大家一次享受娱乐的机会，以便我们能更好的投入工作之中。毋庸置疑，这样的项目在本世纪具有绝对的开创性，强总还指示，如要更为贴切的给这样一种新生活方式命名，只能引用一个历史名词——旅游。旅游一词现代人很少用到，其含义是指那些低科技时代的人类整日里无所事事，东游西逛，虽无意义但闲然舒适的生活行为，不过，这不重要。重要的是这样具有深刻历史价值的项目，若是投入市场定能引起轩然大波。”
　　餐桌一边的莫声口若悬河，而另一边却鸦雀无声。莫离和妈妈李丽被莫声滔滔不绝的讲演绕得云里雾里，索性不去听，更不想表达意见，只把他的话当做是耳旁风。李丽大概还没有睡醒，一直在走神，她唯一注意到的是莫声激扬的情绪大概又引动了他积年的腰病，她可以清晰地听到随着莫声嘴里抑扬顿挫的词句不断倾溢而出，他的腰间盘也在有规律的咔咔作响，是时候帮他约一个腰间盘病复诊大套餐了，听说劳动节前三天预约还能打八折。
　　而自认为聪明的莫离知道莫声下一句话一定会对她提问，而且不管莫声问什么，答案都是固定的套路，只需代入简单的‘我明白—我学会了—我一定要公式’家庭短暂的平静和谐便唾手可得。果不其然，莫声下一句话便开始向自己还在接受大学本科义务教育的女儿抛出问题：“阿离已经是一个大孩子了，老是问你小孩子问题很没意思，不如针对近期的复古商潮谈谈你的想法，请不要拘束你的思维，大胆的表达你的意见。”
　　莫声心里明白，他后半句的提醒纯粹多余，因为莫离作为一个早发型妄想症患者，一直秉承着语不惊人死不休的风格。莫声紧锁着眉头，他并不喜欢天马行空的答案，更不会喜欢天马行空的女儿。所以，只要他具有妄想症的女儿足够聪明，就应该要明白答案是既定的，也是唯一的，她只要答就好了。但，事总不能遂人愿。思及此，莫声长叹一口气，想自己人近中年工作能力自然而然不能与壮年时相提并论，在职场上，正出于青黄不接的尴尬境地，更何况还要养家糊口，责任重大。还有，把一个正常的孩子抚养长大已是难事，何况养育一个妄想成疾的孩子，坦白的说在接到确诊通知书的那段时间里，不止一次地他想：就这样吧，就放弃她吧，放任她去自生自灭也许才是上天最好的安排。莫声觉得这样的想法毫无问题，因为在残酷的动物界，很少会有父母愿意将自己有缺陷的幼崽抚养长大。做人就是应当回归自我作为生物的本能与天性。所以，狮虎如此，人何故不行。莫声不信那些酸腐的仁义道德，只知道针不扎在自己身上是不会感觉得到疼的。那些个义士整天端坐高台，那管地上芸芸众生的死活，若是他们能来体会一天他的生活，恐怕就要变得视主义为敌，谈理想色变了吧。小莫离差一点活不到今天是事实，今天她之所以存在的原因是因为当年莫声的老朋友安安医生告诉莫声，现代医学已经证明妄想与高智商具有的密切联系。安安极力向莫声保证，只要培养的当，他的女儿一定会成为一个惊世骇俗的天才。而莫声只需按月支付一些微不足道的药费以使天才的人间形态得以维持，就能够拥有一个天才作为后代，然后这个天才女儿将一路作为小学、中学和大学的绩优生而毕业，最后顺利地找到一份足以令所有在格子间工作的同事羡慕的好工作，光是想一想就令人开心，当年还年轻着的莫声认为这将会是一笔既有面子又有里子的投资。
　　“我明白作为一个商人，强叔叔追求利益是很正常的事情”莫离的回答打断了莫声的沉思和回忆，他舒展了眉头歪了歪脑袋打算开始认真地倾听准天才的发言，“我学会了娱乐的重要性，我一定要充分利用我的空闲时间参与到旅游的活动中去。”谁知她又这样回答，一定是在故意与自己这个做父亲的作对，莫声胸中的郁气顿时凝结，朝着李丽翻了一个巨大的白眼，是在埋怨妻子对女儿疏于教导，照这样下去，女儿的天才之路，路阻且长。李丽注意到了丈夫的情绪变化，但决定无视他。李丽深知自己丈夫的性格有多么的阴晴不定，李丽觉得像莫声这样的人就是典型的封建时代活化石，根本没有任何自理能力，明眼人谁看不出来，这个家全靠自己，诶，责任重大不容易呀。
　　莫离也注意到爸爸情绪不对，同时联想到大概爸爸并不满意自己的回答。但自己明明只是提炼了爸爸发言的中心思想，难道爸爸不大满意的其实是自己的观点，他可真是一个难以满足，无法琢磨的怪人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