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蕉下戏》西小兰

3、第 3 章

　　宣秦静默坐着那里，挑着灯芯。
　　我问道：“肚子可是饿了？我去给你做榛子酥。”
　　他说：“不必了。”
　　他走过来按住了我的肩膀，把我拥入他的怀中，脸靠在我的颈边，我们就这样站了好久。
　　我怔怔地听着窗外的风声，望着跳动的火焰。
　　过了很久宣秦说：“过不久我就要到沧州治患……你要照顾好自己。”
　　听罢，我也知道眼前抱着的这个人要走他的路了。那时的自己竟然说不出任何挽留他的话，我不知道以何种身份，何种态度……
　　我从他的怀抱里挣脱出来，脸上挂起牵强的笑容，用手抹平他领子的褶皱，笑着问道：“何时归？”
　　他低了眼眸看向我，轻声答道：“不知。”
　　我又问道：“你就不怕我四年后出宫？”
　　他浅笑：“不怕，因为那也是你很好的归宿。你可以结婚生子，子孙环膝，长命百岁。你可以和对你好的人成婚，生一群很像你的孩子，过着没有我的一生……”
　　我就那样看着他，用手点了点他浅浅的酒窝，任外面寒风凉雪。
　　他穿着白色带暗纹的衣袍，青玉钗束住了发丝，后面黑色长发垂了下来。我在想这般干净的人和我这般憨笨的人为何在此间如此挣扎。
　　我只好用手轻轻锤了他肩膀，闷闷道：“再说我是会生气的。天色不早了，快去睡吧。”
　　他低了眸也不恼，牵起我的手，浅笑着对我说：“我何尝不知自己命如浮萍，但是这世间有我，必定有你。”
　　他的话留我一夜辗转反侧，听着飕飕风雪声，不由得为他担忧。
　　就这样过了七日，皇帝派百名兵士随宣秦出往沧州，协助他平定水患之乱。
　　我站在宫门前，看着他越走越远，大风将旗幡高高吹起。他骑在马上，迎着风雪，发丝飞扬。
　　这诺大的皇宫，竟然只有我一人相送，何其悲凉……
　　这几日抽空一针一线缝的香囊放在他本就不多的行李之中，绣着平安的‘安’字，寄托的是我小小的祈愿。
　　我双手合掌，闭眼，轻念：“惟愿君平安，愿君好。”

　　在去往沧州的这一路，舟车劳顿，路途遥远。
　　看过群山绵延，看过河湖涟涟。
　　有百姓富庶安康，有百姓流离失所。
　　有人一掷千金，有人卖妻鬻子。
　　戏子唱莺歌，孤女哭嘤啼。
　　出了皇宫，才是人间。
　　最后一个晚上，宣秦众人选择在山庄休憩。此山庄名为‘无拦’。
　　周围皆是树木丛林，无人家灯火，夜雨潺潺，寒气幽幽。
　　骤然，抽刀声在这凋敝寂静山庄响起，凛冽刀光映衬这烛火闪过眼睛，接着一群黑衣人蜂拥而至。脚步矫健，刀光剑舞，踏碎原本平静的月华。
　　利刃出鞘，直逼宣秦一人。
　　他急忙躲闪，用刀剑抵挡，可耐不住对方剑锋之快，霎那间刺破袖边。
　　周围的兵士也反应过来，奋力反抗，但是怕只能延缓一炷香的时间。
　　有个兵士被杀的鲜血溅猛地到了宣秦的脖子，温热的血慢慢淌了下来。
　　那个人是跟随宣秦的人里面年纪最小的，性子也是最为活泼。
　　宣秦也曾和他讲过话。
　　他说他叫周满，是在小满日出生的，故而取名。
　　他又说在一次饥荒中父母双亡，而他有幸被师父捡到，走出那片蛮荒之地，又习得武功，有立身之本。
　　也说：“殿下，卑职本是无墨之人。但也知陛下将卑职派给您，便是您的人！”
　　长剑刺破他的胸膛，漫漫大雪纷飞，而他回望宣秦，至死都在嘟囔：“殿下……快逃！”
　　飞身，抽剑，有一个人从黑暗中杀出。
　　剑光凌冽，瞬间绞杀黑衣刺客，以一人之力，冲出重围。
　　他利用周满之死拖延片刻，以其他兵士防后。
　　银剑映雪。
　　片刻之间，宣秦认出来了那人，从而缓了一口气。
　　便从迅速他身边侧身而过，马上拾起地上的断刃。
　　他想已经无法知道自己的表情了，那张温和的面皮终究透着几分薄凉，波澜不惊的眼睛也藏不住彻骨的寒。
　　他静静地望着地上众多凌乱的尸体，抬眼看向挣扎爬行却仍然想杀死他的人，不禁掩唇桀桀地轻笑出来了。
　　然后他轻轻拭去断刃上的血，即使手已经被冻到通红，也稳拿着手中这把断刃。
　　静雪迎着风，而无拦寺中残风之余，只有突兀乍起的刀剑声和哭喊。
　　宣秦慢慢走了过去，蹲在一个挣扎着的死士前，抿着唇。
　　手握断刃，没有丝毫犹豫，直接刺入眼前的人的胸膛之中。
　　宣秦静默，眸子如同老寺里的古潭。
　　耳边响起一人之声：“殿下……是否要留一人逼问出幕后黑手？”
　　宣秦颔首，轻声道：“今日多谢曲统领的搭救，才有幸躲过一劫。不过，此事我自有主意，你不必插手。皇宫之中想要置我于死地的人无非就是那几位罢了。”
　　他继续说道 ：“而曲统领今日之恩，却是秦欠七殿下的人情。终有一日秦会把这份人情双手奉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