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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22、狼心狗肺 ...

  •   苏觅云记忆中母亲的模样,已有些模糊了,只记得母亲是在她刚满四岁时去世的。

      之所以记得那年自己四岁,也是因为那是裴敛来苏家的第一年。

      从小到大,无论是从前的小宅子,还是而今恢宏华贵的总督府,父亲书房都是禁地。

      但对当年年纪尚小的她而言,越是对她明令禁止不许进父亲书房,她就越好奇。

      直到十岁那年父亲进都述职,因她感染风寒,并未如往年一般同行,也是那年,她才有机会偷偷溜进父亲书房,发现了那一匣匣的女子画像。

      其中有母亲病逝那年要求父亲为她所绘的画像,也有一个唤作云儿的少女画像。

      不,不是少女,画上女子梳着妇人髻,虽面容清丽娇嫩,却已嫁作人妇。

      起初她以为是那云儿肖似母亲,直到她翻出数百张云儿的画像,母亲的却只那一张,她才明白原来是母亲肖似云儿。

      这个秘密一直被她压在心底,从未点破。

      云儿肖似母亲也好,母亲肖似云儿也罢,她都不在乎。母亲身份低微,当年若非父亲出手相救,也只能流落烟花之地。而父亲对她百依百顺,她想母亲此生的价值,已算是物尽其用,所以她下定决心会永远替父亲守护这个秘密。

      直到今夜,当父亲言之凿凿、义正言辞地让她忘掉裴敛时,她却满脑子都是凭什么?她能为父亲的秘密守口如瓶,父亲为何不能成全她?

      苏崇已经离开念云苑,被她问得哑口无言,气得拂袖而去。当然,临走前没忘让人严加看守念云苑,禁了她的足。

      月下花窗,苏觅云颓然坐在地上,望向院中已缀满绯红花苞的垂丝海棠。

      是八岁那年她知晓义兄喜欢海棠后亲手所植,也是那年起,她对义兄的喜欢便同这海棠一同生根发芽,肆意疯长。

      而今海棠树已然树冠葱翠,亭亭玉立,可喜欢海棠那人,却已不知去处。

      *

      扬州地处江南,依江傍海,船港遍布,加之本州百姓心思活泛,善于织造行商,做得一手好东西,绫罗绸缎、茶盐漆瓷,不在话下,偏又有舌灿莲花的本事将东西销出去。

      因而扬州乃是不折不扣的贸易大州,是诸州之中最为富饶之地,寸土寸金,盛名天下。

      而这片寸土寸金的土地上,历阳县钟家,则是最惹人瞩目艳羡的金银窝。

      三岁孩童都知,“红朱门,琉璃瓦,玉栏弯弯绕西墙”,说的就是钟府景致。真正有幸见识过的人寥寥无几,但这首童谣却早已传得人尽皆知。

      是以姜泠找到钟家并没费什么功夫,入历阳县后随意找人一问,就找到了钟府所在的官堂路。

      长街上人来人往,纷纷往钟府门前那高挑纤瘦、头戴幕篱的女子投来若有似无的眼风。

      她穿着普通,但气质卓然,偏偏又孤身一人寻来钟家,任谁来看都觉着是桩不容错过的热闹。

      姜泠忽略那些或和善或探询或玩味的目光,上前叩门。

      钟府不似寻常百姓家那般门户大开,眼下已过午时,依旧朱门紧闭。

      但她也没等多久,叩了两声就有人来应门。

      扬州比江都暖和,门打开来是个身着薄衫的仆从,兴许方才还在忙碌什么,额上浸满汗珠。

      姜泠匆匆扫他一眼,从袖中掏出一物,递上前:“劳烦将此物交予你家家主。”

      仆从接过,下意识翻看两眼,才发现是个的同心锁。

      同心锁通体金铸,嵌以宝石,虽略显古旧,却依然华贵非常。但这仆从打生下来就在钟府伺候,见惯奢靡,对此也并未流露惊诧之色。

      只是看到背后镌刻的“钟”字时,细长小眼才浮现些许疑惑。

      但他没问,只让姜泠在府外等候,随即关上厚重府门,往里去通传了。

      姜泠站在踏跺上,背对街上熙攘人潮静静等候。这一路风雨不歇,没心思去想旁的,眼下等候的间隙,倒让她挂念起了青州的境况。

      算算日子,裴敛与姜安应当已经到青州了,而苏崇去往青州最快需要三日。扬州距青州比之荆州稍近,她这边动作快些,应当赶得上。

      可府里还没动静,一向耐心极好的她此时也心急如焚,在府门前来回踱步。

      正想再上前叩门,府门开了,依旧是方才那个小眼仆从。只是那仆从再见她时,举止多了一丝端正。

      他将府门大开,朝姜泠抬手作邀请状,言简意赅道:“女郎这边请。”

      极速躁动的心稍稍平复,姜泠略一颔首,跟着进了钟府。

      钟府内是另一方天地,府外人声鼎沸,喧哗嘈杂,府内清幽雅致,鸟语花香。

      许是将有什么节庆,府里装点红幔彩灯,一片热闹景象。

      姜泠无心也不敢随意赏玩,目不斜视地跟着仆从往待客的花厅而去。

      一刻钟后,仆从在宝瓶门前停下脚步,向她示意:“家主在里等候,女郎自去即可。”

      姜泠谢过,快步往里去。

      行至花厅门前,她看见了那道背对她负手立于厅中,正仰头看着一幅群仙贺寿图的陌生背影。

      她停在门外,礼仪周全地屈身见礼,缓声道:“姜泠拜见家主。”

      *

      扬州春日天光和煦,杨柳依依,但青州晨夜却残存几分料峭春寒。

      裴敛一行人入青州后,先在平淄县住了两日,才踏着熹微晨光往城外那早已烧毁的裴氏祖宅而去。

      曾经的裴家是青州名门,一方望族,声名显赫,是百姓心中的高洁芝兰。

      而如今的裴家,和这座烧得只剩残垣断壁的老宅一样,令人避之不及。

      裴敛已有多年不曾回来过,确切的说,自五岁那年离开后,也就三年前为调查真心踏足过一回,只是费心竭力一番,却是空手而归。

      姜安是头回来青州,与裴敛弛马沿着翠云河往裴家祖宅去时,目之所及远山迢迢,晨雾霭霭,渺远空灵不知来处,他只觉青州当真是个好地方。

      只是一路行来景致越好,这座坐山靠河的老宅就越显疮痍。

      满目乌黑,寸草不生,曾经那座三进三出的古雅大宅,而今笼罩着烈烈春阳也照不散的阴霾。

      平淄县中裴家也有宅舍,但因裴母喜静,当年裴家众人大多时候都偏居城外五里处的这座老宅。

      说是老宅,但这片残瓦断垣下掩埋的曾经繁盛光景,可想而知。

      姜安勒停躁动不安的马匹,默不作声朝裴敛看去。

      原以为故地重游,他能从那张脸上瞧见些许颓然,然而并没有,只有一如既往的从容不迫。于是他收回视线,心道也对,这般隐忍之人又怎会轻易显山露水。

      正胡乱想着,裴敛看了看逐渐明亮的天色,沉声道:“应当快到了。”

      姜安知道他说的是苏崇,却也忍不住好奇问:“你如何确保苏崇一定会来此处?”

      好歹也是总督,也不是非得亲自来这渺无人烟之地。

      裴敛扫他一眼,意味深长道:“他并非一定会来此处,只是我在此处,他就一定会寻来。”

      说罢,他翻身下马,走近几步。

      裴府门匾还在,上面的涂金大字却已模糊,久远而陌生的记忆袭来,他定了定神,在一片焦黑中寻着方位往正院去了。

      姜安拴好马匹,跟上前。

      不多时,裴敛在一棵烧得只剩焦黑枝干的枯树前停步。

      已然看不出是何品种,但瞧着树干粗壮,烧毁之前应当也有百龄。姜安正欲上前细看,忽闻院外传来阵马蹄声。

      整齐划一,沉着有力,渐行渐近时连脚下本就松动的石板都在跟着震颤。

      姜安收敛心思,握上后腰横挎的长剑,沉声道:“来的人可不少,玉麟军不一定敌得过。”

      裴敛这才将视线从枯树收回,掠过严正以待的姜安,看向院外滚滚而起的烟尘:“放心,你的人不过是投石问路的幌子罢了,不会叫你的玉麟军折在此处的。”

      姜安拔出四尺长剑,冷哼一声:“只要能杀了那狗贼,就是将我折在此处,又有何妨?”

      然而裴敛却是一笑,悠悠看他一眼,摇了摇头:“那不可,你还有大用处。”

      听不懂他在说什么,姜安也没工夫同他深究,依旧望向兵马涌来的方向。

      很快,马蹄声停了,取而代之的是渐行渐近的脚步声。

      不多,两人而已。

      苏崇走在前面,身后跟着脑袋低垂、亦步亦趋的岳真。

      裴敛目光冷峻,落在那张熟悉的面孔上。

      比之从前,而今无需遮掩,那张脸倒是越发狂妄,望过来的两道目光堪比弯刀,昭彰着他的不屑轻蔑。

      苏崇在五步外停步,负手踢开脚边碍事的木桩,朝树下二人看去。

      幽幽看了半晌,却是长叹一声,朝裴敛摇头道:“孩子大了,翅膀也硬了。”

      裴敛没说话,唇边挂着显而易见的讥笑。

      苏崇也当看不见,又朝前一步,指着裴敛身后仅剩的半面墙,竟是痛心疾首道:“当初义父将你从大火中救下,让你入苏家宗祠,供你吃穿,教你识字习武,助你大仇得报,而今更是将大俞江山都交予你。如此,你竟还要听信小人谗言,做那背恩忘义、狼心狗肺之人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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