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问苍生》沈雀似旧

2、极光现

　　二人没在沙滩上等多久，那个少年又领着一位中年人过来了。
　　那中年人看到逐燕时愣了一下，对她行了一礼：“您好，祭司阁下。愿树神的余辉照耀你我。我是这个村的村正，这孩子说你们在找贤者，需要我们为您带路吗？”
　　“……也愿这辉光能照亮您。”逐燕心情复杂的取下了身后背着的法杖，轻轻在两人的肩膀上都点了一下，有浅淡的黄色光芒在法杖顶端一闪而过，“如果你们指的是李渊湛，那么是的。”
　　村正点了点头：“那位自内陆贤者确实这么称呼自己——那么，请随我来。”

　　黄昏时分，渔人归家。
　　林暮看到许多人推着船往石滩的方向走，这里的船似乎是土制的，用灵力黏合维持。已经被推到石滩上的那些看过去有些松散，应该是在航行时会再额外加固一次。
　　西陵多树，但树妖们没有慷慨到能接受人们伐木为舟，允许他们接收自然掉落的树枝和同伴逝去后留下的身躯就已经是极限了。
　　这里的人衣着和那个少年相似，个子都不是很高，有的朝她们投来好奇的目光，有的向少年问她们的身份，然后在“她们来找贤者”的轻快回答声中露出恍然大悟的表情，友好的对她们展露笑颜。
　　在村正和那个少年的陪通下，林暮和逐燕离开了沙滩，走过搁浅着许多船只的白色石滩，走入村庄，走入那散落在地上的棕色房屋之间。
　　低矮的半圆形土质房屋大多有着一扇木门和两三个圆形木窗，屋后有一根长长的烟囱，比房屋主体还要高上一些。
　　还有些房屋是将原本就有的小山丘挖空了形成的，相较于其他房屋更为高大，还会披着一些低矮的植被。周围往往还有两三座其他屋子众星拱月般的护卫着，是用挖出来的土堆盖起来的。
　　和中央大陆一样，这儿的屋子整座建筑都用灵力加固过，区别是中央大陆会将屋上的瓦片额外加固，而西陵的则将整栋建筑都裹得严严实实。
　　眼前所见之景与事先了解到的文字描述重叠、事物的样貌和用途一一对应，林暮沉浸在这种奇妙的感受中，对这异乡的一切都感到新奇无比。
　　而那个看过去只有十五六岁的少年一路上叽叽喳喳：“你们叫什么呀？我叫叶子！那个黑头发的异乡人，你听得懂吗？叶——子——就是树上的那种！贤者说他带着‘灵犀’就能听懂我们讲话，你带着的那个奇怪饰品是不是呀？”
　　林暮收回目光，对着他点了点头，嗯了一声算是回应，“林暮。”
　　正在和村正商讨住处事宜的逐燕也转过头来：“我叫逐燕。”
　　“‘林暮’‘林暮’……你发音的方式和贤者好像啊。你们是一个地方来的吗？”叶子把林暮的名字反复念叨了两遍，忍不住又看向了林暮的脚，“你为什么不穿鞋啊？”
　　虽然修为高的人可以在用灵气凝成更有“韧性”的液体甚至固体，即使赤足行走也不会感到疼痛，但他见过的赤足的存在好像只有村里的神灵塑像。
　　毕竟人生都是从没有修为的状态开始的嘛——就算不用穿了也会形成习惯的吧？
　　为什么不穿鞋？
　　林暮愣了一下，没有人这么问过她：在府院里千奇百怪的学生多的是，不穿鞋而已，有什么好奇怪的。而林府……就是林府的人要求她这么着装的。
　　当时他们是怎么说的呢？
　　好像是说赤足更容易沟通天地，而且神灵都是赤足，即便是已经失去自己身躯的极光——她所要模仿的那位正神——在附身时也会保持赤足的状态。
　　虽然这说法在她自己写的那根名为《神论》的竹简上就已经驳斥的一干二净：
　　四方人们所信奉的神灵实为先贤遗躯所化，因信仰而诞生，利用信仰之力响应人们的愿望，他们的外表自然也会受人们想法的影响：赤足更易沟通天地，而人们幻想中无所不能的神灵几乎是这片天地的化身，自然是赤足了。
　　但她也确实没有想过要改变自己的着装，即便赤足偶尔会带来不便……果然还是有被影响到。
　　也许她可以试试做出改变，就从鞋子开始？那穿什么样的鞋子好呢。
　　林暮思索着，手又下意识的开始摩挲珠子。
　　逐燕结束了和村正的交谈，笑着岔开了话题，“你叫叶子吗？好巧啊，我还认识一个叫叶子的树妖。还好他不知道自己的名字实际上是什么意思。”
　　青少年总是对未知和奇怪的事物有着旺盛的探索欲，对奇怪的穿着是，对他们所不了解的风俗也是——
　　叶子立刻就被转移了注意力，对逐燕所说的那个树妖好奇极了：“为什么呀？我觉得叶子这个名字很好听呀。”
　　“那是对人类而言呀。唔，怎么和你解释好呢……”逐燕想了想，指着自己的头发说道，“对树妖来说，名字叫做叶子，和一个人的名字叫做头发或者指甲差不多吧。”
　　“那他又为什么不知道自己名字的意思？”
　　逐燕笑了起来：“因为他的名字实际上用的是附近村落的语言，而不是树的‘语言’——在他最开始诞生意识的那会，那个村子总有个小孩在他附近打转，还一直‘叶子’‘叶子’的喊，所以他就用这个做名字了。”
　　“树的语言？树只有一种语言吗？”
　　“是的，甚至不同种的植物们也共用一套‘语言’——和动物很不一样吧。不过我们的‘语言’不是通过声音传递的，而是……”逐燕顿了一下，似乎在寻找一个合适的用词，“唔，一种‘感觉’这样？我说不清楚。”
　　“哦，这样……”叶子咕哝了两声，很快又有了新的问题：“你是哪儿的祭司呀？”
　　逐燕愣了一下，在她的印象里，西陵的生灵都对祭司很尊重，并且都希望祭司能留在自己的村落里，很少会主动向祭司询问对方之前栖身的地方。
　　自己真正待的那个肯定不能说，她只能含糊其辞：“呃……就是一个树妖聚落——我说了你也不知道是哪个嘛。”
　　“那你又为什么会和林暮在一块呢？”
　　“这个……我之前遇到了一些事，暂时离开了西陵，在求学时遇到了林暮。”
　　但是这含糊不清的描述明显不足以满足叶子的好奇心，他兴致冲冲的还要提问，一旁的村正拍了拍他的肩膀：“好啦，叶子，等会再聊吧，我们到了。”
　　林暮闻言抬头，眼前是一座由挖空了的小山丘改造来的房屋，在有门窗的一侧是棕色的，另外半边则张满了青草，随风舞动。
　　这座房屋左右各有一座小屋，村正指了指右边的房子：“这边这座可以吗？不要看这房子看起来不大，房间还是挺多的。如果你们不想两个人住一起，在远一点的地方也还有一座。”
　　“可以的，谢谢您。”逐燕笑着应了下来，却感觉袖子被人拉了两下，她转头对林暮投去一个疑惑的眼神，转而用中央大陆的语言问道，“怎么了？”
　　林暮皱着眉头，她感觉很不舒服，又难以描述自己的感受：“左边那间屋子，好奇怪。我总觉得那里好像有什么……”
　　“好，没事的，我问问。”逐燕轻轻拍了拍林暮的手背，对着村正歉意的笑了笑，“那左边那件屋子是有住人吗？还是有别的什么原因不适合住人。”
　　叶子抢先答道：“是有人住！住了一个有点奇怪的大哥哥！他也是来找贤者的，但他说话我们都听不懂，只有贤者能听懂。”
　　“叶子！不可以这样说客人！”村正曲起手指轻轻敲了下叶子的脑袋。
　　叶子抱着脑袋吐了吐舌头，眼睛看向左侧，对着那座房子的方向撇撇嘴：“你们看，他过来啦！”
　　林暮顺着他的视线看过去，那里有一个穿着黑色长袍的年轻人正在走过来。
　　这种服饰好像在北方群岛比较常见。
　　他头上带着兜帽，长袍上没有什么花纹，随着他渐渐走进，林暮注意到他手上、脖子上和脚上都绑着绷带，而且随着他的靠近，林暮胸中的那股不安的感觉越来越浓。
　　她上前一步，把逐燕三人护在身后，紧张的盯着来人。
　　而那人不紧不慢的走到她面前站定，缓缓摘下了兜帽。
　　他的右脸颊处盘踞着一个巨大的伤疤，一头银色的长发披散下来，那双纯白色的眼睛牢牢盯着林暮，缓缓露出了一个笑容：“又见面了，我的神使。”
　　叶子在后面发出了一声惊呼：“大哥哥的眼睛颜色不一样了！”
　　逐燕有些紧张的握住了林暮的手臂，她们都知道那双常人不可能拥有的、纯白的眼睛意味着什么——
　　而林暮则死死盯着眼前那张年轻的面孔，身体止不住的在颤抖，她分不清那是在兴奋还是在恐惧；她几乎是从牙缝里挤出了那个名字：“极、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