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离别意》青山挂瓷云

1、第 1 章

　　江笛沉第一次见到徐黎亭是在十二年前，他那时二十六岁。
　　父辈的财产足够让他挥霍，虚度年华。
　　他从小在祖父身边长大，祖父最喜欢的先人是徐霞客。
　　祖父告诉他，徐霞客啊，“达人所之未达，探人所之未知”。
　　“未知”与“冒险”从来都是意气昂扬的青年人所追寻的。
　　受徐霞客影响，江笛沉立志要游遍山川湖海，
　　但这世上还有未知吗，所有科技可触底的地方，都没有未知，那冒险的意义何在？
　　大抵是心中无源信念的支撑和家中财富的资本促使他去游历。
　　从二十二岁开始，四年的时间，江笛沉走遍了大半江山。

　　瓷云，国家教育发展水平最低的地区，群山环绕，山峦叠翠。
　　江笛沉走进大山深处，重重叠叠的是粉墙黛瓦的村房，瓦砖、门窗是村落最规矩的建筑。村房旁或多或少的有些水潭，前些日子下过雨，水潭溢出来打滑了行人的路。
　　往深处走，左右没见到可以居住的民宿，向路人打听了会儿，原来是这村落太僻静，通常不会有外人进入，都是些老人和小孩儿在这里。
　　正想着能否找家地方借宿，风乍起，他抬眼望去，有位姑娘站在桃花树旁。
　　“野有蔓草，零露漙兮。有美一人，清扬婉兮。邂逅相遇，适我愿兮。”

　　江笛沉走向前一步问那位姑娘，
　　“您好，请问您知道这儿那儿有可以借宿的人家吗？”
　　徐黎亭缓了会儿神说到，
　　“我带你去教学楼吧。”
　　江笛沉琢磨着这里哪儿会有教学楼时，徐黎亭已经带他来到了门口，小木屋和村房不同，里面是桌子凳子、黑板些东西。徐黎亭敲了敲桌子，让江笛沉和他一起把桌子凑起来，“你晚上就睡这儿吧。”
　　“好的，谢谢您。”江笛沉看着她说道。
　　“我叫江笛沉，请问您叫什么名字？”
　　“徐黎亭。”

　　第二次见到徐黎亭并没隔多长时间，第二天早上太阳刚升起来没多久，江笛沉就听见有人喊他的名字，
　　“麻烦您起来下，马上要上课了，我得把桌子搬回去。”
　　他抬头看，利索的从桌子上下来，边帮忙边问道，
　　“这地方这么偏僻，为什么不让小孩儿和父母去外面读书？”
　　“叔叔阿姨们觉得读书没用，现在工作也不好找，他们觉得读十几年书最后收入还没农民高，干脆不读算辽。”徐黎亭垂着眼睛，叹气说道。
　　“国家不是有义务教育吗？他们就算再不想也要去读。”
　　“是的，但十二年义务教育一完，他们的人生也会一代一代的延续父辈的人生，外出打工，留守儿童。而且他们不会让小孩儿去上幼儿园，这样一来，基本的教育也缺失了。”
　　江笛沉苦闷地说道，“那你留在这里，是为了教他们基础教育吗？”
　　“嗯，这只是一部分的原因，我会告诉他们教育所能带给他们的，我希望他们能意识到读书的意义并告诉父母他们想读书，但这都是不能强求的。而且我也是为了照顾爷爷奶奶留下来的。”徐黎亭倚在门口说着。

　　此后一个月，江笛沉在山村里到处摄影、游荡，闲着没事儿就陪徐黎亭一起教书，闲暇时会去帮着劈柴、种蔬菜。到了夜晚，两个人躺在椅子上，“江笛沉，我看你不像个冒险家，像个摄影师。”
　　“冒险的途中记录一下生活罢了。”江笛沉望着天上的繁星点点，不由想起高中时军训，教练在宿舍门口给他们交代事项，灯突然熄了，有位同学惊呼，“快看天上”，天上的星星全亮了，只是月亮不见了。
　　江笛沉突然有了兴致，“你看，现在星星也在，月亮也在，我们来合个影吧。”
　　“天这么黑，能找出什么来，两个小煤球？”徐黎亭好笑的看向他。
　　但江笛沉不服气，“没关系，我们可以去教室拍。”

　　“徐黎亭，你觉得冒险的意义是什么？”
　　“我小的时候，总会在电脑里看到别人去外地旅游的图片、故事，当时我想，我以后要去庐山看银河瀑布，去冰岛看极光壮美，去故宫看历史沉浮。但这些都太遥远了，能把现在的生活过好已经比大多数人好太多了。所以我其实特别羡慕你。”徐黎亭扭头看向江笛沉，
　　“你可以去很多我一辈子都到不了的地方，放纵不羁爱自由，生性浪漫。我看过你拍的摄影图，拍的很好，我觉得你可以拍视频传到网上，那样即使我们到不了，也知道在世界的某个角落有人透过他的眼睛将他所见的传递给了我们。所以冒险的意义是什么呢，是达人所之未达，探人所之未知，还是在告诉别人，还有这样一种活法。亦或是说，做一个幸福的人，并把幸福告诉尘世间的人们。”

　　又过了两个月，江笛沉要背上行囊离开了。
　　走的那天，清风徐来，草长莺飞，阳光正好，他抱住了徐黎亭，“我会去做一个幸福的人，喂马、劈柴，周游世界，关心粮食和蔬菜，如果可以，我希望你能和我在尘世获得幸福。”
　　徐黎亭只是看着他并把一个盒子递给他，“我高中时上地理课写过一首诗，装在这个盒子里了，等你走了在看。”
　　倾刻，两人谁也没说话，徐黎亭对江笛沉说，“最后一句话啦，说完你就该走了。你看那棵桃树，就是我和你见到的时候我在那下面，其实我是在和她讲话，她最近情绪不是很好，我路过的时候也不和我打招呼，结果那天你来了，她就特别兴奋，但今天你又要走了，却连片花都不愿意送你。你可别怪她，她只是怕你难过，走啦。”
　　最后是徐黎亭先回头离开的。
　　江笛沉离开了瓷云，把盒子打开，里面装满了桃花。
　　【寒流是冒险家，暖流是慈善家。
　　各自从远方而来，到天涯海角去。
　　他们相遇那天，清风徐来，草长莺飞，阳光正好。
　　唤出无限情思，沉沦不语。
　　离别那天，大雾弥漫，掩盖了一切。
　　我们笑着挥手告别。
　　“如果我多一张船票，你会不会跟我一起走？”
　　“如果你一定要走，不要回头，不要后悔，不要遗憾。”
　　他注定四海为家，又何苦阻他仗剑天涯。
　　故人江海别,几度隔山川。】

　　十二年后，村里的叔叔阿姨们都被说服让孩子们去上学了，爷爷奶奶也逝世了，徐黎亭现在和爸妈住在一起，搬到了城市。
　　她把电视打开，新闻正在播放一个冒险家、摄影家的一生，“他在穿越沧孤岛雁落湖时不幸身亡，这位伟大的冒险家在死前一年，没有任何信息发布到网上，当他穿越穷极险恶之地时，必定是抱着满腔英勇和无畏的……”
　　后面徐黎亭并没有听下去，她终于知道为什么整整一年都没有收到江笛沉的消息的原因了。

　　“原谅我这一生不羁放纵爱自由，也会怕有一天会跌倒，背弃了理想，谁人都可以，哪会怕有一天只你共我……”手机铃声打断了徐黎亭漫无边际的思考，
　　“喂，”
　　“喂，您好，请问您是徐黎亭女士吗？”
　　“是我。”
　　“我是江笛沉的哥哥，

　　江笛踪终究没有说出自己的身份，只是沉默了很久，直到徐黎亭把电话挂断。
　　他想告诉徐黎亭，当亲人们赶到现场时，看到江笛沉的手机备忘录上写着，
　　“我希望能和你在尘世间获得幸福，我想和你在一起，等我，徐黎亭。”

　　徐黎亭最后终身未嫁，她始终记得在江笛沉离开瓷云后，村里有名的神算子说，“其实爱自由的更像是你吧。”
　　“那又怎样呢，透过他眼睛能看到的世界，也会是我眼中无尽的风景。”
　　但是到后来，在江笛沉的视频里，远方有牛羊成群，有沧海一树，有落霞孤鹜，有连绵山谷。可徐黎亭只看得到江笛沉。

　　“念月榭携手，露桥闻笛。沉思前事，似梦里，泪暗滴。”
　　江笛沉的祖父在给他取名时，想起了算命先生说的，这孩子，未来可能会面临分别的命运哟。于是给他取了个离别的名字，想着物极必反。
　　可他的生命中充满了离别，亲人、爱人，
　　长亭外，古道边，芳草碧连天。
　　人生难得是欢聚，惟有别离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