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9、第 9 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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白启泽握住景复喧伸过去的手,借力从床上坐起来。坐在那儿,也不说话,一幅若有所思的样子。
“感觉怎么样?”景复喧又开始担心,眼睛一瞬不瞬,看着白启泽。
白启泽手放在腿上,低着头,目光从自己胸口缓缓移动到腿,手和脚。不相信似的,轻轻攥了攥右手,缓缓张开手,摩挲自己的腿。低声呢喃。
“爷爷还在的时候,我长这么大就好了。”
景复喧愣了一下,打断白启泽:“……能站起来吧?你睡着的时候,奶奶问好几次了。咱们回家吧。回去告诉奶奶,你好着呢。”
提起奶奶,白启泽脸上浮现出笑容,说:“回家吧。”
穿过急诊区人员渐少的长廊,走过医院散发着芍药花香的青砖小路,来到门前霓虹闪烁的大路边。
白启泽始终一言不发。
等车的间隙,景复喧忍不住再次确认:“身体不舒服吗?”
白启泽摇摇头。
“那为什么不吭声?”
两个人在一起,一贯是白启泽话多。景复喧这一个多月来,已经渐渐习惯了,随时被白启泽幼稚又缠杂的问题难倒。
“我脑袋里好多事情……跟放电影一样。”白启泽无奈又无辜。脑袋里的事情,现在不受他控制。
“开关在哪儿?”景复喧认真地问。
“什么开关?”白启泽不明白。
“放电影的开关啊——”
“啊?哈哈——”
景复喧松心,这傻瓜终于笑了。
两人一进家门,奶奶就戴着老花镜从房间里出来,心疼地拉着白启泽抚背摸头,左瞅右看。嘴里不停发出哎呀声。半晌,才放下心:“还好,没伤到哪儿。”
白启泽被看得不好意思,一边往奶奶身后躲,一边用眼神向景复喧传递求救信号。
“没事儿了,奶奶,让他洗漱一下,睡觉去吧。都早点儿歇着。”
景复喧此刻能清晰地感受到白启泽的心情。回忆起跟白爷爷有关的事,白启泽始终沉浸在伤心难过中没缓过来。
白爷爷去世以后那段时间,白启泽彻底变成被放逐的弃子。对他而言,生活像暗藏凶险的海浪,随之沉浮。未知的恐惧,和伸手无处求援的凄惶,是造化随意弄人的涂鸦,以荒凉冰冷的面貌刻印在心底。
思索着白启泽今晚是否还能睡个好觉的景复喧,失眠了。
当初装修房子时,主卧就是为奶奶留的。奶奶第一次来市里的房子住时,说什么都不睡主卧。她自己说,一个老太婆,还有几天好活,过来就占了新房最好的房间。
景复喧开玩笑说,奶奶是想有套自己的房子,他就再加把劲儿。
奶奶往孙子后背上拍了一巴掌,算是接受了孙子的安排,住进主卧。
景复喧和白启泽两人住的,都是次卧。卧室的设计风格简约,没有过多装饰的空间,能让栖息在此的人轻松的休息。
浅灰色墙面搭配黑色条纹窗帘,凸显出主人成熟的内心和条例清晰的沉稳个性。
为了满足景复喧休息又捎带处理工作事务的需求,连体式壁柜和书桌,成了卧室中为数不多的家具中不可或缺的一件。不但提高了空间的利用效率,让整个空间从视觉上更显通透整洁。
房间的大灯已经熄灭。书桌上款式简洁的护眼灯,光线已经被调成暗淡的橘黄色。窗帘的厚重遮光层向两侧打开。
宝蓝色浴衣腰间带子随意系着。双手交叉胸前,站在窗前,眺望黑夜。
楼外,天空的黑暗已统辖几乎所有空间,除了昏暗的灯光和兀自越动的霓虹,它们凭一己之力,从浓重的墨色中撑开一片微弱的光晕。
白启泽是钮家弃子的概率,有多大?拥有这种罕见血型的人口比率是多少来着?钮政松要找的私生子多大了?
钮家放出消息,提供了孩子的血型。
作为一个出生即被抛弃的孩子,钮政松当真知道那孩子的血型?
如果当真知道孩子的血型,是否代表钮政松与孩子的生母有联系,或者至少曾经有联系。那对钮家来说,找这个孩子简直易如反掌,为什么要不顾脸面,大动干戈,闹得尽人皆知?
或许真如景复喧预料的,找孩子是顺带?想为钮璟川寻找稳定的血液供应才是真?
景复喧长长地呼出一口气。无论围绕概率问题思考多久,在白启泽身份问题上,只有两种可能。百分之百和零。
一向崇尚无神论的景复喧开始暗自祈祷。答案千万不要是前者,如果那样,对他来说,事情会变得棘手。
揉揉眉心,拉开虚掩的房门,准备去卫生间。
白启泽的卧室里,传来一老一小的低语和轻微的啜泣。
“梦见爷爷了?也难怪,快到日子。到时候,我带你回去烧个纸……”
“我梦见,家里没有爷爷。村口奶奶家的门,怎么敲都敲不开。”带着哭腔的声音倾诉。
“奶奶那会儿经常锁着门。到城里借送小喧去了……”
微小的拍打声,从白启泽房间传出来。接着又是奶奶哄孩子的声音。
“小泽,奶奶拍拍你,给你说个嘴儿,接着睡吧……小小子儿,坐门墩儿,哭着喊着要媳妇儿,要媳妇干什么……”
“点灯说话儿,吹灯做伴儿,早上起来梳小辫儿……”白启泽开口接上。
“爷爷教你的?”
“……奶奶?”
“嗯?”说话的间隙,有节奏的轻拍声始终没停。
“小喧是不是我媳妇儿?”
景复喧愕然,惊慌地后退半步,扶墙。
屋里轻拍的声音暂停,奶奶压着声,好笑地问:“谁家媳妇儿长那么高个儿?再说,他哪来的小辫儿给你梳?”
“唉——”白启泽不无可惜地叹气,说:“他刚回村的时候,头发长得都要扎眼睛了,我给他梳过一次。他还不高兴呢,好几天不理我。”
“哎——”轻拍声再次响起,奶奶低声说:“我还不知道你们?今天香了,明天臭了。一会儿你不理他,一会儿他不理你。”
“我没不理他,都是他不理我……”白启泽委屈告状。
景复喧心说,鬼话!自从那次学校操场被拒,六年,是谁不理谁?
念头在脑袋里一闪而过,随即自嘲:大半夜站在客厅偷听,还叫上真儿了?
明天还有一堆事儿呢。悄声去卫生间。
清晨在透明的橙色中破晓。光线,悄悄地从主人未合拢的窗帘缝隙中钻进房间,伴着手机闹钟经典的乐音欢乐时光,合力叫醒紧闭着眼躺在床上的人。
景复喧以仰着的姿势,用左手遮住双眼。脑袋里出现“兵来将挡水来土掩”这句话。
无论是什么,只要别让白启泽再遭遇不幸。走着看吧。
门咔哒一声响,白启泽推开门,一脸疲倦站在门口。景复喧猛然从床上坐起:“又头疼?”
“没有……昨晚一闭眼睛就做梦,不知道几点睡的……”说着,揉着眼睛过来,坐在景复喧床边。
“我要起床准备上班了,你回屋再睡会儿。”景复喧挪到床边,用脚够白启泽身侧的拖鞋。
“我要在这儿睡……”白启泽没征得主人同意,垂着腿,倒在床上,一手搂住枕头,眯缝着眼,做入睡准备。
知道白启泽没头疼,睡眠不足的疲倦感重新袭来。景复喧搓搓略显苍白的俊脸,穿上拖鞋,拍了一下白启泽的腿:“随便你在哪儿睡,把脚放上去。这样儿,腿一会儿该麻了。”
白启泽听话地把脚放上床,屈腿抱枕。
景复喧皱着眉头,俯身把被子从床里侧拉过来,搭在白启泽身上。
“我可不想因为感冒再带你去医院。”
白启泽不知道想起什么,自己笑得蜷曲的身子像弹簧,一弹一弹的。
“感冒有那么好笑?”景复喧不知道笑点在哪儿。
白启泽声音里带着笑导致的微喘:“我在笑奶奶昨天给我讲的故事。水壶的故事。奶奶一边讲,还一边问我,一百零八个人,怎么挤在一个水壶里过日子的?武松打虎不是在景阳冈打的吗?景阳冈也在水壶里?写书的人也蒙事儿,哪有恁大的水壶?”
“水浒的故事吧?”景复喧失笑。奶奶不识字,知道的故事不会太多。还多是从收音机和电视上知道的。她哪分得清楚“水壶”和“水浒”。
“拜拜,我要睡了。”
白启泽说完,抱着被子翻个身,脸朝里。
景复喧起身打开衣柜换衣服,衬衣的扣子扣到一半儿,突然意识到,白启泽刚才在笑奶奶错把“水浒”当“水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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白启泽是在初中,语文老师讲武松打虎时,知道的水浒传。课后,景复喧不满足课本上节选的片段,想看全本水浒传,找同学借,借不来。
白启泽以那本书为目标,放学后跟同学茬架。事后,不但被老师严厉批评,还被白树清狠狠教训了一顿,扬言初中毕业就不让白启泽再读书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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景复喧手捏着衬衣对襟,转头朝床上看了一眼。白启泽一动不动,面朝里躺着,腹部随呼吸,有节奏地起起伏伏。
算了。顺其自然吧。
睡眠不足,永远不能成为阻碍上班早到的理由。景复喧走进窗明几净的律所,前台正在做开工准备。
还没和前台小姑娘打招呼,手机先响起来了。钮璟川的来电。
“早啊。”从景复喧的语气来判断,这可不是问好,纯属对来电时间的客观判断。离八点开工时间,还有十分钟。
“昨天没收到你签字的合同,怎么还没签?对费用不满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