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镜花炎雪》十笑封静

6、【血见玉】

　　“叶公子，你还记得你是怎么来到这里？身体有何不适？”封泽郁抬眼扫视叶明何全身上下，看不出个什么端倪。

　　只见叶明何摊开攥着手指的手掌，掌心赫然印着与面具一样的血色目纹。

　　他看着血色目纹逐渐发黑消融，看似漫不经心地眯起眼睛沉思会儿，但内心深处悄然发生改变。

　　他并未无视封泽郁的提问，从头开始理了理思绪：
　　“我记得我一直在病榻上，甚至全身疼痛得动一下的力气都没有。又因房间十分安静，却凑巧听到一墙之隔的交谈声。”

　　叶明何用手指抵住眉心深度回忆，看着逐渐浮现破碎的记忆道：“听到一男一女两个陌生的声音，很零碎、不完整的话，【去祭坛找血见玉。】、【不要被捷足先登。】、【去找云家少主。】……”

　　随后就晃过酷似礼原的身影从门口迅速移动离去，不知是否是他的错觉，有两只散发怪异光芒的蝴蝶，洒落燐粉从隔壁经过他房间的窗户飞走。

　　当可听到【血见玉】三个字时，封泽郁的脸色变得肉眼可见的难看，他仍然没有打断叶明何的话，继续等叶明何把来这里之前的事讲清楚。

　　“不知怎的，我感觉距被夜刀神袭击后过了很久，伤势也恢复得能下榻走路的地步。我想着离开房间找礼原，便往外面走……偏偏打开门就已经在这里了，接下来就如你所见，看沈铃兰怎么被鬼神羞辱。”

　　整个过程简直跟鬼打墙一样，直觉告诉他是无法离开祭坛周围，任何进出的方位都是会绕回来。

　　封泽郁稍许思考一下道：“让我告诉你另一个事实吧，祭坛上的事是发生在三天前，这闹剧的后续是云宣柳不知从哪得了消息，出面打断沈铃兰和鬼神的厮杀，给足面子才草草收尾。”

　　“就那样绑着也能咬到鬼神一分一毫？那她可真是厉害。”叶明何带着好笑的口气说，他对活着的沈铃兰莫不关心，两年前与她的私人恩怨可不是能够一笔勾销的。

　　拂眼看去，微小、心大则凛然间，许是上不了台面的后话罢了……啧。
　　叶明何心知自己并不是会主动把这件事放在心上给自己添堵，怎么越想越恼火呢？

　　“在破除禁制前我们的认知都被篡改，我观察过，现在依旧还在幻境里，就证明是双重禁制，要想离开这里须找到阵眼。”

　　封泽郁说完感觉到刚才说出的话有不妥之处，补充道：“我在外名声不太好，如果是专门大费周章制造幻境捕捉我的话，定然是鬼道云家。只是，为何会将毫不相干的你卷入？”

　　叶明何莫名其妙地挠了挠头：“我？该不会我听到不该听到的内容才会被这么针对？”

　　他这几年乖得很，没搞过出格的事，轻一点是“拿”常清枫准备用来敬神仪式用的酒，严重一点也只不过是随手雕的鸟笛勾了隔壁一个土地主家最宝贝的几只画眉鸟。

　　“现在还是赶紧找阵眼吧，按惯例我去找祭坛下的石板看有没有异常，至于你，去看祭坛上四方是否有东西。”封泽郁说着就从袖口掏出用一张符箓丢给叶明何，“拿着保险一点。”

　　叶明何接过黄色的符箓，看着符箓上工整的朱砂字迹形成的图案，再瞥一眼封泽郁：“还别说，路过的鬼见你都愁。”

　　符箓的咒纹是平常的驱鬼咒，唯一不同的是在咒纹的两端都画了神秘的符号，这种东西用在他身上属实是大材小用了。

　　他沿着祭坛下的石梯左顾右盼，生怕看漏了关键的物件。登上祭坛后，他很快就发现祭坛中间画着与他手掌上的血色目纹一模一样的阵。

　　四面对称如同盛开的艳花，每面的末端放置着四只不同颜色的木箱，每只木箱的封口都被黑色符箓贴满。

　　明摆着知道四只箱子装着的不是什么好东西，也架不住他的好奇心在作祟。
　　叶明何自然而然走到箱子面前蹲下，抬手就想撕掉箱子上的符箓，可待他触碰到符箓时他突然停住接下来的动作。

　　因为他看清楚箱子上刻着一个人的名字：云宣柳。

　　根据封泽郁的说法，此人三天前是来救沈铃兰，三天后不合时宜出现箱子的寓意会是什么？

　　叶明何十分不解，好端端的人怎么就落地成盒了……不能细想，在幻境里面什么都皆有可能，说不定在哪个犄角旮旯还会立着他的墓碑。

　　这只箱子写着云宣柳，那么，另外三只箱子写了什么？

　　他带着这份好奇心环绕一圈，看清其余三只箱子上的文字，依次为赤箱云宣柳，青箱云秋实，绿箱云晚渺，金箱云旭亮。

　　四个名字都是云家的人。

　　是什么仪式选出的祭品？本来脚底下的祭坛就挺邪门的，到底是生者活祭还是死者殉葬，只有准备祭祀的人知晓。

　　叶明何目光暗淡，思考几秒忽而想到什么站在祭坛中间，眼睛不经意朝箱子的方向看去。

　　设想一下，如果他破坏这场仪式，躲在后面的人是否会现身？叶明何想冒这个险，奈何刚想出个端倪来，就被悄无声息站在身后的封泽郁打断。

　　“此举不可取。”

　　叶明何听封泽郁的话顿时就失了兴趣，像做坏事被发现显得尴尬地在背后抠手。

　　封泽郁见叶明何尴尬样解释道：“你可知【鬼中箱】？以血脉相近的四人为祭，剥离□□，抽取魂魄，分别装置进四个方向封存，最后中心的位置留给施咒者。”

　　“汇集四人的怨念产生出的【鬼】会从施咒者脚下的箱子爬出来，作为【鬼座】。谁能驾驭此物，方可脱离凡世，羽化登仙。”

　　叶明何一脸不相信地质问道：“我信你个鬼，搞极限四换一这一套，混着因果的腌臜玩意怎么可能成……你看到全过程？”

　　“怎么可能，是我瞎编的。”封泽郁一边踱步一边打开折扇敲了敲自己的胸口，“走捷径的禁术一般来不可能轻而易举随意使用。瞧，还会被外人知道阵法是最不可能了。”

　　封泽郁刚好站到写着【云宣柳】的箱子前。叶明何隐约看到他对箱子掐诀，不一会传来阵阵空灵裂响，晴空万里转瞬即逝，黑夜白月悬至天边，又回到最初的景色，与先前的虚假之月相比，现在的白月实实在在高挂远方。

　　叶明何还没从离开幻境后感到侥幸，随之而来是肩膀到腹部的伤口裂开发痛。

　　他忍着痛支撑着身体，瞄了一眼背对着他的封泽郁，总感觉他好像从刚才的幻境里得到了什么东西。

　　“叶公子可知【血见玉】？”

　　封泽郁转身用扇子遮挡住自己的半张脸，深沉的双目注视着叶明何，欲想从叶明何身上探听些什么又巧妙的绕过质问转而询问。

　　“好像来幻境之前就听到这个词，是什么贵重的东西？”

　　检验出叶明何的话里似乎没有他想要的回答，他眼睛一转，收起折扇敲了敲手掌，不到一会儿就组织起话语接着说：“【血见玉】，寻觅长生的捷径之一，相传此奇物可生死人而肉白骨的奇效，也因此造成无人长生的世道使其生出争夺抢掠的祸端。”

　　叶明何摸了摸下巴道：“以前我怎没想过还有这种宝贝存在，凭现在你说神不神奇，哪个皇帝能活两百多年，定是得长生不挪位，耍威风，臭脾气，听说还没活个三百年就被人乱棍打死，这么长生也真够没意思。”

　　封泽郁顺着叶明何抛出的皇帝接着说：“你说的是只活了两百岁的皇帝？距两百年前，也就是黑鎏243年，九殷事变，六陆灭门，【乌尘教】下场争夺流落在妖市的【血见玉】以至于殷家少主横死，妖王重伤。不料螳螂捕蝉黄雀在后，谁都未能得到【血见玉】，最终看似家族恩怨的唏嘘声中落幕。”

　　声势浩荡抢夺天品至宝，一旦知晓珍贵的原由便会沾染上渴求长生无法脱身。

　　烧死几城知晓寻物的无辜百姓，掠夺积攒下来的天宝地材，生祭枉死万千孩童少女。

　　本该庇护凡人的神仙都难咎其辞，早已不见踪影。

　　人间炼狱，万人悲鸣，各路鬼神前来收缴死者魂灵，谁都脱不了干系。

　　叶明何被封泽郁三言两语下晃了神，他所说之事，绘声绘色出现在他眼前，直到脚下踩到的树枝发出啪的一声化为泡影消散。

　　“暂且不提当年之事，多年来我走访各地，见过太多因【血见玉】留下的血账，但迟迟未能化解我心中的疑虑。”封泽郁憋在心里的话瞬间脱口而出：“【血见玉】为何物？，是药材还是矿石，你是怎么看待的？”

　　纵使还在神游疼痛间的叶明何随口说了一句自己理解的话：“我觉得是……”

　　——妖市·冥火街——

　　“人。”

　　空羽的回答令路侑葵面部抽搐，像是听到天大的蠢话，他实在是讨厌愚蠢的人，更是厌恶眼前人。

　　本着就打算随便聊聊，可曾想怎么突然聊起当年九殷事变的导火索，迫于莫名其妙的气氛顺杆往上爬。

　　刚走出热闹的街道，转眼间就与另一座山衔接。穿过牌楼，石路两边立着无数个一眼望不到头的红色灯笼，密密麻麻的阶梯直通远方深处。

　　见路侑葵翻一路的白眼，空羽似笑非笑地说：“你不说话许是不满？我换种说法，是似血如玉之人。”

　　路侑葵叹了叹：“理由呢？”

　　“千年灵石被血淋，总想有个干净地，长腿的石头怎么还会吊死在同一个地方呢？”
　　离奇的理由令路侑葵更加不想理空羽半分，空羽垂眸见石路上的紫藤花瓣随着他们越往深处走越来越多，空中还飞舞着萤火虫的身影，以及弥漫着一股清澈甘甜的泉水香气。

　　还真是离开热闹的街道就冷清得很，像是带具尸体上山也不为过。路侑葵停下脚步，对方也停下等着他发话。

　　路侑葵一脸严肃面向空羽说：“我倒是不知道你葫芦里卖的是什么药，就真的想掺和进覃大人的事？”

　　空羽挥手将萤火虫抓住又松开道：“你明明有可以离开覃永阙的方法，为什么还乖乖当了两百年的小厮？不早点往生会损魂灵不得安宁。”

　　被戳到心窝子的路侑葵气急败坏地直跺脚：“有完没完啊你，是我问你，又不是让你问我！”

　　“我知道你们想要一把锋利又坚不可摧的刀，麻烦的是刀没了刀鞘会锈掉，选好刀也要给这把刀准备好适配的刀鞘归所，你们给的承诺真的能实现吗？要是无法实现，我就送你们一把能够斩断所有因果的刀，怎样?”空羽一副毫无感情的样子说出的话让路侑葵瞬间内心暗流涌动。

　　捉摸不透。

　　他与他是在两百年前相遇，也是因为一个特别的人出现才会遇上。

　　那时，百妖行进奏响永夜，落下曙光迎来黎明。听闻有一人无意闯进行进队伍，群妖动荡，都想将闯入者吞食果腹。怎想，行进中心的玄狐却展现仁慈，并将此人迎入府中，好似开心一阵子。

　　就在玄狐沉迷洞府不肯出来的几日，巡逻的妖怪声称一位打着红伞的人在洞府前徘徊，碰巧他例行巡视就过来检查。

　　空羽正伸着脖子看头顶上垂下来的紫藤花出神，被突然走过来的路侑葵惊扰显得不悦，抛下一句：“很快就看不到这么美的紫藤了，真可惜。”就匆匆离开。

　　结果不出十日，在外的九殷与六陆两家自相残杀，波及到的妖市陷入了一场刻意而为的大火里，诡异的是进犯来的人族都叫嚣着寻找被妖族夺走的【血见玉】。

　　玄狐前所未有地大发雷霆，伸出爪牙显露真身，将闯入进来的人族撕碎虐杀，光是尸山累累还不解恨，时而癫狂时而愤慨，已不如过去沉稳正常。

　　最后他是从伺候玄狐的侍女口中得知，玄狐所珍视的人死了。

　　现在妖市修缮已经恢复到从前一样，完全没有被破坏的痕迹，但那日被一同破坏的心是永远修不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