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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0、11月7日(二)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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好痛。
可是明明已经不热了。
只是一阵微微的风吹拂过她的皮肤,那种生不如死被灼烧的疼痛就把她折磨得濒临崩溃,恨不得就此消失于此世,以免这无法忍受的痛苦。
“啊,啊…”
源世外睁开眼。
就着晶莹的泪光,她看见一个个惊诧的陌生面孔。
她在飞机上,周围的一切很熟悉。并且…
她好像还活着。
…活着?
与疼痛绞缠粘腻在一起的五感明明白白地告知她。
“呃…”
不知何时栽下座位,手指用力抠抓着地毯,几簇血从劈裂的指甲中簌簌涌出。
为什么已经这么痛了,她的意识还那么清醒地存在?真是恨不得从来就没有存在过,每时每刻都活在这种鲜花着锦的地狱里,究竟有什么意义。
“Did she suffer from mental illness?”
她犯精神病了吗?
一个老白男说。
“Perhaps it was just taking medication.”
或许只是磕药了。
一个华裔耸肩。
…
“源先生,您这是怎么了?需要什么帮助吗?”
好在这是头等舱,充满了人性的温暖与无偿的帮助,一个空姐很快快步走到她身旁,单膝下跪,紧张又担忧地看着她。
“我得了绝症,已经药石无医,只好从美国回家等待死期。”
源世外颤声道,泪流满面。
“噗。”
周围乘客心照不宣地笑了。
源世外充耳不闻:
“所以我已经什么都不需要了,请把我放回位置上吧。”
她借着空姐的搀扶,勉强坐回座位上。
“还有,请帮我把手机打开。”
手机亮屏后,源世外强忍着把手指按下指纹解锁处,然后——
17:53
11月6日
果然。
她回到了过去。
一滴生理性眼泪落在屏幕上,源世外平静地想。
从意识到不可能阻止炸弹的那一瞬间开始,无限的绝望与憎恨在她心底轰然爆发,尤其是在萩原研二把她护在身下的时候,她看着他被炸成一摊肉灰的时候,她自己也感受到自己灰飞烟灭的时候。
好恨。
好恨。
好恨。
这个世界上,是不是只要对别人释放一点善意的真心,就会遭报应哇?
啊?是不是啊?我的上帝,我的阿门,我的…老天爷?!
“呵哈哈哈哈哈!!!”
源世外又哭又笑,还好这是头等舱,乘客与乘客之间的距离很礼貌,要不然她附近的人可不只是翻白眼这么简单了。
不,不是这样的。只是因为善意和温柔太脆弱了,所以随机偶发的恶意更容易突破而已。
翻找到包里的吗啡针剂,皮下注射后那种精神上的幻痛终于缓解,源世外缓缓吐出一口气,不受控制一直往下坠的眼泪也停了下来。
她把浅井别墅的定位发给了她的下属们,先让他们地毯式搜查以其为中心三天内所有的可疑人员,并让其中一个人把她家里的那个全频段排爆干扰仪藏到22层,如果遇到任何可疑持有危险物品的可疑人员,先把他控制住,等她回东京后再处理。
做完一切后,源世外又打了一针吗啡,阖眼,感受着死而复生的身体。
她还在呼吸。
她的心脏还在跳动。
她还活着。
萩原研二也是。她是真的真的受不了像他这样的人因为她而死去,哪怕是间接的,哪怕好像严格说跟她没有关系,她也会崩溃到毁灭啊…
所以那个时候她心底爆发出无穷无尽的怨恨,她凭什么要在这里结束?诸伏景光,松田阵平,伊达航又该怎么办?他们的便当谁来踢?靠降谷零那个所谓的日本战狼吗?笑死。而且关于这个世界的真相,她已隐约有了猜测,那个人,她一直在寻找的那个人,她来这个世界的初心就是她,凭什么要在吊着她的时候她就这么不明不白地死去?她就是死,也要拉几个过的幸福的人一齐下地狱。
源世外任由嘈杂爆裂的情绪席卷她的精神世界,理智与其共存,缓慢如小溪般复盘着:
在那种程度的爆炸下,按理来说,她的意识估计存活不了几秒就跟着她的□□一快灰飞烟灭了。但她却觉得自己思维还存在了许久——不止是人在死亡前感觉时间无限拉长的原因。
疼痛也是。
灼烧爆裂的痛之后,好像身体又恢复了过来,又要换一种死法。仿佛是石磨下的谷物,一遍又一遍地被细细碾压,她在石头下面,看见过去无数的时光碎片,像是一个厚厚的本子,掀翻着,一张张白纸在指尖飞速滑过。
她看见了很多很多。
来这个世界之前,她辍学了,后来偶然参加了名柯全息游戏内测,然后她的人生目标就成了攒钱买游戏。去工地打灰,摆摊卖小吃,去工厂拧螺丝,组配件,送外卖,做家政,开长途…她年轻耐操,虽然学历不高,做不了985211的高质量的空调房工作,但她是天选牛马,她能吃苦。
而这个世界,只要你想吃苦,就会有吃不完的苦。
不到十年,她就在公测前攒够了钱,飞到了日本,然后,来到了这里…
她在组织矜矜业业获得代号,她卧底到警校,她认识警校组,她毕业滚回组织,然后滚了一个月就被炸死了…
还有。
她在这个世界里醒来的第一天,满目都是生命的红色,一直延伸到…
红色…
“呃…!”
好恶心。
好恨。
心脏好难受。
源世外捂住嘴,垂眸,舌尖舔过食指,透明的唾液外,是一小摊红色,鼻尖嗅到了淡淡的甜腥味,还挺好闻的,可能是她之前闻过太多次浓度高的吧,阈值都上来了。
不小心咬到舌头的源世外如是想。
…
在浅井别墅附近的小巷里,发现了两名可疑人员,他们正商量着踩点装炸弹。源世外穿着黑色风衣,瞄了手下收上来的炸弹一眼,瞬间定住了。
这个炸弹,她是见过的。
很巧,就是把她跟萩原研二炸死的那个。
一瞬间,无数暴虐的念头占据了她全身。
啊…
果然这个世界上,只有愤怒与破坏才是最有力量的。
源世外大步走来,掐住其中一个人下巴,指甲深陷其中:
“你们是打算在浅井别墅放炸弹吗?我是住吉会的,竟然把算盘崩到我地盘上了?”
她面无表情地问道。
“呃!大人宽恕啊,我们只是想找警察讹点钱而已,没想到竟然打扰您这样的贵人!还请您饶了我们,我们再也不会在浅井别墅这儿活动了!”
见源世外跟他身边人冷酷模样,以及暗处那若有若无的枪的轮廓,一看都不知道沾了多少血了,两个炸弹犯被吓得浑身哆嗦,连连求饶。
“先把他们带回去。”
源世外把沾着□□的布直接往他们嘴里塞,大手一挥,招呼着手下把这俩东西塞到车上去了。
“啪。”
源世外上副驾驶,黑色的宾利“呼呼”一下,扬长而去。而这一切,“恰好”被某两个偶然路过的人看见。
…
11月6日
17:41
“啊!”
萩原研二从床上一跃而起。
“这是…梦?”
他捂着脑袋,头痛欲裂。
不,这不是梦,因为…太真实了。
死亡的感觉,是不可能是虚幻的。
他打开手机,上面显示着:
17:42
11月6日
他竟然…回到了过去?
萩原研二一阵恍惚,二十二年建立的世界观在此刻轰然倒塌。
他不受控制地回忆着明天发生的一切:
本该停下的炸弹重新倒计时,掉落的手机,无法回应小阵平的遗憾,连累无关人员的愧疚,纷繁嘈杂的情绪在他心里横冲直撞,但最终都化为劫后余生的庆幸与欢喜。
“砰!”
宿舍的门忽然被打开,一个熟悉的身影拿着钥匙大跨步走了过来。
“小阵平?”
他看上去好生气,难道他也是——?
松田阵平不言不语,凫青色的眼眸死死地盯着萩原研二,而后,一拳狠狠砸在了他的肩膀上。
“不穿防爆服是吧,你死了我就给你报仇是吧,啊?萩原研二,你真行啊!”
萩原研二干笑着挨打。
说实话,要是他真死了,小阵平一定会想尽办法为他复仇吧,尤其是他说了那种混账话…
松田阵平发泄了一下也就完了,毕竟不管怎样,好歹人还活着,账什么的以后再算,现在还有更重要的事。
“所以…我们这算是重生?”
松田阵平迟疑道。
“是吧,我记得当时扑倒小世外后就感到一瞬间的痛,然后就没意识了。再睁眼就是现在。”
萩原研二回忆道。
松田阵平沉默了。
爆炸过后,他不顾一切地爬上22楼,看见了满目的烟灰和几乎碳化的骨头,源世外因为被hagi压在身下,还剩半个,焦黑的脸上隐约看出他眼睛瞪得好大,死不瞑目。至于hagi…他只有那零零碎碎的部件了。
…
心被揪起来的疼。
那种巨大的反应不过来的空茫绝望又来了。
“按照轻小说的套路,下一步我们是不是就开始重生之避开死劫开启美好新生活了?”
萩原研二不动声色地开了个玩笑。
松田阵平无语地笑了,阴霾暂时被驱散,他锤了萩原研二一下:
“那也得先把炸弹犯抓住才行。”
…
于是乎,他们在浅井别墅附近看见了黑风衣的源世外,他面无表情地把两个吓得浑身哆嗦的男人塞进了车里,然后扬长而去。
萩原研二:…
松田阵平:…
“果然源世外也重生了吧,他抓的那俩人,是炸弹犯?”
松田阵平半月眼。
“这还挺好的,那家伙能力也不错,咱们也算多了个战友。”
“不,小阵平,我们最好还是不要跟源世外互通有无。”
萩原研二却垂眸道。
“哈?hagi你…很忌惮他?”
松田阵平疑惑,然后终于忍不住了:
“hagi,都已经到这种地步了,你还是跟我坦白一下咱们毕业之前你跟源世外之间究竟发生了什么吧。”
奇怪的女性变装,对人命的漠然,景光案子过于顺利的解决,黄昏别馆,山形县离婚的议员父母,东京警察厅的叔叔,他宿舍抽屉里放着的抗抑郁药…
这一切的一切,都昭示着源世外不是个普通的学生,甚至,他可能本来就与他们立场相悖。
本来现在想着这一切或许只是他的暗自揣测,反正都毕业了,源世外也做了几件好事,他也不想太追根究底,但现在…
萩原研二心底叹息:
他们的命运,已经纠缠在一起了。
“小阵平,我们检查完浅井别墅,回宿舍我就告诉你。”
萩原研二决定对松田阵平坦白一切。
毕竟这才只是开始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