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夏日永昼·
【炤安七年二月十五永昼,一场大火埋葬了琵琶女和青衣。】
京城集市总热气腾腾的,五黄六月时最甚。每逢赶集,宋微澜都会乘舲船倚在窗边观赏。
蓝天白云之下,老榕树垂着细枝,风一吹,便飘飘然打在河面。
桥上卖花女在兜揽刚采摘的香花,岸旁推小车的老妪在吆喝蒸饼新熟,路边三五个顽童在嬉闹玩笑,好不快活。
宋微澜自小习琴,至今十七年余。指法勾弦,词谱唱作,样样精通。唯独感情,半点也无。
母亲常叹,琴技精湛却意味索然,说是奏琴一点感情也没有,只剩技巧。
她不服气,自此趁圩日,总会坐船观望这番烟火气,盼能得窥门径,禁舍开塞。
皇帝章睦,早年勤勉朝政,节俭廉明。如今却恋戏迷曲,朝歌暮弦,甚至以乐为荣。
百姓上行下效,城中乐坊兴起,几乎五步一大坊,两步一小室。个个认为,进宫掖奏乐才够光宗耀祖,顶门壮户。
宋微澜所在的司乐坊是她母亲一手建立的。近年随着父亲创造的词牌名愈发出名,也愈多世禄之家或书香之族送孩子到他们乐坊学习。
是日傍晚。宋微澜游河归家,堪堪踏进门栏,母亲便拉她到宴客厅拜见名师。
名师安坐上位,身穿圆领紫衫常服和白色纱裤。天色渐暗,倒没看出绣什么纹样。
浓眉大眼,高挺鼻梁,白皙的皮肤衬得那长又薄的嘴唇粉嫩如花。
翡玉发冠将乌丝归拢脑后盘绕成髻,更显他的温润气质。
绣花枕头,油头粉面,哼!
又看见那把玩着茶杯的手骨节分明,修长有力。宋微澜望着茶杯,忍不住仔细嗅嗅,一股浓郁清香扑鼻而来。
看样子她母亲下血本了。
蒙顶山茶是当年的皇家御赐,竟舍得拿出来招待。她年幼时曾喝过一次,对它记忆尤深。
“宋夫人打算,以多少银钱雇我?”名师一出声便格外清耳悦心,清越悠扬。
尽管话语间,都充满着铜臭。没承想看似清高的人,内里却市侩得很。
宋夫人听完,眨眨眼来比比手,谄媚道:“大师,你看这个数如何?”
宋微澜瞥了眼,那数儿都有司乐坊教习乐师累积五年的月俸了,这名师没道理不答应。
果然。
只见名师径直走来,将鞠着躬的宋夫人扶起:“夫人善心。年后的元宵盛会,令爱进乐团这事,便包在我身上。”
转头又对宋微澜说:“日后你可要勤加练习才是,莫让我后悔将你选进乐团。”
宋微澜不知该回应什么,只颔首干笑。
待送完客,连忙找来侍女询问这名师到底何来历。
原来这名师是个青衣。
九岁拜师学艺,十岁登台演戏,双十年华,已是大家风范。
皇帝独爱他的《渡河亭》,每年生辰都会召进宫里赏听。
就此名气扬开,京城里无人不知,无人不晓。皇帝更是赐其乐府总督,旨意掌管宫里宫外一切庆典盛宴。
大抵是这个,她母亲才会花重金请来当教习先生的。
既能教导学生,又能助司乐坊在来年的元宵盛会上夺魁。
多好啊,一桩买卖,全了两件美事,她母亲还真会做买卖,就是不知天下是否真的有这么大馅饼给她吃了。
话头一转,宋微澜不知做何感想,同是双十年华,人家早已名闻天下,她却连窍都未开通。
一时间觉得有些恼怒,却不知是恼自己还是恼那名师。
翌日,晨光熹微,鸡鸣拂晓。
辰司乐坊早已书声琅琅,清早诵读宫商字谱是他们的规矩。
空明便是这时走进来的,一下子便望见在天井那儿正在擦拭琵琶的宋微澜。
她今日穿着半臂裙襦,罗红金绣牡丹的对襟和间色的花绢褶裙。
鹅蛋脸,眉眼弯弯,腮不施朱面无粉,倒是比昨日还要好看些。一晃眼,朝晖不经意间倾洒向抚着琵琶的素手,葱白如玉。
今日的曦光似乎过分了些,空明盯着宋微澜不由得出神想到。
“空明大师,你不去讲学,在这儿看什么看?”讲学的时间将近,宋微澜便对空明提了嘴,毕竟这位可是用五年俸禄请来的,怎能迟到?
“东曦。”空明突然头尾不搭地回。
“东西?”宋微澜疑惑,偏了偏头,此番光景给她一股无可言状的似曾相识。
“什么东西?”宋微澜皱了皱眉,这粉脂仔说什么呢。
“郢东曦。”空明执着道。
“赢东西?”宋微澜只觉好笑,可怜她母亲拿这么多银钱供了个大傻子回来。
“我还送东西呢,你这人可真是驴头不对马嘴。”宋微澜虽直肠子,但从不会在外男面前如此失礼,毕竟她一向只会在心里骂别人。
话既出口,她就已经后悔了。
宋微澜正打算一鼓作气出声道歉,可对方的反应却让自己感到莫名其妙。
只见空明眉开眼笑,双目盈盈,然后竟直接弯腰捧腹起来,且那副蹲下去的身体弓得比虾背还要紧张。
“说个赢东西送东西就这么好笑吗?”宋微澜略微不爽。
空明听完立马摇头,好似笑够了,他才抬头反驳宋微澜道:“你不是送东西,你是宋微澜。”
说完,自己又忍不住笑。
为防颜面丢失,空明还将自己的脸埋进了手臂,只双肩因大笑而瑟瑟发抖透露出他的异样。
宋微澜瞧着眼前这个人踞在地上蜷缩身子,笑个没完,真是让人忍不住翻白眼。
怎就如此像昨日巷角遇到的那条幼犬?粉面油头的小傻狗吧,这是!
感叹完,也不管空明便转身离开授业去了。
三楼琴室外是东西两个琴房,用于诵读宫商字谱,琴室内两个垂髫小儿在窃窃私语。
两人眼神你来我往,时不时又眺向宋微澜,手上也不忘轻扫琴弦,生怕被发现在神游。
可哪有发现不了学生走神的教习,宋微澜便是在心里想别的,耳朵也能听出眼前两人琴音飘浮,性子不定。
拿起戒尺啪啪几下,两人也不敢再分心,直至这堂课结束,才敢放声说话。
此时也已经到正午昼食的时辰了,司乐坊里有自己的伙房,许多学生或教习图方便,会直接在坊内用餐,宋微澜亦如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