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限流」镜中人》这儿填笔名

2、微尘

　　身后传来极其细微的响动。
　　文霜下意识地回过头去，却什么也没有看见。
　　她便也不管那么多，坐在那木椅上，单手拿起茶盏，正打算再喝一口，身后却忽然传来了窸窸窣窣的声响。
　　这声响出现得突兀，声音却又极大，简直就像是故意要被发现一般。
　　这种时候再装作没看见，可就不礼貌了。
　　文霜抬起一手，袖摆往后一甩……
　　正正抽在了什么东西上。
　　那东西后退两步，兀自抽气，仿佛痛得不轻。
　　文霜这才扭过头去。
　　那是一只鬼。
　　文霜十分确定，是因为这东西浑身的皮肤，都显露出一种诡异的灰白色来，全身更是瘦削得不成样子，仿佛皮肤底下包着的就是一具骨架。
　　而他的身后，竟然有丝丝缕缕的黑气，渐渐地萦绕在他身上。
　　文霜当即端起一盏热茶，对着这东西泼了过去。
　　鬼：“……”
　　好在这鬼脸上竟然戴着一副面具，于是这盏茶只是泼到了面具上，面具黑色勾勒出的眼线很快就被冲刷而下，蓄在面具的眼窝中，愣是成了一对黑眼圈。
　　文霜忍俊不禁。
　　那鬼也觉得极其没面子，清了清嗓子，然后绕到文霜面前，坐下了。
　　他或许是不甘心，在和文霜对视两秒后，猛然起身，一张大鬼脸凑到文霜面前，大张的嘴和外翻的獠牙抵在文霜脖颈边，似乎想要吓到她。
　　文霜一动不动，表情更是波澜不惊。
　　鬼彻底自闭了。

　　也不知过了多久，那鬼才重新开口：“你为何不躲？”
　　文霜道：“躲不过。你压住我衣服了，动不了。”
　　说完她还格外认真地看了鬼一眼：“但有被吓到。”
　　鬼：“……”
　　文霜随口问了一句：“还有多久?”
　　那女鬼似乎沉默了一下，但还是很快恢复过来：“还有半个时辰。”
　　文霜结结实实地愣了一下。
　　“过了这么半天，为什么还剩下半个时辰？”
　　“文姑娘，在这个房间里，时间是不会被计算的。”
　　文霜“哦”了一声，然后顶着天真无邪的眼神问：“那我可以不走了吗？”
　　女鬼气得想要原地爆炸。
　　女鬼努力维持表情。
　　女鬼表情管理失败。
　　女鬼忍不住双手在脸上扒拉，直到把人皮几乎揪了起来，才绝望而崩溃地吼道：“不行——！！！”

　　那只后来出现的鬼换了茶叶，又重新泡了一杯茶，放在文霜面前。
　　“这位姑娘，不如我们闲谈二三？”
　　“行啊，”既然不计时，文霜便没怎么担心了，“就来聊聊对那个夭折……不是，英年早逝的傻……皇上的看法吧。”
　　那只鬼陷入了沉默，连手中拿着的茶杯都跟着抖了两下。
　　片刻后他果断自闭：“没啥看法，他老人家英明神武……不是，他那小孩儿脑子倒是好用……”
　　文霜翻了个白眼。
　　那鬼不得不当即启用恐怖技能，只见他浑身化作一团黑气，朝着文霜面门直扑而去。
　　文霜道：“谢了啊，挺凉快的。”
　　鬼再度无语。
　　文霜突然坐直了身子：“不如我们来做个交易吧，你告诉我我房间里的镜子为什么会消失，我就陪你在这里一直喝茶，怎么样？”
　　鬼：“……”
　　谢邀，不是很想。

　　文霜见这鬼犹豫，当即转身准备走。
　　那鬼想要挽留，文霜潇潇洒洒一挥手：“等我做完任务就来接着骚扰……不是，陪你啊，大哥！”
　　鬼迷茫地低下了头。
　　“已经是大哥了吗？我明明记得我才二十多来着……”

　　“镜子消失了？”
　　女鬼询问文霜任务进度如何，文霜反而笑了一声，转而反问她。
　　女鬼有些迷茫。
　　“是的，消失了……有什么问题吗？”
　　“刚刚那房间里不就是镜子么？”
　　“但镜子怎么可能映不出我们的影子呢？”
　　女鬼像个傻子一样皱着眉想。
　　这也是文霜思考的问题。
　　按理来说，她和女鬼，一个是死物一个是活物，总该映出其中一个，但镜子什么都没有映出，这就很不合常理了。
　　就在女鬼迷茫之时，文霜已经下了楼，推开了另一扇门。
　　同样，四壁上都没有映出她们二人的影子。
　　但却映出了另外的东西。

　　一个无头的鬼影跌跌撞撞地行走着，另一个三臂四足、像蜘蛛一般的鬼影在地上爬来爬去。
　　那两道影子的边缘愈来愈清晰，整体也愈来愈大。
　　突然之间，文霜飞快地趴在了地上，还顺带把女鬼也从半空中薅了下来。
　　只见墙壁的某处突然凹凸不平起来，显露出一只利爪状的东西。
　　随即，一个蜘蛛般爬行着的影子从镜子中爬了出来。
　　女鬼突然感受到什么东西抓住了她。
　　“你抓我干什么啊？”她尖叫一声。
　　文霜面不改色地指着那东西：“我害怕。”
　　女鬼望着那只爬出来的东西。
　　那东西的脸上没有眼睛，整个头颅都是黑色的，布满凹凸不平，似乎还生长着细碎的绒毛。
　　好像确实有点像蜘蛛。
　　但您连鬼都不怕，怕这玩意儿干啥？
　　文霜诚恳道：“我怕虫子。”
　　女鬼：“啊？”
　　文霜从衣袖当中抖出什么东西，女鬼一看，竟然还是那个金锁。
　　只见她退后两步，扬起手，那金锁直直地砸到那怪影的头上，那怪影立即消失，金锁却仿佛被反弹起来，砸到了墙壁上。
　　墙壁上瞬间布满了蜘蛛网一般的裂纹，很快便碎裂成了一地。
　　文霜飞快地转身，走出大门，然后飞快地关上了房门。
　　女鬼：“你干什么？”
　　文霜：“一屋子虫子。”
　　女鬼：“……”
　　我看您老一点也不怕啊。
　　文霜摇了摇头，然后立即打开了下一扇门。
　　这次她熟练了，抬起手就拿着金锁往墙上砸。
　　墙壁再一次应声碎裂。
　　这一次，露出的竟然是复制版的房间。
　　墙壁、地面，全都一模一样。
　　文霜往前走了两步，伸手在地上摸了一把，发现确实是这样。
　　就连触感都一模一样。
　　她皱了皱眉。
　　这所谓的“镜子”，或许更像是一层分界，背后藏着某种东西，而表面只显示出房间。
　　那么，这并不是真正的“镜子”。
　　要找到所谓的“镜子”，就需要找到一件能够倒映出自己，或者那女鬼，又或者两者都能映出的东西。
　　文霜走出门去，又走进下一个房间。

　　女鬼简直要眼晕了。
　　文霜只是不断地开门、关门、开门、关门，最后发现所有的房间，无一例外，都没有能映出自己或女鬼的东西。
　　那么，只有一个房间不一样。
　　——就是她最初进去的那个房子。
　　那里的镜子无法映出她们二人，却能够映出对面的墙壁。
　　正这么想着，她往墙上一靠，却听见身后“吱呀——”一声。
　　这里竟然还有着一道隐藏的门。
　　文霜立即走了进去。
　　毫不意外地，门又锁上了。
　　文霜完全不管——毕竟每个房间都是这样，她早该习惯了。
　　然而，当她看到房间内情形时，却还是忍不住愣了愣。
　　这居然是一间祠堂。
　　正中的桌上，摆着许多个木质的牌位，整整齐齐，只有一个上面，一个字也没有。
　　女鬼突然清了清嗓子。文霜转过头去。
　　“请您写出最后一个死者的名字。”
　　女鬼说。
　　文霜走了过去，拿起一旁的毛笔，龙飞凤舞地写下了自己的名字。
　　女鬼浑身一惊，随即道：“……回答正确。”
　　她飘到文霜身边，问道：“你怎么知道……”
　　文霜则道：“碰运气而已。”
　　女鬼：“……”
　　请立即停止您的装逼行为，谢谢！

　　不过文霜还是给出了一个敷衍至极的答案：“我又不知道你的名字，这里一共也就我们俩，我当然只能填自己了。”
　　她微微勾起嘴角：“一般的镜子，是不是都倒映不出死人的样子？”
　　没等女鬼回答，文霜就又重新转身，走出了这间昏暗的祠堂。
　　“为什么我死了？”她口气听起来随意，也没打算得到回答。
　　女鬼却仿佛认真地想了想。
　　“我不知道。祂不告诉我。”片刻后那女鬼叹了口气。
　　文霜却敏锐地捕捉到了一个点：“‘祂’，是谁？”
　　女鬼眼中的惊惶之色一闪而过，道：“……我们还是赶紧上楼吧。”

　　推开门的时候，那蒙面人正端起茶盏抵在唇边。
　　他扭过头，听声音，似乎心情还不错。
　　“这位姑娘，任务完成得如何了？”
　　文霜没管那么多，气势汹汹地走上去，顺势用手指尖勾起金锁，悬在这鬼的面具前。
　　“镜子为什么会消失？”她问道，“请你想好了再回答，我想你的面具还没那么愿意碎掉。”
　　女鬼浑身一震。
　　这姑娘……怎么比自己还像个恶人啊！而且怎么恶得如此熟练？天哪！！！
　　蒙面鬼却只是施施然道：“再喝一杯茶，我就说，如何？”
　　文霜叹了口气，手上松下力道，点了点头。
　　蒙面人……不对，蒙面鬼倒上一杯茶，放到文霜面前。
　　文霜先抿了一小口。
　　她倒不是因为别的，就只是觉得这人诡异得紧，没准真会干出给她下药之类的事情让她无法通关。
　　似乎什么都没有发生。
　　她把茶一饮而尽，随即拿起金锁，单手死死地捏住了那蒙面鬼的肩膀。
　　蒙面鬼却只是轻笑了一声。
　　“我要是就是不愿意说，你能怎么办？”他语气轻柔，仿佛带着一点孩童般的顽皮。
　　刹那间，一缕黑与红交织的雾气不知从何处袭来，原本色调淡雅的小房间，瞬间变得昏暗起来。
　　屏风顶端系着的挂坠疯狂地摇晃起来，串着的铃铛疯狂地响着，茶盏的盖子被雾气飘散的劲风刮到茶几上，险些摔下茶几。雾气流转着，渐渐旋转着，汇集成一个包围圈，凌冽的寒气从黑雾的中央逸散而出，直逼包围圈的中心。
　　而那红色的雾气中，则透着浓重的血腥气，文霜微微一皱眉，再抬头，就看见那蒙面鬼的脸上，竟有两行血泪从面具上流下来。
　　她抬起手，金锁仿佛正微微发亮，直朝着这鬼物的面门袭去。
　　仿佛金石之响，那木刻的面具从中央伸出几条狰狞的蜘蛛状裂痕，然后轰然碎裂开来！
　　木屑飞溅向四周，那原本稍稍停滞的雾气立即变得更加迅猛，仿佛裹挟着刀风剑气，寒意浸透骨髓。
　　那蒙面鬼却大声地笑了起来，脸上的血泪很快流了满脸。
　　与此同时，文霜却只感受到脑海中一片混沌。
　　她看见了这蒙面鬼的脸。
　　这脸令她感到熟悉，可脑海之中仿佛空无一物，她竟一时想不起来，究竟何时见过这张脸。
　　或许这才是刚刚那茶的作用。
　　但她没空感叹这么多。
　　她只听见那人口中念念有词，便又重新拿起金锁，以扔飞刀的手势一甩——
　　金锁旋转着，带着一缕破风之声砸向那鬼的脸庞。
　　她随即脚下一点，单手扣住了那人的肩膀。
　　那鬼怪转过头来，颇为诧异地看着她。
　　金锁重重地撞上了那鬼怪的面颊，又被文霜攥在手中。
　　“说。”
　　文霜的辫子早就被那雾气带起的劲风吹散，此时眼中竟隐隐闪着晦暗的红光，指尖赢绕着那一缕缕黑色的气体。
　　她只是垂下眼，看着眼前的这个鬼怪，道：“说。”
　　早已停止响动的铃铛又重新响声大作，那漫天的雾气却全都向着文霜的指尖汇集而去。
　　她就像是一个真正的鬼怪。

　　那女鬼躲在一边，吓得牙关打颤……虽然她并没有真正的牙可以用来打颤。

　　那鬼怪却也轻轻地笑了一声。
　　金色的亮光从他的袖口亮起，一路攀上他的肩膀，再汇聚成一缕金色的雾气，从指缝间汇聚起，随着他抬起的手——
　　向着文霜的面颊袭去。

　　女鬼突然听见，耳中什么东西响了一声。
　　“任务完成。”
　　“请你宣布，任务完成。”
　　女鬼艰难地咽了一下口水，还是没敢出去。
　　她早看出来了，那雾气是怨念深重的厉鬼招来的，像她这种普通鬼怪，靠近一下就足够被千刀万剐了。

　　文霜几乎是立即往后退去，上半身往后一仰，同时双手同时攥住这鬼怪的两侧肩膀，反方向同时用力。
　　只听“噼噼啪啪”一阵脆响，那些格外风雅的茶盏、茶壶，碎了一地。、
　　那鬼怪背朝下，被文霜摔在了座椅上，肩膀剧烈地起伏着。

　　女鬼却突然陷入了疑惑。
　　……好像，鬼是不需要呼吸的。
　　只有一种例外。
　　……就是对自己的死，格外执念深重的人。
　　那可不只算是厉鬼了……
　　女鬼掐了自己一把，瑟瑟发抖的同时，还是没忘记在脑海中报告。
　　……这是传说中的“死夜”鬼！

　　文霜的长发从肩膀边滑落几缕，她却并不在意。
　　她的皮肤原本就白，现在看起来反倒是更加苍白，苍白得不似活物。
　　那只瘦削的手伸出，指尖落在那鬼怪的下巴上，死死地掐住：“现在还是不愿意说么？”
　　那鬼的唇边似乎染着一抹鲜红。
　　“当然是因为……你死了啊！”
　　随着最后那个“啊”字狰狞的尾音，这鬼怪猛然起身，反手把文霜按在了地面上。
　　文霜眼睛里的红色，瞬间更加鲜艳。
　　“你是帝王？”她的目光落在这鬼怪泛着金色的指尖，“看上去死得不是很体面。”
　　“你就是那个横死的乾景帝吧，”她声音听不出丝毫慌乱，反而更加多出一种游刃有余的自得来，“或者我应该叫你，唐允沨？”
　　雾气大盛。

　　“停下！”
　　女鬼尖叫着起身。
　　她的手中，多出了一块环形的护身符，闪着莹莹的蓝色光芒，正对着中央的两人。
　　流转的雾气瞬间被倒吸进去，铃铛再一次疯狂地响起，女鬼抿紧了嘴唇，直到那雾气全都被吸进这环形之中。
　　那东西随即化作一阵蓝色的莹风，飘散殆尽。

　　文霜眼中的血红已经全部褪尽。
　　她坐在地面上，问道：“我认得你。你是什么人？”
　　那鬼怪只是笑了笑，并不说话，左侧脸颊上的一道擦伤，渐渐溢出鲜血。
　　文霜像个孩子般，呆呆地重复了一遍，语气没有任何起伏：“你是什么人？”
　　“我是……”
　　那鬼怪轻轻叹了口气。
　　“来赎罪的人。”
　　“镜子为什么会消失？”
　　文霜感受到自己的四肢渐渐恢复了力气，却仍然懒得细想自己究竟问了什么。
　　“因为我死了。”
　　“那就是我。”
　　那鬼怪的身影竟是渐渐淡化了，最后彻底消失，只留下文霜有些迷茫地站了起来。
　　“刚刚发生什么了？”她抽了抽嘴角，“谁把茶叶打翻了？这可是好茶，我现在一辈子都赔不起。”
　　女鬼战战兢兢地起身：“任务、任务结束了，您赢了，您可以回去了……”
　　她哪敢说啊，这明明是您自己打碎的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