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骤雨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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便利贴上只有一行干净利落的字，用的是钟离舒那种特有的字体：
“我不吃糖，谢谢。”
没有多余的解释，也没有情绪化的表达，只是陈述一个事实，附上一句礼貌但疏离的谢意。便利贴的边角被仔细压平，稳稳地贴在那包被遗忘的青柠糖旁边，像一张冷静的告示。
钟离舒的身影融入放学的人流，消失在教室门口。那包糖连同那张便利贴，静静地留在阮瑶的桌角，在渐渐空下来的教室里，显得格外突兀。
当教室里最后几个闲聊的同学也结伴离开，喧嚣彻底沉淀为寂静时，阮瑶才慢悠悠地晃了回来，下雨了，她没拿伞，对，这就是她的理由。书包依旧松松垮垮地挂在一边肩膀上。她脸上没什么表情，径直走到自己座位前，目光落在桌角。
便利贴上那行清晰的字撞入眼帘。
她的视线在上面停留了几秒，唇角似乎想习惯性地扯一下，但最终只是抿成了一条平直的线。眼神里那点惯常的无所谓像是被什么东西刮掉了一层，露出底下更沉静、也更漠然的东西。
没有失落，没有愤怒，甚至没有明显的情绪波动，只有一种近乎了然的平静。
她伸出手，动作干脆利落，没有丝毫犹豫，一把抓起便利贴。
便利贴被她三两下揉成一团，看也没看就精准地投进了几步外的垃圾桶里。至于那包糖，她捏在手里掂量了一下，塑料包装发出轻微的哗啦声。
她没有撕开，也没有扔掉，而是随手将它塞进了自己书包最外侧那个塞满了杂物的网兜里，动作随意得像是在处理一张废纸。
做完这一切，她拍了拍手，仿佛掸掉了什么看不见的灰尘，然后才慢条斯理地收拾起座位，中途也有一个人返回教室，又匆匆离开。教室里只剩下她一个人，灯也熄灭了，她才离开教室。
班主任来查完寝后，晚休的铃声响了，钟离舒躺在床上想着这一晚上的事。同寝室的人有个很自来熟的挑起了讨论学校和班主任的话题，她没参与，开学初的疲惫和烦燥的感觉使她很困倦，拒绝了别人的聊天邀请后便昏昏沉沉地睡去。
隔日的军训开始后时间过得很快，天气也是惹人厌的艳阳天，太阳像烧红的烙铁悬在头顶。
塑胶跑道上蒸腾起扭曲的热浪，空气粘稠得让人喘不过气。
教官短促有力的口令在灼热的空气里炸开，每一个“立正”、“稍息”都像鞭子抽在紧绷的神经上。钟离舒站在队列里，迷彩服的后背早已被汗水洇透，紧紧贴在皮肤上，闷得人发慌。额头的汗珠滚进眼睛，带来一阵刺痛，她强忍着没动，只是微微眯了下眼，视线短暂模糊了一瞬。
就在那模糊的视野边缘，她瞥见了斜前方阮瑶的背影。
阮瑶似乎永远站不直，肩线微微垮着，带着点与这严整队列格格不入的懒散。汗水同样浸透了她的迷彩服，深绿的颜色更深了一层。她没像其他人那样频繁地抬手擦汗，只是偶尔极快地甩一下头，汗珠便从发梢飞溅出去，在炽白的阳光下划出几道微小的水痕，转瞬即逝。
钟离舒收回视线，不知是不是天气太热的原因，喉咙干得发紧，口腔里弥漫着淡淡的铁锈味。
不知何时，天边悄然堆积起厚重的铅灰色云层，像吸饱了水的脏污棉絮，沉沉地压向操场。
起初无人察觉，直到一丝带着土腥气的、冰凉的微风，毫无预兆地扫过操场边缘的树叶，发出沙沙的轻响。这微弱的变化如同投入滚油的水滴，队列里响起一阵压抑的、带着点期盼的骚动。
“安静！看什么天！”
教官厉声呵斥，眼神如鹰隼般扫过，“军姿！都给我站直了！这点考验就受不了了？”
然而，那风越来越凉，越来越急，卷起跑道上的细小沙砾，抚过人的双眼，带来短暂的黑暗。
铅云翻滚着，迅速吞噬了最后一点惨白的阳光，操场瞬间暗了下来，如同提前进入了黄昏。
“轰隆——”
一声沉闷的雷响贴着云层滚过，紧接着，豆大的雨点毫无缓冲地砸落下来。
第一滴冰冷的水珠重重敲在钟离舒滚烫的额头上，激得她浑身一颤。
紧接着，噼里啪啦的声音密集响起，视野瞬间被一片白茫茫的雨帘取代。
不过几秒钟，倾盆大雨兜头浇下。
“原地解散！目标宿舍楼！快！跑步——走！”
教官的吼声在骤然爆发的雨声和混乱中显得嘶哑而遥远。
命令如同开闸，方才还绷得死紧的方阵瞬间溃散。惊叫、奔跑、湿滑脚步拖沓在地上的声音混杂成一片。冰冷的雨水疯狂地浇灌下来，迷彩服眨眼间就吸饱了水，沉重地裹在身上，每一次迈步都异常费力。
带着暖意的雨水顺着头发、脖颈、衣领疯狂地往里灌，却迅速带走体表残存的热量，激得人牙齿都在打颤。视线一片模糊，只能勉强分辨前方晃动的人影轮廓。
混乱中，钟离舒几乎是本能地随着人流往前跑，冰冷的雨水冲刷着脸颊，让她混沌的头脑有了一丝短暂的清明。就在这模糊晃动的视野里，她捕捉到了一个截然不同的移动轨迹——阮瑶！
她像一尾逆流而上的鱼，猛地脱离了奔向宿舍楼的大部队。没有一丝犹豫，目标明确，径直朝着与宿舍楼方向相反的操场边缘冲去。
雨水在她狂奔的身影后溅起浑浊的水花。迷彩服的领口在剧烈的奔跑中扯开了些，露出里面一截熟悉的黑色T恤领子，和昨天的似乎是同款。
钟离舒的脚步不由自主地慢了一瞬。
她看见阮瑶冲到综合楼下单手扶着墙，猛地弯下腰，剧烈地呛咳起来。即使在这样的大雨里，隔着重重雨幕和嘈杂的人声，钟离舒似乎也能感受到那咳嗽的撕心裂肺。阮瑶的肩膀剧烈地耸动着，单薄的身影在大雨的冲刷下显得摇摇欲坠，仿佛下一秒就会被这肆虐的雨水彻底冲垮。
只停顿了几秒，那个黑色的身影又动了。
她直起身，用手背狠狠抹了一把脸，甩掉脸上的雨水和狼狈，再次迈开脚步,朝着学校医务室方向走去。身影在密集的雨帘中迅速变得模糊、渺小，最终被灰白色的雨雾完全吞没，只留下那截在迷彩服领口一闪而过的黑色，像一道突兀的裂痕，刻在钟离舒被雨水冲刷的视野里。
钟离舒猛地回神，冰凉的雨水顺着发梢流进眼睛，带来一阵刺痛。她用力眨掉雨水，才发现自己已不知不觉停下了脚步，周围奔跑的同学几乎都已越过她。一种迟来的、冰冷的窒息感攫住了她，湿透的迷彩服沉重地裹在身上，像一层冰冷沉重的壳。
她深吸一口气，冰凉的空气呛入喉咙，激起一阵压抑的闷咳。她不再去看那个方向，重新迈开灌了铅般的双腿，汇入奔向宿舍楼的人流。每一步，湿透的裤腿都沉重地拍打在小腿上，溅起浑浊的水花。
宿舍楼里一片兵荒马乱。走廊里挤满了湿漉漉、狼狈不堪的“迷彩服”，抱怨声、喷嚏声、咳嗽声此起彼伏。
地面被带进来的雨水弄得一片泥泞湿滑。空气里弥漫着浓重的湿衣服味道、汗味和泥土的腥气。
钟离舒挤过混乱的人群回到自己寝室。其她几个舍友早已回来，正手忙脚乱地扒着身上吸饱了水的厚重迷彩服外套，一边拧着头发上的水，一边大声抱怨着这鬼天气和倒霉的军训。
“谁先回来的？！谁先洗！”
“我鞋子里都能养鱼了！”
“阿嚏——完了完了，肯定要感冒！”
钟离舒沉默地走到自己床边，动作有些迟缓地脱下同样湿透的迷彩外套。冰冷的布料离开皮肤，带起一阵寒意，让她忍不住打了个哆嗦。里面的短袖T恤也湿了大半，紧紧贴在身上。她将干毛巾收回来，机械地擦拭着头发和脖颈上的水珠。毛巾很快变得又冷又湿。喉咙深处那股熟悉的干痒感又涌了上来，带着点灼痛。她强忍着没咳出声，只是把毛巾捂在口鼻上，闷闷地吸了几口气，试图压下那股不适。
室外，雨声依旧哗哗作响，没有半点要停歇的意思，重重地敲打着玻璃窗，也敲打在她昏沉发胀的太阳穴上。
宿舍里明亮的灯光下，舍友们咋咋呼呼的声音仿佛隔着一层水幕，听不真切。她擦头发的手慢慢停了下来，指尖无意识地用力，几乎要把湿毛巾拧碎。脑海里挥之不去的，是雨幕中那个奔向医务室的、单薄又决绝的黑色身影，还有那截一闪而逝的、熟悉的黑色T恤领子。
她放下毛巾，走到窗边。楼下，雨雾弥漫，视线模糊不清。操场对面那栋白色的小楼，在灰暗的雨幕里只剩下一个朦胧的轮廓。就在这时，钟离舒终于看清那个轮廓前方，一个小小的身影撑着伞快跑着——是阮瑶！
她跑得很快，怀里似乎紧紧抱着什么东西，用外套裹着，护得很紧。那把伞在风雨中显得有点飘摇，但她跑向的方向，却不是宿舍楼，而是……食堂？
钟离舒的手指无意识地抠紧了冰冷的窗框，指节微微泛白。
作者有话说
第3章 骤雨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