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暮遥》颜止

1、孩子

　　“诶，你们知道不，我连续几天都在路上看见一个小孩……”
　　“什么小孩？”
　　“哦哦，我好像也有看见的，就是那个报刊亭旁边的对吧。”
　　“是的是的，就是他，长得超可爱。”
　　“真的啊，那我也想看啊……”
　　…………
　　暮遥从食堂回到教室，就看见一群女生坐在自己的座位边上很热烈的讨论着些什么。她皱了皱眉。她对她们讨论的东西没兴趣，可是又不得不向自己的座位走去。
　　看见暮遥走近，她的同桌就站了起来让开位置，让她进去，一边开口说：“嗨，暮遥，你有没有看见过那个报刊亭的小孩，貌似也是在你回家路上的吧？”
　　暮遥想了片刻，并没有这样的印象，就摇了摇头。
　　而那个女生似乎早就预料到了她的反应，笑着拍了拍她的肩：“就知道你。”
　　在她们眼中，暮遥是个挺好相处的人，虽然有时比较冷淡，但是不会乱嚼是非，人也挺好的。但是即便是如此，暮遥在班上也没有特别亲近的人。
　　“你……”同桌似乎还想再说什么，但窗外有人喊她，她就收了还没吐出的话，走了出去。
　　暮遥也没有在意，摊开试卷，写上名字。写完，她顿住了。突然心生倦意，她不再想做作业，只是支着下巴，定定地望着窗外，暗叹：高中的生活，似乎，有些无趣啊。

　　放学。
　　暮遥的家住得离学校比较近，一直是一个人走回家。想来，沿路的确是有个报刊亭，但是暮遥平时并不会留意，现在既然在意了，去看一看也好。
　　她远远地就看见了那个小小的报刊亭，于是她走了过去，买了本《读者》。正随意翻着，忽然想起了那个同桌提到过的孩子，于是环顾四周，却没有看到小孩的身影。
　　“哪有什么小孩……”她喃喃。
　　正在暮遥准备离开的时候，她感到一股力量作用在自己的衣服下摆上。她低头，一只小小的手出现在自己的视线中。
　　“姐姐。”
　　暮遥打量着这个不知从哪里冒出来的男孩：这个孩子的确如她们所言，很可爱，脸庞白皙精致，头发有些微微卷曲。不过最吸引她的是，他有一双琥珀色的眼睛。视线触及那双眼睛，暮遥有片刻的闪神。这双眼睛，似曾相识。
　　“姐姐。”见暮遥没有反应，男孩不依不饶地叫着姐姐。
　　“我不是你姐姐。”她的记性很好，无论是弟弟或妹妹，她都没有。
　　“姐姐。”男孩还是不撒手。她看这男孩衣衫整洁，也不像是乞讨的孩子，怎么就赖着她不走了呢。
　　“我不是你姐姐。”可是无论她怎么说，他的小手就像涂了胶水一样，牢牢地黏在她的衣服下摆。
　　“好吧，你到底想怎么样？”
　　暮遥拗不过他，终于投降，蹲下身看着他那双好看的眼睛，略显无奈地说。
　　男孩晶亮的眼睛眨了眨，吐出了几个字：“我饿了，姐姐。”
　　暮遥叹了口气，认栽。于是带他来到了一家甜品店。
　　“算了，不过是请他吃一顿罢了。”暮遥在心里默默地说。
　　男孩点了份香蕉船，晃着脚，安静地吃了起来。
　　“你叫什么名字？”暮遥支着下巴，问。
　　“小仓，姐姐呢？”
　　“诶。”暮遥有些惊讶于他的反问，“暮遥。”
　　“嗯，遥遥。”
　　他叫出她名字的时候，暮遥愣住了。遥遥？有多久没有人这么叫过她了。听着那个似曾相识的叫法，暮遥顿时觉得有些头疼，她想纠正，却无端觉得这小鬼定是固执得很，也就没有说什么。
　　“嗯。那你为什么要拉着我不放？”暮遥看着小仓吃了一口冰激凌。
　　小仓似乎是察觉到她的视线，把一勺冰激凌递到了世界嘴边，说：“遥遥，吃。”
　　暮遥诧异了，这个孩子，真是奇怪，难不成把她当成了与他一般大吗？
　　“你还没有回答我的问题。”
　　“因为我想看看遥遥。”自从知道她的名字后，他便不再叫姐姐，而是一口一个遥遥。
　　“不要叫我遥遥。”暮遥觉得这孩子有些莫名其妙。
　　小仓没有反应，默默地吃着香蕉船。
　　“遥遥你有没有梦想？”许久，他打破了沉默，却问了一个毫不相干的问题。
　　梦想吗？本来这样一个问题暮遥是可以全然不去理会的，可或许连暮遥本人都没有想到，她竟然真的认真思考起了这个问题。
　　在小的时候不知被多少人问过有关梦想的问题，而每次的答案都不相同。她说过她要像一休一样聪明，说过她要当超人，拯救地球，她说过她要当警察，抓坏蛋，说过她要当医生，救死扶伤，她说过太多太多，多到自己都模糊了最初的梦想。最初的梦想，到底是什么呢？
　　“我也不知道，现在想的大概就是把书读好，然后考个好大学吧。”
　　“嗯。”他应道，“我妈妈也问过我这个问题，我没有告诉她。”他抬起头望了暮遥一眼，继续说，“不过我可以告诉遥遥噢。”
　　看着他一副“快问我啊”的神色，暮遥好笑地如他所愿。
　　“那小仓的梦想是什么呢？”
　　“我最近常常做到同一个梦。梦到一棵好大好大的桃树，风一吹，天空中满是桃花花瓣。桃树下还有一把藤椅，藤椅边有一个小女孩，可是她在哭。”小仓顿了顿，眉头微微地皱了起来，“她好像很伤心，我想找到她，让她不要哭了。”
　　在小仓说出这句话的时候，暮遥有点明白他的对梦想的理解似乎有些跑偏了。但是，暮遥还是感觉挺奇怪，一方面小仓梦中的场景，有些意外地熟悉，一方面她又觉得这个孩子的想法也有些奇特。
　　“为什么想安慰那个女孩子？”暮遥有些追根究底的意思。
　　“因为在梦里，看着她哭，我很难过。不知道为什么感觉很心疼。”
　　梦中确实存在另一个世界，可是只是这样一个画面，只为一个素不相识的人，他的眼中就露出了深深的疼惜。这个孩子，暮遥完全无法理解。
　　恍惚中，小仓已经把香蕉船吃完了。
　　“遥遥，我吃完了。”
　　暮遥点了点头，拿出钱包付账。
　　“那吃完了，可以走了吧。”
　　小仓一蹦一跳地出了甜品店。
　　时间应该不早了，不过因为已经是春末，天还是亮的。
　　“你自己会回家吗？”暮遥问。
　　“可我还不想回家。”他回过头看向暮遥。
　　暮遥抬腕，看了看手表。六点了。
　　正打算拒绝，却看见了小仓那双琥珀色眼睛中的期待。就在刚刚他提到桃花的时候，她就想起来了，这双眼睛，简直与奶奶的眼睛一模一样。
　　暮遥还未缓过神来，小仓就已经拉着她往步行街的方向走去了。
　　“你拉我去哪？”
　　“我们去买东西吧。”
　　暮遥看着这个今天才第一次见面的男孩，有点不可置信。小孩子都这么自来熟吗？
　　小仓拉着她进了一家叫“缅怀”的纪念品店。看这家店的风格很不错，以前怎么没有注意到呢？
　　暮遥看着他东挑挑西看看，神情专注，不由觉得这个孩子其实是个不错的孩子。
　　良久，小仓拉了拉暮遥的手：“遥遥，好看吗？”
　　暮遥低头，她的手心上赫然躺着一块玉佩，碧色流转，虽然不是上好的玉，但做工也算精细，还系着褐色的流苏。她不由地点了点头。
　　“那就送给遥遥了。”小仓高兴地咧开了嘴。
　　她正想推脱，却又见男孩眼中的期待，忽然不知怎么开口，就这样收下了。
　　出了商店，已经是六点二十分了。
　　“你该回家了。”
　　出乎暮遥意料的是这次小仓没有再反对，乖乖地答应了。
　　暮遥将小仓送到报刊亭，说了再见，正准备走，却被小仓叫住了。
　　“遥遥。”
　　“什么事？”
　　“没什么。我这次只是来看看遥遥，以后不会再来了。”
　　暮遥还是搞不懂，她明明只与这个孩子见了一面，怎么听他的口气，像是长久不见的老朋友一样呢。但是看见小仓满脸的认真，她没有打断他。看着小仓，似乎有种莫名的情绪，笼住了她的心。
　　“小仓给遥遥的那个礼物要好好保存。”
　　这样恍若诀别的语气。
　　“你……”暮遥想说点什么，却不知道要说些什么。
　　“那遥遥，拜拜。”
　　他冲着暮遥展开了笑颜，招了招手。
　　暮遥犹豫着，最终还是转过了身，一步步离开。
　　然而，走着走着，有一个声音，随风飘入了她的耳朵：
　　“桃花飞
　　桃花飞
　　飞上墙头蝴蝶追
　　蝴蝶追
　　蝴蝶追
　　追来桃花送给谁
　　送给谁
　　送给谁
　　……”
　　声音越来越弱，最终依稀不可辨。
　　暮遥的脚步停留在声音响起的那一刻，不曾迈出，却也不曾转身。
　　这首歌谣，奶奶曾在午后轻轻吟诵过。
　　是了。她怎么没有想到，那一棵很大很大的桃树，奶奶住的地方也是有的。暮遥犹记得很小的时候，在桃花树下，奶奶坐在藤椅上，自己拿着小板凳，坐在奶奶身边，听奶奶讲故事。奶奶讲的故事都很有趣，可是现在大半都记不起来了。虽然如此，那场景，那双琥珀色的眼睛，于她，却是永远不会忘记的了。
　　那一刻，一切忽然明朗了。
　　她的嘴角微微扬起，眼色温柔。
　　“原来……是这样。”
　　——那桃花纷飞的景色，原来我也是见过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