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偏又逢你》熠水清

13、第13章 冬阳

　　物理课上，林清酌终于理解闻潇墨今天数学课上的这些行为了。
　　闻潇墨其实不笨，在一些问题上反应得很快，只是看得出平时学习不着调，一些基本性的东西没学扎实，所以有些地方就容易卡。
　　在闻潇墨举手站起来发问放下手手戳到林清酌太阳穴上的那一刻，林清酌才知道同桌学习了。
　　哦，他原来是学习的啊。
　　真是，太阳打西边出来了。
　　林清酌红着额角，漠然地抬头打量着闻潇墨那弧度恰到好处的下颌角，幽幽地想着。
　　物理老师是个谢顶男人，名字取得俏，叫方文俊，长相也很俏，老来俏。同学们叫他老方，老方不老，四十出头，总而言之，显老就是了。
　　方老师听完闻潇墨的问题，垂着眼出神良久，很久很久之后，仿佛突然从走神中回过神来，又像是打了个瞌睡，他拍了拍锃亮而光秃的脑门，露出一个高深莫测的笑容，道：“问得好。”
　　闻潇墨对此表示怀疑，因为方文俊看着不像听进去他说了什么的模样。
　　闻潇墨对此有些不虞。
　　方文俊背过手，转过身，挪动着短小精悍的双腿，移动下宽胖的身躯，风度翩翩地抬手，指了指黑板上的那个公式，说道：“我讲这个时，你听了吗？”
　　闻潇墨道：“听了。”
　　“打开教案第89页，第四题，讲一讲吧。”
　　闻潇墨打开教案第89页，找到第四题，又抬头看了看黑板上那个公式，又低头看了看题，又抬头看了看黑板上那个公式。
　　方文俊若有所思地看着他，然而并没有看多久，就笑意盈盈地坐下端着玻璃杯里的茶水从容不迫地喝起来了。
　　良久，闻潇墨的声音打破了空气中那种奇异的寂静：“哦，我知道了……”
　　闻潇墨讲完，方文俊缓缓地咽下嘴里含着的那一大口茶水，教室的边边角角有人没控制住笑出声，就连林清酌，都敢堂而皇之地在他眼皮子底下颤抖——憋笑憋的。
　　闻潇墨太阳穴突突直跳，方文俊悠悠道：“不对，太复杂了，你看看这个公式，它是这样的……”
　　后面的话闻潇墨听不见了，因为他已经气得听不进去了。
　　方文俊讲完，闻潇墨坐下后，林清酌就觉察出闻潇墨的不对劲了。可笑的是这人上课在暗中跟他较劲，气急败坏之下还用中性笔戳穿了两页教案。
　　下课铃一响，林清酌看着他同桌气势汹汹地起身，气势汹汹地掀了上课笑他那人的桌子，再气势汹汹地冲出教室。
　　林清酌心中暗道“二B”，而后起身去上厕所，又恰巧碰见恰巧路过目睹他同桌雄姿风采的郑晓敏——拦住闻潇墨，叫闻潇墨跟她去办公室。
　　林清酌愣了会儿，又去上了厕所。
　　回来后就看到他同桌竟然在向人请教问题。
　　林清酌坐回座位上没多久，他同桌回来了，一把将习题册拍在桌子上，身子往后一仰，双手背在头后翘起二郎腿一副生无可恋的样子。
　　前桌发现异样，回过头热切地问：“闻哥，怎么啦？”
　　闻潇墨冷笑两声，道：“没事儿。”
　　闻潇墨脑海中自动回放起方才在办公室里他与郑晓敏的对话。
　　“你干什么呢？今天数学老师还夸你上课学习了呢，能不能让我省点心！”
　　“……”
　　“怎么回事？”
　　“他笑我。”
　　“那你也不能动手打人啊！”
　　“他该揍。”
　　闻潇墨说完，郑晓敏还没炸毛，闻潇墨就已经在烦躁地薅头发了。
　　郑晓敏一看傻眼了，赶忙伸手拉住他，道：“你干嘛呢！”
　　闻潇墨似乎被郑晓敏拦住才意识到这个问题，他从前在很烦的时候就会不自觉地去薅自己的头发，但不频繁。他放下手，愁闷道：“啧，好多地方听不明白啊。”
　　“……听不明白很正常，你得多问问同学……”
　　于是闻潇墨从办公室回来就拿着习题册去问题了。
　　越问问题越多，越问发现会的越少，越问越是觉得他学不好了。
　　后面的课，闻潇墨一直都是这个状态，甚至连姿势都没换过。
　　直到老师的一句“同桌讨论”，闻潇墨才算从恍惚中回过神来。
　　他瞥了眼放下笔的林清酌，愣了一小会儿。
　　林清酌拿起草稿纸，也不管闻潇墨是个什么态度，自顾自地将草稿纸放在二人中间，从容不迫地讲了一下思路。
　　讲到一半，闻潇墨抬起眼皮，瞅了瞅林清酌的那草稿纸，心中直呼“我去”，列得这么整齐……
　　这人忒矫情！
　　但……他怎么听着，觉得还挺简单的呢……
　　林清酌讲完就把草稿纸拿回去了，拿起笔继续专心致志地做题，然而做到一半，胳膊被人用笔戳了两下。
　　他疑惑地侧过眸子，闻潇墨冷冷地睨着他，依旧翘着二郎腿，用笔敲了敲自己习题册上的某道题，说道：“这我不会，给我讲讲。”
　　林清酌一顿，蹙着眉看着闻潇墨这幅欠扁的模样，道：“问别人。”
　　“问过。”闻潇墨道。
　　“？”
　　“你给我讲讲。”
　　林清酌简直气笑了，拿过他的习题册，看了两眼后就放回去，笑道：“又在招笑呢？”
　　怎料闻潇墨一把夺过那习题册，嘴里嘟囔着句脏话，将习题册拍到桌上……
　　林清酌收敛起笑容，还没坐好，衣领子倏地被人扯住。
　　林清酌转过头，对上闻潇墨那张张扬跋扈的脸。闻潇墨仗着自己力气大，死抓着不松手，冷冷道：“你讲不讲？”
　　闻潇墨态度好一点，林清酌定然不会拒绝，毕竟从小到大他都习惯给不会的同学讲解问题，他也觉得没什么，但闻潇墨现在这个态度，就让他很不舒服了。
　　林清酌伸手握住闻潇墨的手腕，用力一扯，没扯开，他道：“松手。”
　　闻潇墨不放手，冷声质问道：“你讲不讲？”
　　林清酌见他这副模样，心下了然，直接大力一拧闻潇墨的手腕，硬生生将闻潇墨的力气卸掉。
　　然而自己穿在里面的夏季校服的扣子也被闻潇墨一同抓下，衣领大开。
　　闻潇墨本就心情不怎么样，怒火上头，刚要发作，入目便看到林清酌脖颈下的那块冷白色调的肌肤，以及那颗痣。
　　他怔了怔，脑海中闪过一些画面……
　　末了，他深深呼出一口气，转过身不再跟林清酌纠缠。
　　下节课是体育课，上课铃一响，教室里已经不剩下几个人。
　　闻潇墨跑得比谁都快，跟人要来篮球就直奔篮球场打篮球去了。
　　学校的体育课向来纪律松散，只要不出操场，随便干什么都没人干涉。
　　陈思杰自己带了篮球，林清酌走出教室时，在走廊上看到陈思杰正一手托着篮球，在看着窗外。
　　听到脚步声，陈思杰转过身，冲林清酌笑笑，道：“林哥，打球去？”
　　话落，陈思杰垂下眸子，看到林清酌手里拿着的东西，疑惑道：“怎么拿了两张纸啊？”
　　林清酌说道：“看看题，身体不舒服，改天一起打吧。”
　　陈思杰点点头，“行，换了课表，我看今天上体育课的班儿还挺多，操场上看见几个熟人。”
　　林清酌垂眸，目光下意识地落在窗外，显然也看不到什么。
　　“是吗。”
　　“是啊，何文瑞他们班就在那儿，现在正跟闻潇墨他们打篮球呢。”陈思杰道，“啧，看他就烦，还好陆冬阳他们也上体育课，能一块凑起来打，不用跟闻潇墨他们挤一块。”
　　两人一起去了操场，篮球场就挨着操场，彼时艳阳高照，两人甫一出现，围在边上看的三三两两的人中便有不少朝他们投来目光的。
　　“林清酌竟然也是这节体育课！”
　　“在哪儿？”
　　“我去！长这么好看！”
　　“他要打篮球吗？我听说他打篮球很厉害，初中就很有名了！”

　　几个女生隔得远，这些话自然没落进林清酌耳中，却被中场下来喝水的闻潇墨听了个清楚。
　　闻潇墨仰头灌下半瓶矿泉水，迎着日光，在人群中很快便看到了那道熟悉的身影。
　　他目光又朝着场中打球的何文瑞看了看，现在何文瑞球技并不怎么样，说起来，还是拜林清酌所赐。
　　闻潇墨慢慢地拧上瓶盖，想道：“林清酌敢下场，他就敢让林清酌感同身受一下何文瑞的痛苦。”
　　陆冬阳远远看到林清酌，招了招手暂退比赛，脚步不迫地朝着林清酌走去。
　　“打球吗？”陆冬阳表情是素来的冷峻，说出这句话时，眼中却闪过了希冀的神色。
　　林清酌摇摇头，道：“先不打了。”
　　陆冬阳没多问，转过身和陈思杰刚要走，脚步一顿，又转过身径自朝着林清酌走去，他依旧是那副冷冷的神情，说出的话也冷：“我听说，闻潇墨动手打你了？”
　　林清酌一顿，没想到这件事竟然传到了陆冬阳耳朵里。
　　“是我们打架了。”林清酌一哂，“说那么可怜。”

　　远远看着的闻潇墨不防与陆冬阳对上目光，他不知道陆冬阳怎么突然朝他看来。闻潇墨眼神不闪不避，隔着人群同陆冬阳对视。
　　听说陆冬阳初中跟林清酌关系不错，他也早就看陆冬阳不顺眼了。
　　这对视并未持续太久，陆冬阳冷哼一声，收回视线，看着林清酌，说道：“他带着个下三滥的德行。”
　　林清酌沉默片刻，点头道：“确实。”
　　闻潇墨终究没能如愿，他故意耗着时间，耗了很久，却发现林清酌拿着两张纸跑到一个阴凉处站着去了。
　　他在干嘛？
　　闻潇墨打量着林清酌，又看到他低头在看手里的纸。
　　明白了，这书呆子也太夸张了吧。
　　闻潇墨一抛瓶子，转身入场继续打球。

　　不远处，林清酌从兜里掏出笔，行云流水地将方才想好的思路整整齐齐地写在一边儿。
　　写完最后一道题，林清酌按了下笔，将笔和折叠起来的两张纸放回口袋，抬手看了下腕表，体育课才过去一半时间。
　　他抬眸扫了眼篮球场的情景，他们正打得热烈。
　　林清酌决定去看看，刚抬步，身后有人叫住了他。
　　转过身，看到赵思哲带着两个人站在后面看着他，表情很耐人寻味。
　　“哥们儿过来给你说件事儿。”赵思哲朝着林清酌招了招手。
　　林清酌站在原地没动，想到课间这人扯着嗓子叫他滚、说他装这件事，对这人也没什么耐心，问道：“你有事吗？”
　　见林清酌没动，赵思哲便带着那两个男生一起走向林清酌，突如其来地伸手朝着林清酌的脸招呼了过去。
　　一些事经历得多了，应付起来就驾轻就熟，林清酌擒住赵思哲的手腕，一个干脆利落的过肩摔，将人撂倒在地。
　　赵思哲呲牙咧嘴地臭骂起来，跟他一起来的两个男生登即上去跟林清酌厮打了起来。

　　彼时陆冬阳中场休息，喝完水在四周没找到林清酌的身影，分明刚刚还在那个角落……
　　陆冬阳拉伸了下胳膊，发现操场有个地方聚了几个人。他心下一紧，登即快跑过去。

　　赵思哲瞅准了林清酌那出血的嘴角，故意朝着那儿使劲儿，阴毒得很。
　　他没想到林清酌这么难缠，但他一打三怎么着都占不了优势。赵思哲洋洋得意地退出战圈，绕到林清酌身后，准备给他一脚。
　　然而这一脚还没踢出去，他自己腰间猛然剧痛，眼前一花，人便被踹到了一边儿，气岔了，一时之间完全起不来了。
　　陆冬阳一拳砸到其中一个男生的脖后，那人登即栽倒在地，林清酌已将剩下的那男生踹开，局势骤转，林清酌抬眸去看来的人，对上陆冬阳那双素来淡漠的双目。
　　陆冬阳垂眸扫了眼四周，问道：“眼镜呢？”
　　林清酌四下看看，实在是找不到了。他的眼镜命途多舛，也是该换一个了。
　　“不找了。”林清酌现在浑身难受，校服外套的拉链被扯开，露出的夏季校服短袖的领口还没有扣子，脖子上几道抓痕，头发有些凌乱，嘴角大块青紫。
　　以赵思哲为首的三个人总算扭着屁股站了起来，赵思哲对着林清酌道：“你等着！”
　　林清酌压根不想多看这人一眼，转身对陆冬阳说道：“我去洗把脸。”
　　陆冬阳跟在林清酌身后，有些不放心他自己。
　　操场那边儿有个洗手间，陆冬阳站在外面，能够跟站在洗手池前的林清酌说话。陆冬阳问道：“你现在，是跟闻潇墨同桌？”
　　林清酌洗完脸用卫生纸擦了擦手，道：“嗯。”
　　“刚刚那三个人……”
　　“他们闻潇墨没关系。”只不过为了教案那件事，而且林清酌也比较清楚跟闻潇墨关系好的是哪些人，那三个人不在其中。
　　陆冬阳点点头，看着林清酌的嘴角，说道：“没问题吗？”
　　林清酌顿顿：“什么？”
　　陆冬阳指了指自己的嘴角。
　　林清酌面无表情地道：“我去医务室买点药，没事。”
　　陆冬阳也跟了过去。
　　林清酌侧眸看了看亦步亦趋跟着的陆冬阳，道：“这件事谢了，你回去打球吧。”
　　陆冬阳沉默片刻，终于点点头，又问道：“后天，就是我生日了。”
　　林清酌眨眨眼，点点头，道：“我知道，提前祝你生日快乐，后天下午我去找你。”
　　“后天下午是周末。”陆冬阳道，“去赫玫唱K。”
　　“好。”
　　“到时候路上注意安全，具体时间到时候说。”陆冬阳道，“我等你。”

　　赵思哲三人口中振振有词地大骂林清酌，途径洗手间，前面站了个人，赵思哲停下脚步，刚要打声招呼，毕竟知道闻潇墨跟林清酌关系不好，这也算个套近乎的机会。
　　“闻哥？”
　　闻潇墨的表情看起来并不怎么样，他沉默良久，脸上才有一点笑意，说道：“他确实挺招人厌。”
　　“对呀！”三个人中的其中一个正想顺着话头说下去，闻潇墨猝然开口，将其打断：“但是，为什么要打架呢？”
　　赵思哲一怔。
　　“万一被学生会的抓住了，扣的不是班级规范分儿吗？又叫老师头疼。”闻潇墨道。
　　赵思哲心说你自己不也是整天打架吗，但不敢明面上表现出来，毕竟闻潇墨在学生会里还有一群哥们儿，一般情况没人会记他的过。
　　两厢沉默，闻潇墨笑笑，说道：“不过你打了他，我还是挺佩服你的，以后收敛一下。”
　　赵思哲笑了，身上拍了拍闻潇墨的肩膀，道：“我懂了。”
　　目送那几个人走开，闻潇墨一敛笑容，从兜里掏出自己捡到的那副眼镜。镜框走形了，一个镜片掉了，他鬼使神差地拿到鼻侧嗅了嗅，等到做完这个动作，他才恍惚地意识到自己在干什么。他一顿，眸光一滞，心想自己大概是最近听课听得太认真困了，这样想着，抄手决定去医务室买个清凉油，上课闻着醒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