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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20、第 120 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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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什么木鹦鹉、竹蜻蜓?”顾景知一时想不起来,疑惑地问,黛玉别过脸不理他了。
顾景知才记起他那时在回京的船上,依照她赠的《旧时杂序》做的一些小物件,到京里的时候让千山给黛儿送去了些。
“黛儿喜欢?”他低头笑着问
黛玉不作声,顾景知又问“既然喜欢,为何不带到王府里来,却把它们烧了?“
“你“黛玉跺了跺脚“你个呆子”,她扭身往前走。
顾景知脑中灵光一闪,追上前去抱住她,柔声道“黛儿烧了它们,是想烧掉有关‘景公子‘的回忆是吗?原来这一路来,并非只是我一厢情愿对吗?”
“你还有脸说?”黛儿嗔道,声音却软了下来
顾景知将她搂的更紧,脸埋在她的肩窝处,隔着厚重的冬衣也能闻到她身上独有的香味,从天上到幻境里都不曾变化过的香味“谢谢你,黛儿,谢谢你来到我身边”
黛玉兴致所起,也陪着丫头们收了梅枝雪,到了晚上着实乏力,未用晚膳便歇息了,睡到半夜却忽地醒了,只不在那潇湘馆中,亦不在王府中,四处一片银白素雪,散着片琼楼玉宇,只一条水雾洇洇的溪潭边有些蓝晶晶绿莹莹的发光树木,她觉得那里清灵可爱,便向玉阶砌的桥面上走去,潭中有游鱼,似普通的锦锂,只是浑身的鳞片发着光,她正瞅得出神,听见风云呼啸之声,她吓得连忙躲到一颗树下。
却见一条巨大的银龙像道流光闪到了潭边,化身一个仙风袂袂的身影,墨色乌发溪流般地垂在洁洁出尘的流云白衣上,下半身却还是个龙形,华彩琉璃的鳞尾泡在潭子里,搅起一池星光。
她脱口而出“润玉?”
那人却如若未闻,并未转身,只曲了手肘半撑着身子,泡在池子边,龙尾在池中闲闲伸展浮游。
她正是郁闷他听闻不见自己的呼唤之时,却被抱进了一个身着流云纱宫裙的女子怀里,她十分不肯依,想挣扎却挣扎不动,只得连连喊着“润玉”,只见远远地奔来一个白袍身影 ,那张脸却是顾景知的模样,只比他现在年幼稚气,面上一片隐忍的哀情。
“润玉”她又喊着,却只见顾景知定在那里,目中哀伤地看着她,她眼睁睁看着自己离他越来越远,直到他变成了小小的一点在旷芜的天空与宫殿里,孤寒寂寂。
她的泪猛地滑了下来,急喊了一声“润玉”,猛挣扎地坐起,只见四下底昏沉,唯一点夜明珠的幽辉,朦胧地照着屋内的摆设,原来还在王府玉衡的寝房,只是枕边空空荡荡一片,雪雁听见动静,掀帘进了房。
“姑娘”雪雁担心地唤她。
“王爷呢?”黛玉问。
“晚膳后被宫里叫走了。”雪雁回道。
黛玉心里一惊,坐起身披了件衣服问“现在什么时辰了?”
“丑时。”雪雁道,又问“姑娘可饿了,王爷临去时吩咐我们温了粥,说等你醒了用。”
黛玉摇摇头,担心地问“王爷可有说去宫中所为何事?”
“没呢,不过特地交待了我们转告你,说他常常这样被临时召进宫,让你别担心。”
黛玉心稍稍安了安,又问“雪可停了?”
雪雁回道“未曾”。
黛玉微叹了口气,靠在枕上,再也睡不着,索性让雪雁掌了灯,挑了本册子倚在床头看。
还未看到几页,便听到外间顾景知的动静,她披衣下地,迎了出去。顾景知一身官服,麾上积雪未消,刚摘了麾帽,见黛玉衣衫单薄的掀帘而出,忙疾步上前,把她拢在披风下“这就醒了?怎么穿得这般单薄?”
黛玉抱住他的腰,久久不语。
顾景知下巴摩挲着她的发顶“傻瓜,不用担心我。只是皇兄微恙,我去宫中探望探望罢了。”
若探望病中的皇兄,何以要到这般时辰才回,黛玉知他是瞒着自己,心不能安定,问“当真?没有骗我?”
她还是喜欢“当真”这个两字口头禅,顾景知笑着揽她进了内室,那里地龙烧得旺,不至于令黛玉受寒。
待把黛玉安妥好才细细同黛玉解释“皇兄身子向来不是很好,近来又诸事繁多,思虑颇重,未免悲观,故多留了我一阵聊些幼时的旧事。”
他又道“皇兄还托我向你道个歉,新婚燕尔,第二日便要我在宫中待到这么晚。”
黛玉心方将安妥“道不道歉的无关紧要,只要你无事,我便安心了。”
顾景知把她拢入怀中“黛儿放心,我不会有事,为了你,我也不会有事。”
他吻了吻她的发际,轻叹了口气“只是近来朝中事多,圣上把我们的九日婚假取消了。”
翌日黛玉睡到辰时方醒,顾景知早已去了宫中,至晚间亥时方回,见黛玉未眠,缠着温存了好一阵儿,末了方貼在她耳边道“放心,我已和皇兄要了明日的假,陪你回门。”
黛玉气恼地捏起他腰间精薄紧致的皮肉拧了一把,一半为他方才的贪婪放纵,一半为他故意叫她悬心明日回门的事。
顾景知吃疼,夸张地嗷了一声,声音大到几乎到透到院子,黛玉手忙脚乱地捂住他的嘴,含露目嗔怪地瞪着他,却见他眼里星河璀璨,笑意盎然地凝视着自己,眼尾却红红。
他好容易就眼尾红红,他眼尾一红黛玉就心软!
黛玉眼里的嗔怪散了下去,顾景知握住她的手吻了吻,嗓音低柔沙哑 “我有东西要送你”,
接着不知从哪里摸出一截红绳,普普通通的红丝线编的绳子,中间系了个白玉做的骰子,他万般珍重地系在黛玉的腕上
“玲珑骰子安红豆,入骨相思知不知”,黛玉一眼就读懂了这个绳子的意思,也觉得这绳子十分可亲,
她第一次主动吻了吻他的脸颊“我喜欢”。
一时两人聊到回门,聊起黛玉在贾府的日子
顾景知道“若依我的脾气,这个门不回也罢”
黛玉叹道“不管如何,外祖母还在呢,旁的人倒罢了”
顾景知把她再往怀里揉了揉,低头吻了吻她的额头
“府中情形,我听晴雯说了些琐碎小事,但恐怕也只是冰山一角。你在那府中究竟遇到了何等难事,才让你急到让雪雁去德胜街递消息?”
黛玉斟酌,想到贾母,颇为投鼠忌器,摇了摇头“左不过是些小事,当时觉得过不去,如今看来都不值当提,都过去了。”
顾景知知她有心隐瞒,若她不打算追究,自己也不能强自为之,更何况,盐政案要收网了,贾府既然与甄家同流合污,就逃不过自食其果。
他如今要考量的反而是,若贾府势败,诸人离散,黛玉会不会因府中亲眷伤情?
贾母一大早起来,派人去门房处问了两回,总算等到了煜亲王夫妇到来的消息,也顾不得大雪方停,亲迎到院门处。
“外祖母”黛玉见她殷殷切切的脸,上前抱住,眼泪便滚落下来。
“我的玉儿”贾母忍住泪,搂住她拍她的背“都做人媳妇了,可不兴哭啊”,
顾景知也打趣地劝“再哭下去,老祖宗以为我欺负了你”
黛玉轻嗔了下他,收住了泪,扶着老祖宗去到里间叙话,方坐不过片刻,贾政等便请顾景知去荣禧堂喝茶,贾母把黛玉厢房内,摒退了众人,才自床头暗格里取了个盒子递给黛玉。
“这是你娘未嫁时常戴的几件首饰,她嫁到那么远,我舍不得,你娘便把这几件东西留给我做念想。如今你嫁人了,我便把她交给你。”
黛玉摩挲着那个雕着缠枝海棠的紫檀匣子,想到父母,心中酸楚,眼泪垂珠般地落下。
贾母也流了泪“最近总是梦见你娘,我知道她是怪我了。”她叹息着 “她是应该怪我,我对不住她和我女婿,没能护住你。”
“外祖母”黛玉摇头,泪水涟涟“没有,外祖母待玉儿极好。”
“傻丫头,你受的那些委屈,我多少都知道。只是我如今老了,管不住他们,愿意面上哄哄我已是给了情面。”贾母摆摆手“罢了,提这些都没意义。”
“好在你嫁得好,那煜亲王,我看待你甚好。这样我也放心了,不至于没有颜面去见你母亲”
她示意黛玉打开匣子里的暗格,露出里面的一沓银票。
“这是你父亲临去前托人带过来的银票,说是给你在府中的用度并嫁妆,你出嫁的日子定得苍促,一应嫁妆都是宫中出的。宫里何曾这么大方过?即便是圣上肯给,那也是过五关斩六将的一道道规矩拦着,从没这么便宜顺利过。我猜,明面上说是宫中出,其实都是煜亲王的安排,可见他对你有心。当日我来不及给你这些,趁今日你回门,一并交给你,省得府中诸人惦念,没个清净。”
黛玉听贾母这些话,犹然升起不祥的预感,心中悲凉,少不得劝贾母宽心。
贾母笑了“我的玉儿嫁了人,到底不一样了。我如今对你很放心。”她又指了那些银票“银子原不只这些,修园子的时候,被他们千哄万哄弄去些,我原本想着与你父亲的约定,左右你要是留在贾府一辈子的,不过暂挪给他们用一用罢,才答应了他们。谁知后面竟出了那么多妖蛾子,如今我也只能腆着老脸和你说对不住了。”
黛玉心中苦涩“这些我都猜到了,我不怪外祖母。”从那些人参养荣丸开始,她就猜到了林家的银子被惦记上了,只是不想原来一早就被弄走了些。
贾母流下泪来“这府中子孙已然如此,我也没什么年头好活,往后就看他们自己的造化了。玉儿既嫁到了煜亲王府,就不用为我的面子情勉强看顾,只是外祖母我倚老卖老,唯一个请求,将来府中若有不虞,请你和王爷保住宝玉,不求富贵地位,只求他得以身存便可。”
黛玉见她如此悲观,便问府中可曾发生什么事?
贾母叹息地摇头,大略又觉得回门这么喜庆的日子,不好叫黛玉如此悲伤,便转了话题,一时又有王熙凤来插科打诨,气氛才活泛起来。
回王府的路上,黛玉想到贾母的话,一直闷闷不乐,顾景知便问她情由,黛玉把与贾母的对话转述与他听,只是把大观园挪借银子这一节隐去。
顾景知眉心微敛,没想到贾母常年闷在府内,却如此敏锐,一时不知该不该与黛玉言明宫中的动向。
“我总有些不好的预感”黛玉忧心忡忡地道“不知你今日有没有留心外祖母的气色?”
顾景知道“略看了看”
“可有不妥?”
“并无不妥,是不是府中发生了什么事,才令老太太有此远忧”
“外祖母没细说,只说管不住府中人,又说担心有人惦记这笔银子,所以才今日交给了我。”
顾景知想让她舒心,便戏谑地逗她“黛儿从今就是个小富婆了,往后还请多多关照 ”
黛玉白了他一眼“别在我跟前弄鬼了,我问你,那内务府的嫁妆从哪里来的?”
顾景知未置可否,只顾笑着转移话题“你的手炉可还暖和?”
黛玉递给他,摇摇头“凉了”
顾景知把手炉掷在边上,拉过她的手捂在掌心,帮她取暖,黛玉斜斜依在他的肩上,幽幽道
“外祖母说若贾府有不虞,请我们保全宝玉。”
顾景知握住她的手紧了紧
“黛儿怎么想?”
黛玉摇摇头“我不知道。我九岁就进了贾府,府中舅舅舅母待我淡薄,其他人等看样学样,唯外祖母和宝玉是真心待我,我的日子才不至于过于难捱。若以本心论,若万一贾府不虞,我不希望他受连累。可是这样的家族,他又是府里眼珠子一样的人,怎么可能不被连累。”
“如果黛儿想,我自然有办法保他”顾景知道,声音却绷得有些紧。
“可我并不想你为难。”黛玉往他肩窝里埋了埋“朝中的事我虽不懂,但你曾经挂冠而去,躲在扬州,想必在朝中也不是什么顺心日子,若再添了这些事,岂不更令你头疼?”
顾景知体会到了她的关心,也看到了她对宝玉的透明态度,心下熨貼,低头吻了吻她的发际“黛儿不须担心我,我自有分寸”
“朝中是不是已经有风声了?”黛玉敏锐地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