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棠枝暖》月华丶

3、不胜清怨月明中

　　李棠枝心下一惊，自己从前竟一点没有察觉到自己师妹的心思。
　　她心中神思不属，巧紫云却瞧了出来，还以为自家朋友还在担心方才撞上的程长老。
　　“既然这样，往后我注意着点，一定不让你和她碰上就是。”
　　巧紫云嘴边话一向多，一来二去，便说得李棠枝忘了此事。
　　“哇，你师父对你也太好了吧，房间任选不说还隔天就来关心进度，我师父把我扔进这个书房之后隔了七天才来过问我的情况。”
　　两人喝着茶吃着零嘴，话匣子一打开就收不住了。
　　李棠枝还好，毕竟前世有过一遭，巧紫云倒是吐槽不断。
　　“我当时差点以为他后悔了，不想要我这个徒弟了。”
　　“不过后面他认可了我之后就让我有空去丹房炼丹，我还给不少弟子炼了筑基丹哦。”
　　说着这话时，巧紫云脸上也不免浮现出得意的神情。
　　“就是有时候忙起来吃住都在丹房，忒累了。”
　　李棠枝在一旁忍俊不禁。
　　巧紫云嘴上虽然抱怨着，但是话里话外其实挺珍惜自己这位师父，而何乾元长老看起来也很是看重自己的徒弟。

　　两人聊起来就忘了时辰，直到何乾元长老出现在书房门口，巧紫云一见便立时站起身行了一礼。
　　李棠枝自然跟着站了起身行礼。
　　虽说不是自家直系师长，但他论辈分却是和自己以前的师父张显辰一辈的。
　　只不过何乾元本人无意当隐居幕后的太上长老，这才一直做了议事长老的闲职。
　　但若论话语权，何乾元大概当得起本门前五。
　　“我说楚师侄怎么会来我这儿，原来是他徒弟在这儿聊忘了时辰。”何乾元瞧着两个乖乖向他行礼的弟子，回头笑道。
　　李棠枝这会儿方才想起，楚横直还答应了要来接自己。
　　只是自己浑然不觉时间已经过了这么久，面上一惊，匆忙跟张显辰行了一礼就出了门。
　　全然忘了刚刚何乾元说话时朝外打量的一眼。
　　何乾元嘴里后半句“楚师侄如今正跟在后面”还没说完，就见李棠枝匆忙出了门口，和正过来的楚横直撞了满怀。
　　“哎，你这徒弟当真是性急……”

　　楚横直因心里牵挂着事情，今日里处理事务也不怎么专心。
　　瞧着天色已晚，自己所佩玉牌却毫无动静，思虑再三还是决定往乾元峰走一趟。
　　没想到来到这里刚转角就撞上自家徒弟。
　　见她躲闪不及往后倒去，他本能地伸出手将她揽入怀中。
　　一阵天旋地转，李棠枝捂着鼻子一抬头，楚横直俊美的脸近在咫尺。
　　近得能闻到他身上结黎木的香味。
　　“师……师父？！”
　　一瞬间的甜蜜羞涩窜上心头，差点本能地要喊师兄出口了。
　　不过接踵而来的理智逐渐占了上风。
　　李棠枝只是在他怀里短短停留了一刻，不敢贪恋怀抱让人觉出异样，赶紧站直行了一礼。
　　楚横直倒也没怎么多想，瞧着李棠枝活蹦乱跳的，也没出什么事。
　　他侧头朝何乾元微笑感谢他带路，何乾元也点点头表示会意，楚横直便领着自家徒弟离开了。
　　短暂的路上，二人未发一言。
　　李棠枝走在后面，低头做忏悔状，就这样走了半刻。
　　楚横直走了很久，发现平日里一向多话的她未曾言语，方才察觉到身后人的情绪。
　　他无奈地笑了一声，停下脚步，转头看向她。
　　“我并未生气，你无需如此。”
　　李棠枝感觉到他此刻的情绪，方才展颜一笑，凑到楚横直身侧，想要说些什么时——
　　“师兄，好久不见，怎么想到来这里了？”
　　程雪的声音再次出现。

　　不同于方才见面时的阴郁，此刻的程雪脸上满是笑意，双眼盈盈望向楚横直。
　　三两步就要凑上来套近乎，那语调也是酥了一倍不止。
　　“师兄，不如去——”
　　楚横直却截了她话头，右手拍了拍李棠枝的肩膀说道：“也不是什么事，不过是为了接我这徒弟回洞府罢了。”
　　程雪面上笑意一僵，那靠近的步子也迈不开了，半晌才勉强笑意附和。
　　“呵呵，师兄当真爱护徒弟，倒让我想起从前的日子来……”
　　可楚横直看样子是没打算和她闲话了。
　　“天色已晚，师妹也该早些回去，就在此别过为好。”
　　楚横直唤出佩剑，熟悉地将李棠枝的手拉住带了上来，头也不回地往远处飞去。
　　李棠枝站在剑上，回头看了看程雪，她眼中此刻的嫉恨已是如此明显。
　　见她回头看，程雪眼中狠厉之色更添一分。
　　“嗯？怎么了？”
　　楚横直察觉到她的动作。
　　“……没什么，师父。”

　　回去后的李棠枝修炼愈发勤勉，整整两月都不再出门，终于是突破了炼气期九层。
　　这也意味着她过几日便要尝试着冲击筑基了。
　　这一日早课，楚横直却没有如往常一般在殿中教授心得或者术法，而是递给她一个小盒子。
　　盒中放的正是一枚筑基丹。
　　“你程师叔得知我收了徒弟后，便常有来探问，这次也是捎来了这枚筑基丹，你回去后，择日冲击筑基，便可服下。”
　　李棠枝一听，心里却一下酸了起来。
　　自己倒不知道，程雪来得如此频繁……
　　可看着师父手里这颗筑基丹，她又犹豫起来。
　　按着那日程雪的态度，这颗筑基丹有没有问题却不好说。
　　可要让她说这枚筑基丹有问题，那也是一点理由都找不到。
　　李棠枝只能先接下，脑子里却盘算，着一定要找人验验才行。
　　左思右想，也只能托师父再送自己一回了。
　　“你不日便要筑基了，筑基之后便可自己御剑，何必急着这一刻呢？”
　　楚横直听完，却是不解。
　　“师父，徒弟闭关两月，实在是闷得慌，心里也不舒畅，出去散散心说不定筑基更顺利。”
　　李棠枝哪里找得到理由，只好连撒娇带卖乖的。
　　“好师父，就这一回的，往后一定不再叨扰您！”
　　楚横直瞧着她一双杏眼水汪汪地看着他，到底是拒绝不下，答应了她。

　　李棠枝来了乾元峰，一见巧紫云，便直接说明了来意。
　　“你说，这是程长老给的，你不放心，叫我想法子验验？”
　　巧紫云拿着这小盒子，端看着这里头的筑基丹，左看右看没看出什么东西来。
　　“就当是我小心眼吧，但这事我却不敢马虎的。”
　　李棠枝前世虽也算见多识广，但丹药一事上却不敢托大。
　　巧紫云脑子一转，便也想出了法子来。
　　正巧她这几日也在练习炼制筑基丹了，随便拿个话头请师父过目，想来没什么大问题。
　　李棠枝感激不已，巧紫云又借由让她多陪她说了好些话，又说自己修炼上又卡了进度，师父也指点不上。
　　她自然是倾囊相授，两人也算是互相帮助修炼了。
　　就这样，李棠枝忐忑地等了两天消息，却没有等到巧紫云，反而是她师父何乾元亲上了门。

　　那日，李棠枝正于屋内巩固境界，就听楚横直传音唤自己过去，语调似乎有些不悦。
　　李棠枝不知情由，才一进殿内便瞧见巧紫云神色慌张地看着自己，身旁何乾元也是眉头紧锁。
　　而自己的师父正拿着那枚眼熟的筑基丹，脸色沉得要滴出水来了。
　　难道，那丹药没问题？可若是没问题，何至于惊动何乾元上门来？
　　李棠枝惊疑不定，上前行礼。
　　“今早，何师叔告诉我，他徒弟给了他一枚内含火毒的筑基丹，问下来，却是从你手上得来的，你可知道此事。”
　　楚横直看着她，眼中神色困惑。
　　李棠枝却是心中猜想落地，一面是松了一口气，一面却又不免惊出几许冷汗。
　　未曾想到，程雪是真要害自己。
　　但后怕慢慢转变为了愤怒。
　　若是她如此执迷不悟，一意孤行，那也不要怪她往后心狠了。
　　“是，正是之前我手里那枚。”

　　何乾元早跟自己徒弟聊得差不多了，个中情由他也猜到了一二，从怀中拿出一小盒子。
　　“这事我也已经跟楚师侄说清了，后面的事情就是你们师徒二人的事情了。”
　　“此事说来是我丹房之过，这是由我亲手炼制的筑基丹，绝无问题，里面还有两枚养气丹，权当是赔礼。”
　　之后便带着巧紫云离开了这里，只留二人在殿中。
　　楚横直看着手中丹药，沉默良久后，才问道。
　　“此事，却是我失察。”
　　“只是，你如何能察觉此事？”
　　李棠枝从一进来瞧见那盒子，就知道这事算是遮不住了，只能斟酌言语，娓娓道来。
　　“……那日我去乾元峰遇到程长老，她对我态度并不算好，提到了师父您的一位故人与我名字相似。”
　　楚横直面上一震，却似失语了一般，好一阵才回神。
　　李棠枝却从楚横直这微妙的情绪转变中，察觉到了一丝端倪。
　　莫非师兄其实还记得自己？
　　她期待地看着楚横直，可他却只是淡淡地说了句“往后为师会多注意”便没了下文，挥挥手让自己回去。

　　捧着新得的筑基丹和养气丹，李棠枝却没感觉到多开心，兀自回了自己屋子坐着。
　　楚横直，当真是块又横又直的木头！
　　她想起前世里她总是在心里这样骂他不解风情，却又把自己逗笑了。
　　算了，什么男人不男人的，还是实力最重要！
　　李棠枝拿起筑基丹缓缓吞下，立时入定，沉浸在自己的世界中。
　　独自闭关两天一夜后，洗尽一身铅华的李棠枝成功筑基。
　　“我看看……丹田稳固，灵气运转正常，已经筑基成功了。”
　　尽管身心疲惫，李棠枝还是撑着过来见了楚横直，被他拉着仔细探查了一番，方才放心。
　　瞧着徒弟眼皮子都开始打架了，楚横直心知她心神损耗，于是抬手将她抱了起来，直接往她房间送去。
　　而李棠枝大约也是真的精神不济，虽然被抱起来的一瞬间精神一震，但很快便又合上了双眼，安静在他怀里睡了过去。
　　楚横直将她抱起来的一瞬间，才感觉到平日里活泼爱闹的徒弟，此刻缩在他怀里也只有小小一团，轻得像片羽毛。
　　轻轻将她放在床上，靠着床沿，他将一旁放着丹药的小盒子打开，拿起一枚养气丹送入她的口中。
　　他的手指触碰到少女柔软的唇瓣，感知到她的体温，却仿佛烫到他一般，手指猛地瑟缩回来。
　　楚横直扶着她躺下，替她盖好被子后便要离开房间，然而他却听见背后传来了一声低语。
　　“师兄……”
　　楚横直猛然回头。

　　李棠枝还好端端地躺在床上，刚刚的一切仿佛都是一次幻听。
　　他慢慢走了过来，看着塌上沉睡的少女，似乎在期待她再说些什么。
　　可是她再没有开口，房间里安静地只剩他们二人的呼吸声。
　　楚横直自嘲地笑了笑，又上前渡了点灵力给她以作休养，便转身离开了。

　　李棠枝迷迷糊糊间，只觉得自己似乎变成了一滴水流入江河。
　　她浮浮沉沉，无数游鱼和水草从她身边掠过。
　　最终，她顺着河流来到了天衡门前的池中，她沉入水底，沉入黑暗。
　　李棠枝猛然惊醒。
　　窗外晨光熹微，她掀开被子起身，将窗户推开。
　　楚横直正站在池边照看着仙鲤，听到这边动静转过头来，见她已经醒来，便笑着走到窗前。
　　“刚刚进入筑基期，丹田仍要以灵气温养几日，你这几天也无需做别的功课，只在池边修炼就好。”
　　他轻轻拍了拍她的手交代道，李棠枝甜甜一笑以示回应。
　　筑基期是正式走上仙途的第一步，以此为起始，灵气反哺身体，强化经脉。
　　真正脱离了肉体凡胎的桎梏，寿命也将突破百年。
　　“那之后，便跟着为师去一趟幽冥谷吧。”楚横直突然说了一个让她意想不到的地方。
　　天衡门不成文的规矩，修炼过一个月之后师父就要带亲传弟子外出修炼，只不过修炼方式由师父本人决定。
　　楚横直拖了几月了也没见带她出门，李棠枝还以为这规矩已经被废掉了。
　　之前张显辰做她师父的时候，一群师兄师妹一起去祸妖涧艰苦生存了半月。
　　可是师兄，幽冥谷那能是带筑基期弟子历练的地方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