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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恒温 ...

  •   我和李岸是青梅竹马,我喜欢他很久了。

      高考完的那个暑假,我拿着录取通知书敲开他家大门,鼓起勇气向他表白,然而没过多久,他就失踪了,连尸骨都没有找到。

      仿佛命该绝于此。

      在李岸死后的第十个春天,我和他的弟弟方斯安订婚了。

      原因很简单。

      他睡了我。

      01

      电话狂轰滥炸,睡眼朦胧的我败下阵,心如死灰,挣扎着从被子里伸出一只手,胡乱摸床头柜上的手机。

      “砰——”
      手机摔在地板上,母亲熟悉的声音传来。

      “都这么晚了,你还没出门!”
      “你平时总磨磨蹭蹭,等会有人来接你,自己提前准……”

      我抓着乱糟糟的头发,腾地坐起身来,柔软的床垫瞬间凹陷下去,下一秒又弹回来。

      昨晚睡前喝了点养神的茶,一觉睡到现在。

      我拉开窗帘,明亮灼热的阳光透过窗射进来。

      镜子里的我身材凹凸有致,面容姣好,皮肤柔嫩光滑如牛奶冻,脸颊白里透红。

      简单的浴室梳洗结束,裹好浴巾的我赤着脚走进衣帽间,耐心挑选。

      我取下一条酒红色的抹胸的过膝长裙,搭配上合适的妆容,蛊惑又美丽。

      楼下,男人的背影在门口晃荡,我用两根手指拎起玻璃杯,一饮而尽,冰块融化,冷柠檬水入喉,柠檬的淡淡香气于唇齿间蔓延,唤醒我的思绪。

      我踩着水晶鞋,缓慢地走下楼。

      “叡贤小姐。”

      “我来接你。”

      眼前的男人是我母亲派来的司机。

      我毫不在意地扭头,环视四周,却发现除了面前站着的这个人,什么都没有。

      “怎么接?”

      我拨弄耳边的碎发,然后,微微踮起脚尖,注视着男人,轻蔑地笑出声:“你,怕我?”

      “是方少爷,”男人后退几步,故意留出间距,面不改色,低头说道,“他劝我别和你说太多废话。”

      “因为……”

      “什么?”我打开墨镜,戴好,不耐烦地叫他说重点。

      “他说你脑子笨,理解不了。”

      说完,男人立马转移话题,“车已经准备好了,在外面。”

      我蓦然失语,冷淡地瞥了他几眼,一把抢过他手里的车钥匙,直接坐上驾驶座,扬长而去。

      华丽的包间里,饭桌前围坐一圈人,我捏着筷子,一边刷着手机视频,一边夹菜吃。

      坐我对面的长辈们面面相觑,母亲拍我的手臂,尴尬又不失优雅地笑笑。

      “时间过得真快啊!”

      “我记得那时候,这么点大,总爱和小岸黏在一起玩。”

      李伯父脸上的笑容温暖慈祥,后一秒,镜片下腾起一层薄雾,眼神骤变。

      方斯安心思细腻,瞅见冷场,他站起来给李伯父倒酒,“爸,我们能变得现在这么好,还是因为你们的关心和照顾。”

      大家都被逗笑了,连忙点头表示赞同,又开始夸方斯安。

      自从方斯安接手公司后,李家父母很少插手生意上的事,连一向苛刻要强的李爷爷,也相信方斯安有打理家业的能力。

      方斯安最近早出晚归,凌晨两三点才被助理送回家,醉醺醺的。

      “斯安不是有自己的房子吗,他俩可以住在一起。”

      “同一屋檐下,抬头不见低头见,再怎么样也能巩固下感情。”

      七大姑八大姨的领头人物闲得发慌,又发言了。

      我摊在座位上,不想搭理。

      我懂她的言外之意。

      毕竟那天早晨,她最先进屋,就为了拿我妈从欧洲带回来的巧克力和葡萄酒。

      她看见落在楼梯上的蕾丝bra,然后……

      两个赤裸着相拥而眠的人。

      “乔姐,叡贤和斯安的婚期选好了吗?”

      母亲笑吟吟地打量我和方斯安,“这还得看孩子们的想法!”

      提到结婚,我淡然一笑,随即用力地把筷子搁在桌上。

      “这筷子脏。”

      “我想换。”

      “看阿贤多久有空,反正我都行。”

      阿贤,我的小名。

      方斯安连忙打圆场,他一身黑色西装,背脊笔挺,系着灰色条纹领带。

      看着他那谈吐文雅、招人喜欢的模样,我觉得无比厌恶。

      厌恶到想吐。

      我略带嘲讽地盯着他,轻启薄唇,“你正牌方大少爷需要考虑我的感受吗?”

      “还有,不要叫我名字,我嫌恶心!”

      方斯安捏紧拳头,表面却平静,像个空心的树干,矗立在原地。

      原本一言不发、保持沉默的父亲忽然把装着水的陶瓷杯砸向地面,碎片散落一地,打湿了地毯。

      我不顾母亲的阻拦,愤然离去,炙热的眼泪在眶里疯狂打转,始终不掉下来。

      如果在他们面前落泪,我就彻彻底底地输了。

      酒吧里,气氛热烈,掺杂着朦胧情欲,一对又一对男女耳语厮磨,贴身热吻。

      我无力地趴在吧台上,悻悻地看着甜蜜的画面。

      监控死角下,灯光昏暗,穿着紧身超短裙的女生嘴角勾着笑,双手攀上男生的脖子,两人越靠越近。

      女生背抵着冰凉的墙壁,男生低头寻到女生的唇,还有要将两人融为一体的拥抱。

      伴着音乐,我突然感到脸颊一阵湿热,泪滴如晶莹剔透的露珠,漾开。

      老人说只有有缘人才会入一个人的梦,我想这辈子,我们的缘分是尽了。

      为什么全世界都盼着我的婚礼。

      可是你却回不来了。

      “送你回家。”

      方斯安捡起地上的包,挂在自己脖子上,语气急促。

      我喘着气,一把推开他,差点撞到身后的路人。

      只见那人不耐烦地破口大骂,方斯安被纠缠,有理说不清,不断向对方道歉。

      夜晚凉风卷走我的醉意,我双手交叉抱在胸前,拖着疲倦的身体,往前走。

      “有病啊!闯红灯!”

      一个男人摇下车窗,探出头,大声呵斥道。

      我抬头望,闪烁的红灯定格在车流中,我感受到自己的迟钝麻木,会不会,就差那一点点,我就倒在血泊中,离开这个世界了呢?

      我突然发现,这世界好大。

      哪怕一个人消失了,也可以被人遗忘。

      终于,我蹲在路边,埋头大哭。

      方斯安走到我身旁,脱下身上的西服,罩在我身上。

      “蒋……”

      我抬头瞪他,黑色眼线被泪水洇湿,拖出难看的残影,他愣了几秒,示弱似的闭眼,抿了抿唇。

      几分钟后,他拉开距离,说:“对不起。”

      02

      初见方斯安,是在李家别墅里。

      年轻的男孩和一群被称为父母的大人们坐在一起,显得格格不入。

      方斯安坐在挨着楼梯扶手的沙发边侧,眼神里全是初来乍到的局促和不安。

      T恤衣摆不安分地叠在腰间,被水洗得发灰。

      他下巴微收,坐在沙发柔软的边沿,双腿闭拢,往里缩,勾着背才能勉强坐稳。

      嘴角上扬,但他的眉毛却是耷拉着,一副可怜又无奈的模样。

      我从来没有看过这样的神情。

      但我并未在意,而是趁着大人们聊天,越过人群,悄悄上了三楼。

      李岸睡觉向来很踏实,不像我,总被人讲站没站相、睡没睡相。

      透过窗帘缝隙淌入的日光,映着少年疲惫的脸,精致的轮廓让人心颤。

      李岸高考完一直在学习如何管理家族企业,最近这些天都跟着李群阿姨在外奔波,往返于国内外,处理一些生意上的事情,今天中午下了飞机,直奔家里的卧室休息。

      我一点一点地探出手指,触摸少年的眉心、鼻梁、嘴唇,又恶作剧似的,扯下裙摆的羽毛,轻轻挠着少年的脖颈。

      李岸突然睁开眼,一把攥住我的手腕,见到是我,严肃的神情渐渐柔和。

      “你醒啦?”

      呼吸顿了几秒,我脸颊发热,小声呢喃道

      距离我们上次接吻,已经过了一段时间。

      我考上和他约定好的大学,在收到录取通知书的那一刻,我终于鼓起勇气,搂着快递的纸袋,跑到他家门口,向他表白。

      蒋叡贤喜欢李岸,从来都不是秘密,只有男主角不知道。

      如果你想要与别人制造羁绊,就要承担流泪的风险。

      因为爱一个人,就是给他伤害你的能力。

      某个朋友曾对我说,朋友变恋人需要冒极大的风险。

      青梅竹马的成长关系,相似的家庭背景。

      喜欢究竟是因为纯粹的爱,还是因为长久以来彼此陪伴形成的一种习惯。

      庆幸的是,他给予的回应也是我想要的答案。

      “我爱你。”

      宽大的手掌托住我的脸颊,李岸仰头吻住我的唇,呼吸交织在一起,我顺势扑进他的怀里。

      十八岁男孩的身形很高大,李岸接受到讯号,将我压在身下亲吻。

      接吻并不舒服,我一点也不熟练,不知道如何回应。

      柔软的包裹着我的时候,我的牙齿总是不听话,偶尔咬到李岸。

      他不吭声,只是呼吸粗重,如同浮在水面的一片叶子,有时候,是我一个人的船桨。

      “砰砰——”

      敲门声响起的时候,李岸正抵在我脖颈处亲吻,我手指揪着床单,偏头看向门,心脏猛然收紧。

      我才想起,我忘了锁门。

      李岸把我扶起来,捆好我的肩带,我侧对着门,努力平复呼吸。

      “你好,你是?”

      李岸看着我刚在楼下打过照面的男生,有些惊讶地问道。

      他们也不认识。

      “李爷爷让我叫你……你们下去。”

      男生说完便走了。

      李岸出生在小满,农历四月初三,应该在我们上学的日子,但是十八岁的生日很重要,李爷爷特意给他办了生日宴会,因此推迟了时间。

      参加宴会的人都是有头有脸的人物,不是亲近的家人亲戚,就是商业上有密切来往的人,像我们这样的家庭,血缘关系可以成为纽带,合作关系也可以。

      混个脸熟,或者运气好加个微信,随着时间的流逝,在未来的某天,都有可能成为一块意外的跳板。

      能不能跃龙门固然重要。

      但,谁能说得准呢。

      两鬓泛白的老人拄着拐杖,缓慢地走到花园中央,原本喧闹的场地变得庄重起来。

      “今天,首先,我非常感谢大家能聚在这里,为了祝贺我的孙孙小岸满十八周岁。”

      “作为一只脚踏入棺材的老头,我希望李岸这孩子,身体健康,开心快乐。”

      李岸的父母表情严肃,站在老人旁边,全程一言不发,偶尔挤出笑容,应付宾客们的目光。

      “最后,我想介绍一个人。”

      李正驭抬了抬手,管家把男生推到所有人面前。

      身穿西装的李岸扯正男生外翻的衬衫衣摆,脸上挂着浅浅的笑,鼓励男生说别紧张。

      “方斯安,我的亲孙子,流落在外十八年的可怜孩子,今天终于回家了。”

      老人握着男生的手,开心地大喊道。

      李岸一如既往,挺正腰杆,在外人面前,永远摆出大方得体的姿态。

      只有我看见他落了一地的骄傲。

      被外人称羡的天之骄子李岸竟然不是李家的孩子,和李家人没有任何血缘关系,在场的人议论纷纷。

      在公众眼里,李岸是李氏未来的接班人,子承家业,而如今真少爷冒出来了,李氏集团未来的管理者人选便有待考量。

      虽然李正驭放话说要选贤不选亲,给予李岸和方斯安两人一个月的考察期,但实际上,天平从方斯安回李家那天起就已经失去平衡了。

      九十九分的人永远达不到满分,但五十九分的人每往前走一步,都会得到旁人的赞赏。

      李岸在李家仿佛就得了一个李姓。

      “李岸?”

      刚下车,我隐约看见家门口一个熟悉的背影。

      我大喊着李岸的名字,跑过去,张开手臂,紧紧抱住他。

      下一秒,我们就悲剧了。

      大雪天里的李岸变得迟钝,可能是周遭白茫茫的一切影响人的感官。

      他比常人怕冷。

      他只顾着伸手抱我,没站稳,我们直直倒在雪堆里。

      路灯下的雪花飘得肆意,色泽美丽,轻柔覆在我们身上,晶莹剔透地挂在李岸黑色的发梢。

      李岸的鼻头被冻红了,呼出的气清晰可见。

      我连忙撑起身体,把李岸拉起来。

      5岁那年冬天,我们和同学一起玩捉迷藏,李岸找地方藏的时候无意间踩进雪坑,整个人载进去,发育迟缓、个头比我一个女生还矮小的李岸挣扎许久,都没有爬起来。

      受到惊吓的李岸喘不过气,雪慢慢盖在他小小的身体上,李岸被冻得慢慢失去知觉。

      如果我没有原路返回去找他,想必他那时就凶多吉少了。

      03

      李岸出事那天晚上,我无意间割伤了手,简单包扎后就早早睡觉了。

      第二天早晨得知消息,我披头散发地跑到医院,VIP病房里环境亮堂,坐在轮椅上的男孩循着声响扭头。

      夏天里很平常的天气,窗外树叶摇晃,一只鸟飞过枝头,阳光投掷影子在地板上。

      男孩脸色惨白。

      “方斯安,李岸呢?”

      我走到方斯安面前,笑着问,“你们不是在一起吗?”

      方斯安不敢直视我的眼睛,低着头,没过多久,他攥紧拳头,锤自己的腿,“都是我的错,他不该回去救我的。”

      “我们一起去泉山滑雪,遇见雪崩,我亲眼看见大块大块的雪把他掩埋。”

      “我不信,怎么可能,”我强装镇定,擦掉眼泪,笑着继续说,“你们去考察,哪有时间去滑雪啊?”

      李岸根本不会滑雪,我之前叫他陪我去滑雪场玩,他笨手笨脚的,四肢一点都不协调,只会平地摔,我取笑他只会做化学题和看书。

      我想飞去日本,去事故发生地看看,去找我的李岸,护照被父亲扣下。

      他说救援队花费几天几夜,根据方斯安那些零碎的记忆,寻找李岸,但是雪太深了,泉山太大了,并未发现生命迹象。

      “叡贤,李岸死了!”

      “我的傻姑娘!”

      我撕心裂肺地躺在冰冷的地板上,痛苦地抽泣,他们都不懂,那种灵魂被撕裂的痛。

      为了男人死去活来,我以前看见这样的电视剧桥段,总会跳过。

      我割腕自杀了,手腕疼得要命,身边的人不问我疼不疼,只是板着脸,额头上全是汗。

      方斯安抱着我,气急败坏地踢着车门,大吼着叫蒋闻开车。

      白色毛巾叠成块缠在手腕,特别紧,我嘴唇泛白,瘦削的脸颊没了血色,虚弱得眼皮都不想抬。

      好困,睡着了,应该能见到李岸吧。

      那个大坏蛋,一次都没入我的梦。

      春天已过,夏天悄然叩开梧城的门,大街小巷弥漫蓝花楹的香味。

      “大小姐,我记得你和斯安少爷订婚那天,会场上到处都是蓝花楹。”

      “门口展板上、台子上、手腕上。”

      “我这辈子还没见证过这么梦幻的订婚。”

      丘秒不知从哪里捡了蓝紫色的花朵,拿给我看。

      “扔掉!”我大声呵斥,夺过花朵,扔进电梯旁边的垃圾桶。

      电梯门打开,方斯安和蒋闻站在角落。

      我踩着高跟鞋,转身就走,他呆过的电梯,空气都是脏的。

      年轻男孩笑着挥手,然后翻了个白眼,丘秒气得跺脚,叫蒋闻别闹了,这是在公司。

      正值恋爱季节的少女即使发怒,嗓音也是甜腻的。

      公司里总有些闲言闲语,上上下下,都知道我讨厌方斯安。

      方斯安为了上位,站稳脚跟,害死了我的心上人,然后想尽办法,和我发生关系。

      大家见他是李家的亲生孩子,而且是总经理,对他敬畏三分,但暗地里戳他脊梁骨。

      每次我看见他撞见别人说闲话时云淡风轻的神情,耳廓泛红的时候,我都很开心。

      什么清风亮节,什么礼貌大度,都是假的。

      但是,婚礼当天,软柿子方斯安不顾父母的反对,丢下戒指和我,一个人跑了。

      李家成了真正的笑话,李岸的爷爷心脏病犯了,被送入医院抢救。

      我扯下头纱,冷眼看着乱成一锅粥的婚礼现场。

      我是故意和方斯安发生关系的,也是真的想嫁给他。

      在得知李岸死讯的那刻,任性自由、为自己而活的蒋叡贤也跟着离开了。

      现在的我只不过是躯壳,纠结于恨,然后,带着计谋和心机,走向方斯安。

      比李岸晚来到这世界三分钟的方斯安。

      真正的李岸,本该和我青梅竹马的李岸,最后还让我爱得死去活来的李岸。

      我恨方斯安,我知道他不爱我。

      我和他结婚,只是为了折磨他,我在赌,赌他崩溃。

      赌他跪在我面前,扇自己响亮的耳光,被世人唾弃。

      我托人调查方斯安过往十八年的人生,他上过的学校,跟随养父母四处躲债住过的桥洞,还有交过的朋友。

      每年春天,方斯安会请十天假,回栀村,住在他的B612号小屋。

      他原来在老家有个小女朋友,叫周玫,眼拙得很,对他死心塌地,口口声声说方斯安是天下第一好的男人,给她写很多信,塞在B612屋后池塘边的信箱里。

      情人之间的浪漫,要许多年后才打开。

      乡下人没见识,天下第一好的男人十年前就死了。

      我差点说出口。

      “蒋叡贤,你是不是骗我!”

      周玫在电话里怒气冲冲地呵斥我。

      终于叫对我全名。

      方斯安担心她的危险,抛下身份,去找她,我居然很羡慕。

      至少还有人可以在乎。

      被李家羞辱到踩在脚下蹂躏的人飞上枝头,成为李氏商业上最强劲的竞争对手,买通管家,安插奸细陪伴在李岸母亲身边,将孩子掉了包。

      里应外合,下了一盘棋。

      李岸母亲很早便察觉端倪,告诉了李正驭,但当时李家企业处于发展的关键时期,并未声张,而是派人偷偷寻找真正的“李岸。”

      遮羞布却被亲生骨肉方斯安扯下。

      方斯安跑了,一直没有音讯,李家闹得天翻地覆。

      据说方斯安和李家人本来就存在许多矛盾。

      栀村风景秀美,尽管气候条件恶劣,但自然资源丰富。

      李氏的董事给李正驭提建议,借助公司的平台,大力开发栀村,把栀村打造成一个旅游基地。

      方斯安拒绝了。

      他不想让栀村商业化。

      但这只是连锁反应其中一环。

      丘秒边说边表示理解,念旧的人是不愿意改变的。

      我倒是悠闲惬意。

      我寻死那段时间意志消沉,大病不起,母亲一度以为要失去我了,后来我情况好转,她便去寺庙还愿,这些年也热衷于慈善事业。

      母亲和孤儿院的院长在办公室寒暄,我一个人没什么事,到处转转

      我蹙起眉头,难受地打了个喷嚏,昨晚下了一夜的雨,气温骤降。

      黄昏底色朦胧,哑巴女人依旧佝偻着身体,抱着扫帚,清扫地上枯黄的树叶。

      我走过两边是树的小路,半倚在树上,一边用脚尖踢小石块,一边笑着听操场上那群稚气的孩童朗读古诗。

      李白的《春思》
      开头两句是“燕草如碧丝,秦桑低绿枝。”

      “当君怀归日,是妾断肠时。”

      我念出诗句,孩子们回头望着我。

      是他。

      戴着黑色鸭舌帽的男人被小孩围在中间,垂了垂头,眼底的光逐渐淡却。

      嘴角一团淤青,下颚上的伤口已经结痂。

      方斯安执意离开梧城,说要和李家断绝关系,不欠他们什么,李父一气之下,把方斯安打得浑身是伤。

      他无奈地舔了下唇,葱节般修长好看的手指扶正帽檐。

      他偏头笑了,像是在问我,“你满意了吗?”

      败家犬的丧气绝望模样。

      左手搭在右手腕上,一下又一下,我转动表带。

      我想,掉了痂,可能也和我的疤痕一样。

      04

      一个小女孩扯着我的衣角,睁着圆圆的眼睛,问,“你会多少首古诗啊?”

      接下来的古诗接龙,我一个都答不出来。

      方斯安个子高,盘坐在地上,都比我高半个头,他捧着书,平静地翻页。

      “那你会讲故事吗?”一个小男孩怯怯地看向我,纯净的眼眸露着期待,让我不好拒绝。

      “我最擅长的……就是讲故事。”

      我叹了口气,开始讲小王子的故事。

      一人分饰几角,我捏着喉咙处单薄的皮肤,根据故事发展,自然切换着声线。

      “小王子最后怎么样了?”

      “死掉了吗?”

      我错愕地看着孩子们,话到嘴边,又吞了下去。

      小孩子不应该这么早了解生死,应该身体健康,开心快乐。

      “傻孩子,世界上有无数个小王子。”

      “玫瑰有它的小王子,你们也会遇见自己的小王子。”

      对面的人突然抬头,眼神透着孤傲,轻描淡写道:“你遇见你的小王子了吗?”

      这么久不见,他还是懂得如何往人心口扎刀子。

      “我的小王子变成飞行员,但他没走出那场大雪。”

      我牵起旁边小孩的手,好奇她的手怎么那么小,语气坚定,大方地回道,“他应该变成雪人了。”

      “每到夏天,他变成水蒸气,然后可以去好多好多地方。”

      我仰着头,眼眶泛红。

      方斯安是孤儿院的志愿者,每天和这些孩子呆在一起,照顾他们的生活起居,还有组织了唱诗班,授课的时间地点随机。

      看心情。

      “蒋叡贤。”

      我的脚步停住,等那人靠近。

      “以后我们不要再见面了。”

      方斯安加快步伐,挡在我身前,像是把字字句句嚼碎,很决绝。

      “好。”

      我没有迟疑,耸肩表示赞同。

      再好不过,谁想每周来这个网络信号不稳定、下雨天道路变成泥潭的破山村。

      “可以……”

      方斯安深深地叹息,眼神忧伤。

      “再抱抱我吗?”

      他嘴角扯出一个笑。

      “好”字还没说出口,方斯安将我搂在怀里,我的脸贴在他胸口,他身上的味道很好闻,一股雨后栀子的淡淡香气。

      听说他从小生长的乡村,房屋门口都种着一棵栀子树。

      “栀村,B612号,”方斯安掐住我后脖,另一只手掀开我的大衣,窜进去摸我的腰,一个绵长的吻结束之际,他伏在我耳旁,声线极低,“是钥匙。”

      “以后有时间的话,记得去看看。”

      我疼得哼出声,但这次牙齿不是磕到舌头,方斯安埋头亲吻我的锁骨,留下渗血的牙印,他的头发穿过我的指缝,我却怎么也握不住。

      “快回梧城,去找你父亲。”

      方斯安扯掉连接充电宝的数据线,将手机塞进我口袋,板着脸把我送上大巴车,语气很急。

      大巴车摇摇晃晃,我站在窄小过道上,攥着座椅靠垫的布料,伸头望窗外的人。

      他的身影越来越小,看不真切。

      人生有很多无法预知的时刻。

      密闭车厢内难闻的汽油味夹杂着男人的汗臭,一股脑刺入鼻腔,我有点反胃,呕吐得厉害,头疼欲裂。

      缓了片刻,我清楚地明白,我被绑架了。

      我的确娇生惯养习惯了,浑身上下有很多毛病,脾气差、爱摆谱,经常撒谎,十八岁那年,送给李岸的礼物根本不是我用在火锅店兼职一整个寒假赚来的钱买的,我在网上二手平台转卖了一条自己的项链。

      我解决问题的思维是花钱。

      如果是谋财,我给就好了。

      “你们是谁?”

      我想不出自己在外结了哪个仇家。

      要害我的性命。

      “你收到你妈的短信,居然直接无视了。”

      “不孝女!”

      男人举着手机,碎裂的屏幕亮着光,他恶狠狠地怼到我脸上,一条记录都没有。

      被删了。

      “瞎子看信息呗,”同伙脱下手套,揪住我头发,把我扯下车,满脸□□,“和那哑巴女挺配。”

      “你们要什么?”

      “都可以给你们!”

      沙子黏着汗涔涔的脖颈,我混着唾沫,吐掉进嘴的沙,狼狈地从沙滩上爬起来,嗓音嘶哑:“开个价,多少钱都行!”

      男人挪动身体,直接避开,看起来毫无兴趣:“你只是诱饵。”

      “我要李老爷子的遗嘱。”

      顺着声音,方斯安走进视野,他走路的姿势有点奇怪,那是留下的后遗症。

      他取下帽子放在沙滩上,海风掀开压塌的头发,柔软又舒展,喉结滚动,他在笑。

      是二十八岁的方斯安。

      我的心缓慢地跳动,像温水杯里泡胀的干枸杞,终于浮上去。

      永远恒温,杯壁坚固。

      那一刻,我顿悟,撞得头破血流的从来都是我自己。

      他从来,都不是他口中李岸的替身。

      “我爱你。”

      肯定句。

      我红着脸,别扭地用手掌蒙着牙印时,方斯安垂头笑道:“其实我觉得我挺失败,连一句话都藏不住。”

      “我没有哪一秒钟奢求过你忘记他,因为我知道,根本比不过。”

      “再说,我也忘不掉他。”

      方斯安像是想起了什么。

      遭遇雪崩,目睹李岸死掉后,方斯安出现创伤后应激障碍。

      那段记忆的重复和回避,摧残着他,也重塑着他。

      “李岸对我说的最后一句话是,”方斯安模仿着李岸平时说话的语气,一只手摸着后脑勺,眼神飘忽不定,有些崩溃,“对不起,我不该带你来泉山滑雪。”

      李岸有那么一瞬间,想让方斯安永远留在泉山。

      “我希望,你永远都不要原谅我。”

      将死之人推开想要搭救的方斯安,道德感是种枷锁,崩塌的雪压死恶念的萌芽,李岸只觉解脱。

      我不知道说什么,脑子好乱。

      我以为十年前李岸的死便是世界上最让我痛苦的事。

      知晓真相的我。

      看见方斯安崩溃的我。

      我想,哦,原来痛到极致是没有眼泪的。

      方斯安捂着脸,肩膀颤抖,失声痛哭:“可是,我总梦见他,他埋在雪下快窒息了。”

      “他喊,‘救救我’,‘救救我’。”

      眼泪浸湿睫毛,我摇着头,但方斯安没有停下脚步。

      风好大,我眯着眼看见紫红色的云彩漂在海面上,乘着翻涌的海浪,靠近我。

      男人把玩着枪,大拇指擦过枪口,大声喊道:“我知道你舍不得她死。”

      “一命抵一命。”

      一把刀扔到方斯安脚边。

      李老爷子的遗嘱是方斯安。

      方斯安死了,就没人能继承李氏了。

      握住对手命脉的人是不是都这么狂妄?
      赶尽杀绝。

      可我那么恨方斯安,怎么会愿意和他产生羁绊。

      “他巴不得我死。”

      我抬起手背,抹掉眼泪,憎恶地看着弯腰捡刀的人。

      小王子会拾起锋利的刀刃,剜自己的心脏吗?

      也太傻了。

      真笨。

      “他这种傲慢冷漠、做尽坏事的人,要是死得这么轻易,是苍天的眼睛瞎了吗?”

      “孤独痛苦、穷困潦倒。”

      “年纪大了疾病缠身,他活该!”我继续吼道,用尽全身力气。

      回你的栀村快活吧,不要成为家族仇恨的牺牲品。

      不值得。

      我转身,发疯似地跑向大海,溅起的水花浸湿胳膊上的伤口,有点疼。

      一声枪响,海浪把我往外推,可能我最近贪吃,不再轻盈。

      但海底有种奇怪的引力,我甚至觉得里面藏着宇宙黑洞,我的脚渐渐不着地了,海水淹没我的眼睛和鼻梁,我呛得喉咙痛,看见一片湛蓝。

      蒋叡贤,蒋叡贤。

      警笛声也变平缓。

      蒋叡贤,蒋叡贤。

      记忆断片。

      只记得那个名字——方斯安。

      因为,我突然好想再抱抱他。

      这一次,是因为方斯安十年的陪伴,还是纯粹的爱呢?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1章 恒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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