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1、071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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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气越来越冷，枯树上有星点阳光跳跃，飞雪连天砸下，打在脸上、手上、脚上，宛如刀割般痛苦。
河流冷冻结冰，有士兵抓了雪塞进嘴里，被路过的军官瞧见了，免不了又是一顿斥骂。
作为这支军队的主将，在歇息时自有亲兵支起炉灶，为她煮一壶不加油盐的清茶，用陶杯装了，热热地捧在手里，冰结的灵魂似也回过神来。
赵云喝不惯她这茶水，但也不挑剔，两大口囫囵吞下去，再给自己倒上半盏握在手心驱寒。
谈道笙咂巴咂巴嘴，喝不出拿雪水泡的茶与普通的茶有何不同，兴致寥寥地抿了两口便放下。
这位少年将军从脚边寻出一根枯枝，蹲在雪地里划来划去。
“其实袁公胆子挺大的。”
蹲在她旁边的子龙将军“唔”了一声。
“咦？”谈道笙转头看着他，问道，“你怎么不问我为何这样说？”
“此乃军机要密，不该问。”子龙将军一板一眼地回。
她移开眼睛，悻悻地摸了下鼻尖，找了个寻常的话题，“子龙啊，我怎么觉着你不怎么喜欢州牧呢？”
那双剑眉蹙起，似乎是不太理解这少年为何生出如此疑惑，也不明白他喜欢袁绍与不喜欢袁绍又有什么关系。
他没吭声，他这位顶头上司便默认了，继续自顾自说道，“听闻冀州易主之时，冀州许多人选择投奔公孙伯珪，你既不喜州牧，缘何不去公孙帐下呢？莫非你也不喜欢公孙伯珪？”
……也只有他家将军会在两军交战之际问出这样的问题了吧。
赵云叹口气，正色道，“在下为将军而来，将军……”
远处有黑点影影绰绰，待其靠近才发觉那是先前派出的斥候，他家将军便因此而忽略了他的话，赵云抿抿唇，跟着站了起来。
“怎样？看见了吗？”
“看见了！”
周小马接过将军递来的热茶一饮而尽，两手比比划划，“我们在东武城附近发现一队骑兵，应当是公孙瓒派出的斥候，接着北上之时骑兵越来越多，约有万余人！骑兵之后为数余步兵，只是队伍太长没能数清。中军有三千左右精骑兵，皆骑白马、着重甲，朝着西南方向而来，约莫是得了将军送去的那封帛书，去救甘陵相了！”
前军有骑兵万余，那其后步兵一定只多不少，她在心里算了算，断定这支军队便是公孙瓒的主力。
公孙瓒此人与当世大多诸侯不同，他是个很能打的人。这种能打不是指端坐于中军帐里调动万军，而是物理意义上的能打——这是一个曾经带领数十骑出行，在与鲜卑数百骑遭遇时，能够“驰出冲贼，杀伤数十人”的猛男。
换而言之，他是一名冲将。
在发觉自己的优势全方面碾压敌人时，这名冲将会选择把脑子放置一旁，肆意横行而来。
但也并不能说这位公孙将军完全没脑子：
他接了甘陵相的求救信，之后带着主力驰援甘陵的做法并非全无道理——这是一个向冀州大族示好的信号；与此同时，他可以一面从容南下，一面将清河诸县收入囊中，直至抵达甘陵，他的军队都不会遭遇强烈反抗；再加上渤海、清河两郡供给，这支斗志满满的军队能够在甘陵一路南下，直.插.魏郡，以摧枯拉朽之势拿下邺城！
而这一切都建立在渤海无恙的基础之上；
——如果失去渤海，那么他将陷入腹背受敌之窘境。
少年将军垂眸看向雪地中潦草的路线图，忽而牵唇轻笑。
凑者，水流会合也。
这座位于渤海、清河及平原三郡交界处的小城龙凑作为河津要口，虽称不上是兵家必争之地，对于渤海郡来说，却是唯一的险要所在。失去龙凑，渤海将无险可守。
因而在公孙瓒领兵深入敌腹之前，他特意命工匠对这座城池加以修固，城墙垒高、沟壕加深，在城防巩固工作完成后，城中居民也同东光百姓一样被驱逐出境，渤海郡中最精锐的郡兵被调集至此，守城之将则由他的结义兄弟亲任。在公孙瓒看来，龙凑已然成为铁桶一样的坚城，任何人都不能将其攻下。
乐何当也怀了这样的想法。
作为一名商贾出身的将军，乐何当并不愿意冲锋陷阵。尽管建功立业的机会皆在沙场之上，然而沙场总意味着杀戮与死亡，那太可怕了，纵使他的义兄再三强调优势在我，乐将军仍然选择坚守龙凑，在后勤事业中发光发热。
守城多是一件美事啊。
大雪漫天，路冻成冰，何其苦难，只有他那位义兄才会选择在此时怀着一腔热血深入敌腹，以求与袁本初决战，乐何当如是想到。
这豪宅原是龙凑最富有的人家所有，而在幽州大军占领龙凑之后，它被献予公孙瓒，此时他的义兄远征邺城，这座府邸连同府邸中的一切便自然而然地为他所拥有。
兽面错金博山炉喷洒出馥郁的香，被银丝炭盆烘着氤氲满堂，窗上挂着的蜀锦绣帘被白雪映得灿烂，暖风与香气缭绕，将侍女美丽的脸庞衬得越发朦胧动人。乐何当躺在金线锦团中，从美人柔荑里衔过紫莹如明珠的葡萄咀嚼，一面将眼睛掀出一道缝隙，在堂下站着的美婢中巡视，寻找一位有幸在今夜侍奉他的佳人。
婢女们被要求扬起头颅，令座上的府君看得更清楚些，烛火跳动着照亮一张张如花似玉的脸颊，那一双双宝石般的眼睛却默默下垂，将黑密的睫毛濡湿。
她们原是主人家为公子豢养的侍妾，从来命不由己，在公子被那位公孙将军放逐后又被迫逢迎将军，而今将军走了，竟还要对将军的义弟笑脸相迎，谁又能笑得出来呢？
一名清秀女子被抬起脸颊，泪水无声滑落，乐何当的面色陡然阴沉，抬手便是一掌。侍女被打得摔倒在地，乐将军犹未解气，他正要下令，卫兵先一步跑了进来。
“将军，送往甘陵的粮草被劫了！”
这是谈道笙率军抵达龙凑的第五天。
她将营寨设在离龙凑城不远不近处，其间隔着既不在其弓弩射程之中、又令城中守军能够感受到威胁的距离。
中军帐前的大纛飘扬，乐何当立于城楼之上，无法看清大纛上绣着的字迹，也无法估量这支队伍的人数，他只知道这其中有一支骑兵，虽不及白马义从装备精巧，却同样不容小觑。
当他派出斥候探查敌情时，这支骑兵会弯弓搭箭将他的斥候就地射杀；当他派出信使，想要向西南方传递消息时，这支骑兵会将他的信使拦截，在一番恐吓威胁之后，信使便痛哭流涕地跑回来诉苦，然后留他一人在满堂腥臊气息中踱步；如果他派出向甘陵运送粮草的军队……
公孙瓒带走了所有的骑兵，于是那些留在龙凑守城、又被分进运送辎重粮草队伍的步兵一面举着火把，一面护卫辎车，一面注意放轻动作，一面还要警惕地观察四周。
这是第三支送粮军队。
乐何当吸取了前两次的惨痛教训，选择在夜深人静之时偷偷打开城门，将这支千叮咛万嘱咐过的队伍送出龙凑，送往甘陵，他们是整个渤海郡最精锐的士兵，必须完成这一项艰巨的任务。
牲畜的脚掌被裹上碎布，踩在残雪之上，发出细碎的声音，夜间行军最为艰难，何况是大雪封路，狂风呼啸之时？好在不远处的那座营寨安静无声，在黑夜中沉沉入睡。
士兵们小心翼翼地走在暗雾里，对营寨中安眠的人们升起嫉妒：若非不知其虚实，他们定要在此时冲进去，用环首刀狠狠地捅进敌人的胸膛，以此发泄自己的恐惧与怨气！
赵云率领的骑兵也是这样想的。
在这五天之内，他们在赵将军的带领下坚持不懈地做好防守工作，保证城中的斥候、信使、辎重队伍等任何人都不能踏过防线半步，认真扮演着只骚扰不攻击的角色。城中的守军竟还不死心，深更半夜跑出来蹦跶，连带着他们也无法安眠。
骑兵们努力瞪大眼睛，等待一无所知的龙凑守军踏入陷阱。
“将军，这次还是……”
将军抬手打断他的话，那双在黑夜中仍旧闪烁的眼眸微弯，“谈将军有令，全数杀之，不留活口。”
第一支箭矢射进辎重队伍时，龙凑守军并未发觉异常。
为了不使敌人察觉，也为了能够看清前路，这支约两千人的队伍只零星点着些火把。由赵云射出的那支羽箭迅捷又凶悍地插.进小兵的脑壳，因而这名倒霉蛋无声倒在地上，又被四个人踩过后，第五个士兵终于低头看了看这非凡触觉的来源。
“敌袭——”
在他出声的同时，万道银光如同织机上的丝线，混着漫天飞雪，齐刷刷奔下来。刀割般的痛楚化为实质，龙凑守军一面挥刀执盾抵挡箭雨，一面惊恐地看向四周。
他们会从什么方向来？
他们究竟有多少人？
他们要用马蹄踩死自己，还是用马槊刺死自己？
首领的将军大声呼喝着命令他的士兵放下刀盾，趁着骑兵冲过来之前用辎车建立起防御圈。这是一名头脑冷静的将军，然而在黑夜中，在箭雨里，在骑兵的压迫之下，他的士兵们早已陷入慌乱，根本没有人能够冷静下来去执行他的命令！
只有赵云注意到他的存在。
混乱的黑暗中，这名骑白马穿银甲的将军迅速锁定敌将的方位所在，他勒住缰绳，迫使战马转换冲锋方向。
敌将察觉到危险正在逼近，他握紧了手中的兵器，在漫天飞雪中警惕着。当那匹洁白的骏马从浓重的雪幕冲出，闪电般撞进他的眼底时，他恍惚间竟以为那是公孙将军的白马义从。那将军并非白马义从，却带着比白马义从更强势的威胁气息压迫而来，银光霎那间挥舞，他在一瞬看清了将军的面容，又带着不甘的怨气砸进洁白之中，染出潺潺的血红。
赵云顺着这道血红继续冲锋，在混乱之中杀出蜿蜒的血路，及至路的尽头，这名冷峻的将军勒紧缰绳，如同一道绚烂的银光，再次冲进了血红深处！
血红在火盆中流动，将中军帐熏得温暖如春，满载而归的将军身处暖融之中，打了个小小的哈欠。
“子龙怎的不去歇息？”谈道笙从一片嘈杂中探头看向他。
赵云眨了眨眼，慢吞吞地走到她身边，“无妨。这支队伍同前两支不同，不仅装备齐全，反应亦迅捷机警，应当是渤海郡的精兵。”
“确实，”谈道笙点点功曹造好的一卷籍册，笑道，“运送的粮草辎重也比先前多上一倍！乐何当定然是急切无法啦！”
赵将军点点头，一双眼睛仍旧忽闪忽闪地看着她。
她摸了摸下巴，高声赞道，“这都是子龙的功劳！若非子龙机敏勇略，只怕要让他们逃回城中了！”
功曹们听得主将这样说，连忙跟着附和，于是赵将军不好意思地低下头，耳朵也慢慢染上绯红，“此乃将军布置得当的功劳，云不过略尽绵薄之力……咳咳，将军，我去歇息了！”
将军嘀嘀咕咕地写好功劳簿，连同一封帛书一起递与等候已久的信使，“州牧那边如何了？”
“一切都好，将军放心。”信使朝她笑笑，“袁公说将军兵少，切莫逞强，还是小心为上，待他那边安置好，再拨些兵……”
将军嘟嘟囔囔着打断他，“州牧麾下亦不过万余人，公孙瓒光骑兵便有一万！他再拨与我些，岂非逞强？不必如此，你就说我这儿也一切都好，让他放心便是。”
信使放心地点点头。
将军看着远处的龙凑城，忽而对他招招手，小声道，“我还有个主意。”
“什么主意？”信使也跟着放低声音。
“此乃军机要密，如何能说与你听？”将军拍拍他的肩膀，“你只需转告州牧，借我一个精干士卒就好，记住，要渤海郡的。”
作者有话说
第71章 07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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