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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3、第 63 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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葛尔丹的大帐中,邪魔冷哼一声:“大汗,原也不过是沽名钓誉之辈!”
“袁重华!不要以为大汗不敢治你!”营帐中,准格尔部的将领沸腾了。
“啪嗒!”几乎是同时,在众目睽睽之下,帐中五员大将头盔上的半截羽翎就这样毫无预兆地跌落在地上。
宁冷回剑还鞘,扫视着刚才叫嚣的将官,侧目瞥了葛尔丹一眼,“大汗,自可以治治试试。”
帐中片刻寂静,随后,葛尔丹爆发出爽朗的一串长笑:“自古英雄出少年!袁重华,我若是你,有此后人,何愁大业难成!我有一女,就好像天山的雪莲花,冷少侠,嫁给你为妻,你可愿意?”
宁冷一皱眉,“我不喜欢女人,麻烦!你若真想送,让你獒王刚生的小獒认我做主人,如何?”
“你!别不识——”
葛尔丹一挥手制止了部下对宁冷的指责,笑道:“既然你喜欢就送给你!袁重华,我们来谈正事。不是我不愿佯败,而是我尚未与康熙碰面就引兵退却,兵士们会猜测我是被康熙吓破了胆,这儿于我军士气打击太过!”
“狭路相逢勇者胜!大汗如果两军势均力敌,士气固然是最重要的,但大汗你看这里,”说着袁重华手指地图上的一点道:“乌兰布通。我军退回60里,摆好驼城可以静等他们渡河,居高临下,火铳一扫……而且这里,进,可以直捣京城;退,从这条小道可以回漠西草原。”
“等一等!”葛尔丹狐疑地抬起头,“这条路能走?”
袁重华瞥了宁冷一眼,见他毫无反应,向葛尔丹略略一点头,低声说:“这是自上次地图丢失后,我给大汗的补偿。我还有更好的一个礼物送给大汗。”说着,邪魔用手在图上划了一条线:“大汗,如果想从京城三天赶到康熙大营,这是唯一的通道。”
葛尔丹何等精明,脑中精光一现立刻明白了邪魔在说什么,他也压低声音问:“你能肯定他们一定会走这条路?”
邪魔微微点头,“所以我更请大汗退,要不然,您带着兵马守在这儿,他们怎么过啊?”
葛尔丹会意一笑,“袁先生,您可不能让我失望啊!来人传令下去,明早拔营,兵退60里。”
周围的人都走光了,宁冷还坐在大帐里恍恍惚惚地没有动。师傅让他来,说是让他能学以致用。《太公兵法》、《黄石公兵法》、《孙子兵法》、诸葛亮的八卦图……,他早就读通了,沙盘演练也不是一回两回了,但真刀真枪还是第一回。尽管是第一次,但他从不否认他喜欢铁马金戈的壮烈、刀口添血带给他的快感,如果真有地狱修罗,他从不怀疑自己就是他们的转世,他爱极了战后尸横遍野的凄凉,血肉横飞的残忍,无关对错的杀戮、满耳只有战鼓的催促……可今天他心不在焉,几次三番地坏师傅的大计,按理师傅与葛尔丹早就不信任他了;上战场是一回事,但像这样参与军前会议似乎总有些蹊跷,这么重要的事,他们为什么要在他眼前讨论,是看透了他本就无心双方胜负还是另有图谋?还有明明自己所有的亲人都在眼前,可为何他们所有人加起来似乎都比不上一个胤禛,让自己牵肠挂肚?
“我以为让你参加会议,你会高兴。”酒使拎着酒葫芦,无声地坐了下来。
宁冷回头,“上次还没吓到你啊?”
“我岂是吓大的?”
“你每天喝那么酒,怎么不醉?”一股酒气迎面扑来,宁冷微微皱了一下鼻子。
“很难闻吗?”
“还行,最起码是酒香,不会让人恶心。”
酒使听了,洒然一笑:“您还真直白。不醉是因为太痛!
“痛?那你就别喝了!”宁冷的心显然不在这儿。
摇摇头,“是因为痛,才喝的!少主,您也喝一口?”酒使举起酒葫芦送到宁冷的眼前。
“不!”宁冷一推酒葫芦。
“少主,有什么想不通的,说出来,说不定在下能为您分忧一二?”
“嗯……我问你,你说人会不会认错亲戚?”宁冷无比认真看着他。
酒使的手一抖,酒水洒了出来,“怎么您认为明云公主认错了人?您不喜欢公主?”
“喜欢!当然喜欢了!”说着,宁冷的眼睛渐渐湿润、目光也暗淡了下来。“我做梦都想有个亲人,可为什么她要是公主?!”
“其实……少主……大可不必管她是不是公主,姓不姓朱,‘落地成兄弟、何必骨肉亲!’属下一直以为是不是亲人,不在于血缘,而在于真心。战场为你挡箭的人与同室操戈往你伤口撒盐的人相比,哪个才是您的亲人?只当她是一个普通的女人,只是您的亲人吧。她背负国仇家恨也好、她反清复明也好,那都是她的选择;您的路是靠您自己走的,谁也不能为您决定,即便是血亲。您想过没有,公主即便是前朝公主,但她在清朝也从未受过苦,为什么?就因为她背靠着前朝留下的财富、人脉,是这些护佑她长大,所以从某种意义上讲,她就该背负复国的使命,对那些为她而死的人有个交代。可您呢?就算您姓朱,朱家、前朝又给了您什么?您什么都不欠他们的,您唯一欠的就是您的娘亲!”
第一次听到这样的话,宁冷不禁一愣,他吃惊看着一旁正往嘴里倒酒的人,从来没有人敢这样说姑姑,就连师傅都不会!从来没有人告诉自己其实他可以自己选择!从来姑姑、师傅都是把他们认为是对的强加给他;而胤禛,他倒从不逼他,只是自以为是的一次又一次把他从他身边推开,对自己对他的指责从不解释!其实胤禛不懂,与其彼此活着痛苦,倒不如大家共同承受、或是轰轰烈烈的死来得痛快!要活就要活得像个爷们,敢爱敢恨、把天捅个窟窿也不过脑袋上碗大个疤!大丈夫何惧生死!想到这儿,他的脑子里逐渐清明,一把夺过酒使手里的酒葫芦,很是豪迈的灌了一大口:“不错,姑的路她自己走,我的路我要自己选!我是下一代邪魔,历代邪魔都是率性而为,我岂能坏了邪魔的规矩!谁是我的亲人,不是劳子把糟的什么信物和一帮不相干的人说了算,该是由我定!朱想云可以是我姑姑,胤禛也可以是我弟弟!我要帮谁,我来定!更何况这辈子我不止欠娘的,还欠一个人的!什么隆武帝,他干我何事!我只知道,这场该死的纷争已经害得我没了姑姑,我绝不会再让它毁了我弟弟!”说着他把葫芦扔还给酒使,无比诚恳地说“酒使,我敬你,谢谢!”
接过宁冷扔来的酒葫芦,酒使竟有些痴了。冥王殿的人都知道少主从不与人同杯喝酒、同碗吃饭,可现在少主竟然会抢他的酒喝。
见酒使发呆,宁冷笑了:“我不是有洁癖,只是不喜欢跟自己不喜欢的人一个杯子里喝酒、一个碗里吃饭。”
“那么……说,您……不讨……厌我?”酒使有些结巴。
“照理该讨厌,谁让你是师傅派来监视我的。可我就是讨厌不起来,而且我发现每次我心烦的时候,如果有你在,我总能慢慢静下心来,你也总会帮我想办法。”宁冷嘻嘻的笑着端详着酒使,没心没肺的调侃道:“你要是我爹,就好了!我就不会有这么多烦恼了!”
“啊——?”酒使浑身一抖,酒葫芦啪嗒一声掉在地上。
“开个玩笑,别当真!”宁冷见到酒使如此失态,拍拍他的肩,一脸无辜的转身出去了。
看着他挺拔的背影、轻松的脚步,酒使捡起酒葫芦拼命得往嘴里灌着酒,泪水顺着眼角、酒水顺着嘴角在他的脸上肆意横流。
看着天上的弯月,宁冷的心情出奇得平静,很久他都没这么平静过了。他真的不在乎自己的身世,但他不是一开始就这么豁达的,哪有几个孤儿会真的不在乎自己亲爹的?只是娘在世时从不说,他知道娘不喜欢他问爹的事,还记得小时候当他知道那把匕首是爹留下来的唯一信物时,他曾偷偷地拓了匕首上的图案,想到古董店里去问出处。不巧还没出门就被娘发现了,那是娘惟一一次打他。后来,娘拽着他来到一家‘古怪’的当铺,把那把匕首当了。他至今还清清楚楚地记着娘对当铺老板说的话,“姑爷死后、小姐殉情时,曾把这匕首交给她让她有朝一日来到这里把它还给你们。”
“他们有没有别的什么交代?”
“姑爷小姐让我告诉你们‘结束了!’”娘说话时,就像在说别人的事,可他知道她不是,不单是因为娘把他的手攥得生疼,而是因为他真的就是知道,好像娘说的一切他都曾经历过一样的知道。看着娘强装的坚强,他第一次感觉到眼前的娘要比那个虚幻的爹要重要的。从那时起,他不再执拗于爹是谁了。后来,娘走了,世上再没有亲人了,他才慌了神。平时,他不是一个喜欢热闹有人陪的人,但这样的孤单、寂寞却不是他能承受的,所以他整晚整晚不睡,看星星,而每次只要胤禛在,他总会默默陪着他,也不说话,有时陪着陪着就他竟能趴在自己身上睡着了。有一次,无意中他聊起了匕首的事。那时,他以为胤禛已经睡着了。真的,跟娘的心愿相比他真的不是很在意那匕首和爹是谁啦!可没想到是他竟还会流泪,而他更没想到的是——胤禛帮他找回了匕首,找回匕首的理由也很简单——你为它都哭了,有它陪你你就不会感到孤单了。他竟知道他也会孤单,他从没告诉他,他竟能感觉到!当你以为整个世界都会抛弃你,当你感到你就将沉入海底时,如果你发现其实你身边一直都有一个人在紧紧拽着你,只是因为平时他离你太近,他拽着你衣襟的手你从未发觉,你会是一种什么感觉?那时他就是这种感觉。所以他才会在拜师后,毫不吝惜地把匕首送给胤禛,所以他才会为他失去这么许多,这么难,却仍不忍松手!后来,就在他几乎要忘记还有爹这码事,姑姑通过那个当铺找到了他,尽管他拿不出匕首,也没能阻止姑姑对他的好,那种不求回报、只要她的付出他肯接受,她就会开心的好,这种好让他眩晕、让他迷恋;这是一种不同于胤禛的好,胤禛的好不论是坦率的、还是隐忍的,给人的感觉都太强烈,像打碎了酒坛的陈年烈酒,即便酒未入口,酒香也已然扑鼻,让人根本就无法忽视;而姑姑的好,就好像是天上的明月、身边的空气,你几乎还没感觉到就已经难于割舍了;但有一点他们又何其相似,那就是他们对他的宽容、纵容,从来都不曾要求他做什么,但自己就是不愿违背他们,伤他们,他宁愿伤自己!所以自从他知道他们水火难容的身份后,他就从来没有安宁过!他为胤禛偷地图、他也利用胤禛给他的腰牌帮姑姑探消息;胤禛刺了师傅一刀,他也把胤禛对月神的‘怀疑’通过明珠、索额图坐实,害得月神饱受牢狱之灾,至今都生死难料。他整日浑浑噩噩地忙忙碌碌,却从来都不知道自己究竟在做什么,究竟是在帮他们还是在害他们!每一次他都希望是最后一次,每一次他都希望受害的一方骂他、打他、把他一掌劈死算了!可他们竟还是那么有默契的佯装不知,由着他放肆,默默为他遮掩、担下一切!不要说他们不知道,不要说他做得天衣无缝,骗天下谁都行,他根本就骗不了他们,因为那些本就是只有他们才知道的,他们给他的!原来,他还宽慰自己,自己利用他们也是为了保全他们,直到姑姑死了,他才知道自己这样根本就是自欺欺人,这样做,他保全不了任何人,因为就算他们彼此能放过对方,到最后他们的自己人又如何能放过他们?康熙能放过胤禛还是葛尔丹能放过姑姑?表面说为他们,其实还是为自已,他很贪心,两个他都想要,他喜欢那种被人爱护、娇纵的感觉,就好像他是天下最珍贵的人。今天,他想通了,他要去找胤禛,他要帮他,战场上谁家天下并不重要,重要的是他要给胤禛他想要的!
既已决定,宁冷不再犹豫,他几个纵跃,闯进了姑姑原来的屋子,一把打开姑姑的衣箱,里面什么都没有了!
“不——这不可能,姑姑的嫁衣呢?”宁冷的心突然慌了。
不一会儿,屋里已是一片狼藉。
“少主,您在找什么?”财使这几日负责帮助天地会处理公主的丧事。这么晚了,突然听见公主房里有响动,进来一看不觉愣住了。
听见有人问话,宁冷不耐烦地抬起头,一见竟是财使不禁喜出望外,一跃冲到他的面前,紧张地问:“姑姑原来的嫁衣呢?”
“烧了!”
“烧了?那你有没有看见一面赤金做的令牌?”
“令牌……少主要它有用吗?”财使稳了稳心神,强自镇定地问。
“这么说你是知道了!”宁冷的眼色一寒,心情渐渐平静下来,一伸手:“给我!”
“少主,我没有!”财使不自觉地退了几步。
“你没有,那谁有?”宁冷冷哼一声,不怒反笑。
“少主……”察觉到宁冷眼中的寒意渐重,财使微微低头向下,一眼瞥见宁冷白皙的右掌已浮现出一层淡淡的绯色,这是邪魔嫡系传人才会的烈火掌,他更加慌了。不是他一定会输给少主,但就凭主人对少主一向的娇纵,他又如何敢真的跟少主动手?可要不全力施为,少主的功夫又岂能小觑?尽管不知道那面令牌的来历,但见今天少主这个样子,他知道少主不会放过他的,但主人有话在前,不能告诉少主……念及此,他把眼睛一闭,“少主,要问令牌的下落,属下实难从命,反正属下的命是冥王殿救的,悉听尊便吧!”
“我要你的命做什么?你忠心为主,难道我还要罚你不成?你不用说了,我知道是谁了!”宁冷渐渐收回掌势,凄然一笑。
“少主?”财使慢慢睁开眼睛,看到宁冷一脸哀伤,不觉也感到了一丝凉意。
“为什么?为什么?!师傅为什么,你原来不是也不愿意趟浑水的吗?!”
“少主……”看到宁冷近乎呆滞的眼神,财使多少有些不忍心。尽管这个少主冷绝、狠绝、但却从未亏待过属下,更未妄杀过一人;平日里他刚猛治下、他们多少对他都存着几分敬畏;可现在看着矮自己一头,在月下颤抖的少主,才发现他其实不过只是个孩子,一个刚失去亲人,又要面对……的孩子。
“这个送你儿子!祝他长命百岁!”宁冷一把拽下胸前师傅当年给他打造的金锁。
“少主,这太贵重了,小儿实在不敢要!”财使连忙拒绝。
“你又不是他,你怎么知道他不会要?为什么你们大人总喜欢带我们作主?我们只是你们的孩子,不是你们的傀儡!你知道吗?即使不会说话的孩子,他也是有感受的!这个长命锁,我用不到了!”说着,宁冷把锁片仍在财使的身上,头也不回得走了。
无声的走进邪魔的帐篷,“师傅,你把令牌送哪儿去了?”宁冷问得很轻。
“你怎么会这么问?”邪魔抬眼看了宁冷一眼,如无其事地继续在纸上写着什么。
“刚才还是试探,现在我知道你一定是送走了。”
“噢?”
“财使在冥王殿的地位仅此我,刚才我问过他,他宁死都不肯说令牌在谁那儿,还心甘情愿领罚,我就知道是您拿走了令牌!而既然知道我知道令牌的下落,您还能如此气定神闲就说明令牌已经不在这里了!否则依您疼我的程度,您一定会慌张,慌张我找到怎么办?慌张我逼迫您变主意。”宁冷微微一笑,接着道:“看来师傅这次一定是已经是下了决心,都不肯给我一丝挽回的机会,也不给自己留一丝反悔的余地。师傅,这件事一定是你现在最想做的了!既然是你最想做的,师傅我不会逼你的!原来我总是逼你们,现在我决定不再逼你们了,只要你们想要的,我都会成全!人不能两头都得,如果注定只有一头能超脱,我愿意跟着另一头下地狱,祝活着的得尝所愿。只是活着的时候,我也要做自己最想做的,这样到了阴间,我才不会后悔!师傅,对不起!原来总以为我会有很多时间可以孝顺你,所以我会仗着您的宠爱故意气你;现在,我才发现我错了,我知道来不及了,……”说着,眼泪从宁冷的眼角缓缓划下,他对着邪魔重重地叩下头,一拜、二拜、三拜,斟茶……这是邪魔希冀已久的拜师礼,这是宁冷死都不肯行的拜师礼。
“师父,下次再见到我,千万别再因为我违背了自己!”忍着泪好容易说完这句话,宁冷起身、背向着邪魔,头也不回地走向帐门。
看着自己心爱的徒弟老老实实地叩拜着自己,邪魔还记得两天前宁冷对他说的话:“你需要有人来传承你的一切,而我需要你的一切来达成我的愿望,我们只是各取所需,为什么我一定要叫你一声师傅?”而现在他在规规矩矩地拜自己。全过程他没说一句话,宁冷在得知他利用了金牌后,竟没有他想象中的吵闹、甚至自己也没有像原计划那样抓住冷儿,把他锁进密室迷宫,他只是分外认真地看着自己的孩子,贪婪地看着他的每一个细小的动作。冷儿,真的长大了!他有了自己的主见,谁都不能动摇的主见。尽管知道他从来都有,但从未见过他像今天这样没有一丝彷徨和犹豫、甚至挣扎的坚定。
看着他走出帐门,邪魔叹了口气:“去京城吧!不要让四阿哥碰任何太子可能碰的东西!”
没有回头,月下宁冷脸上的泪晶莹剔透,比水晶还纯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