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7、057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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船晃荡着靠近了黄河南岸。
亲兵歪歪扭扭蹭下船，脚一沾地便柔柔弱弱摊成一团，待到将这两日所食尽数吐出，他直起身子，哆嗦着两条腿走至船边，伸手架住一脸菜色的将军。
韩浩被亲兵搀扶着走上岸，稀里哗啦吐了好长时间才缓过劲儿，他一边掏出帕子擦擦嘴角的污秽，一边环顾四周的士兵们。
……有点辣眼睛。
他收回视线，颤抖着上了马，可马儿似乎还没缓过劲，四只蹄子晃晃悠悠的，眼看就要偏离目标方向，于是这位韩从事叹一口气，又从马背上翻了下来。
士兵们抬起一脸菜色的面庞，看向自家一脸菜色的将军。韩从事抬头看了看暗淡的天际，轻咳一声，假装没有看到士兵们一脸菜色的面庞，“想必谈将军正身处危难之中，我等切不可在此久留，当尽快赶往平城才是！”
“打起精神！”
于是士兵们只好搓搓脸跺跺脚，手动将那些晃晃悠悠的感觉赶出脑海，再由军官指挥着摆出阵型，颓丧又恐惧地往平城方向赶。
“听说平城外有三千西凉骑兵呢。”
“三千？啊呀呀，这可如何是好？”
“咱们这不是去送死吗？！”
“不错！”小兵想起这几日在平阴战场上的遭遇，猛地一哆嗦，“那些西凉兵堪称以一抵十！就凭我们……如何能救出谈将军？！”
“别说救了，”另一小兵嘟嘟囔囔着，“听说那位小将军尚且不满十七！还是个孩子呢！从前又没有上过战场！这下子遇到三千西凉铁骑，说不定已经……”
交谈声忽然变小，小兵们你看看我我看看你，都露出唏嘘的神情。
韩浩也难免叹气，他想，那确实是个聪明的少年，也确实是个难得的将军。
即使是董卓派去的疑兵，平阴战场亦惨淡无比，更何况是董军主力所在的平城呢？
……纵使那位少年将军拿下了平城，也只是因为西凉人不善水而取得的偶然的胜利罢了。而今是在广袤无垠的平原之上，他又如何能够赢过西凉铁骑呢？
若非他执意要将百姓先行送走，只怕还能留得一条性命，可惜……
“唉。”
他抚着从袁绍处加急送来的帛书，又叹一口气，“只望牛辅没有割了他的头颅前去领赏吧。”
“将军！西北方有人来了！”
“什么人？”
“看得不甚清楚，”周小马挠挠头，大声嚷道，“只是瞧上去狼狈得很！”
“……”谈道笙将沾满鲜血的帕子扔进火光之中，“列阵。”
于是正在打扫战场的士兵们只好放下手中的旗帜、兵器、尸体，令旗挥舞，号角声响起，黄河之畔的军队列好阵型，屏息凝神等待敌军的到来。
……但那支越走越近的队伍真是敌军吗？
谈道笙眯眼看去，终于看清那面大纛上绣着的字迹。她将酝酿好的命令吞回腹中，利落地翻身下马，“并非敌军，来者是韩从事。继续打扫战场。”
这位少年将军如此说着，一边上前走去，一边挥了挥手，“韩将军——”
韩将军愣了下，也加快了步伐，“谈将军——”
待二人走近了，韩浩看了看这少年白白净净的脸，再低头看一看自己血迹斑斑的衣袍，陷入沉思：
……他应该先聊点什么来着？谈将军你还活着啊？谈将军你没受伤啊？谈将军你这里到底咋回事儿啊？说好的三千西凉兵呢？是他们没来啊还是……你把他们给打跑了？你怎么把他们给打跑的？
但他还是将满腹疑惑压了下去，指了指少年的手，“这是……？”
“嗯？哦哦。”谈道笙将那个还在滴血的头颅扬起，呲牙笑了笑，“这是牛辅啊！董相国的女婿！韩从事不知道？”
“知道是知道，”韩浩不着痕迹地后退一步，“你提着他干嘛？”
小谈将军歪了歪头，小谈将军若有所思，小谈将军扭过那张西凉面孔看了看，小谈将军撇了撇嘴，小谈将军嘟嘟囔囔，“原来牛辅的头不值钱啊。”
韩浩张了张嘴，还没来得及说话，面前这位少年将军便抡圆了胳膊，于是那颗鲜血淋漓的头颅在空气中振翅高飞，精准又完美地落进火堆之中。
“哦对了，”少年将军满不在乎地回过头看他，“韩从事来此做甚？”
韩浩伸出手，又摸了摸袁绍送来的帛书，喃喃道，“我亦不知啊。”
天色明媚，晴空湛蓝如洗，浮云丝丝缕缕地漂浮着，偶然聚在一起，又被惊到般四散而去。
她想，如果能选择的话，她很乐意笑纳两三个金饼，而不是像现在这般，被众人簇拥着站在河阳城的城门外，扬着尴尬而不失礼貌的微笑，等待这曲“专门为迎接英雄而编排”的歌舞演完。
“果真英雄出少年啊。”
“小谈将军此番狠挫董贼锐气，谅他再不敢派兵来攻。”
“不错！三千骑兵尽数被灭，小将军真乃用兵如神啊。”
“来，请满饮此杯！”
不知是谁挤到她身边，将她手中的酒盏碰得一晃，溢出几滴清液，谈道笙看了看这张热情又陌生的面孔，尬笑两声，仰头一饮而尽。
“将军好酒量！”
“真是好生爽快！”
“将军既喝了他的酒，我这杯……”
不知又是谁挤到她身边，又将她手中的酒盏碰得一晃，于是她只好再次仰头……
“咳咳咳咳咳。”
谈道笙闭紧嘴巴，强行将酒水咽下，好歹是没有喷了周围人一头一脸惹出笑话。
但这位众星捧月的少年憋得满脸通红，弓腰咳个不停，惹得袁绍变了脸色，他伸手轻拍少年的脊背，声音也染上几分忧虑，“呛着了？”
少年摇摇头，扶着他的胳膊直起腰身，颤巍巍地伸出一只手，指向了定格在尾声的歌舞演艺团，“那是什么？”
袁绍有些摸不着头脑。
于是少年又问了一遍，“那是什么字？”
“‘迎小谈将军’啊，”袁绍身侧的太守王匡探出头朝她笑笑，“此乃在下专程命他们排演的，小将军可还喜欢？”
……啊这。
“喜欢！甚是喜欢！”小将军一脸欢欣鼓舞地向他点点头，又立马将视线转向袁绍，“盟主！咱们能吃饭了吗？再不走——我就要建出一座新河阳了！”
盟主在河阳的住处不如在雒阳的繁华，这很正常；盟主家里的烤羊不如在雒阳时的烤羊肥嫩，这就有点不正常；盟主本人看上去比前些日子瘦了一圈，这就更不正常了。
袁本初也有消费降级的时候？这也太不正常了吧！
小谈将军不知道在嘀嘀咕咕什么，于是主座上的盟主起身走过来，在小谈将军不解的目光中拎起了酒勺。
清澈的酒液潺潺流入她的杯盏中，谈道笙看着那一节白皙的手腕，有点儿茫然。
“道笙啊。”
“啊？”她愣了一下，后知后觉地站起身，“哎呀，怎能劳烦将军亲自把盏？”
袁绍摆摆手，绽出一抹温和的笑，“这不算什么。你此去辛苦，既能拿下平城，又将那三千西凉兵尽数斩杀，以扬我军之威，自该……”
堂外的守卫忽然走进来，打断了盟主对她天花乱坠的吹捧，袁绍皱眉听着这守卫小声说话，那双英气的眉毛越皱越紧，越皱越紧，最后拧成了麻绳一样的形状，“使者？他派使者做甚？”
堂内众人因着这一声尽皆看来，于是麻绳陡然松懈，袁绍向众人颔首示意无事发生，又很快转向王匡，“公节，你随我来。”
大领导与二领导先后离场，余下堂内众人好奇地嘀嘀咕咕，她也好奇地嘀嘀咕咕，“什么使者啊？”
面前忽而推来一盘甜糕，身着竹色锦袍的青年莞尔一笑，“阿兄说你爱吃甜糕，今日一见果真如此。”
荀谌指了指她案前，花纹繁复的漆盘中徒留点点残渣，晃荡着倒向盘底，惹得她也尴尬地晃晃悠悠，“多谢。”
青年笑着摇摇头，又恢复正襟危坐状态。
小谈将军看一眼雪白的甜糕，又看一眼荀谌那张比甜糕还洁净的侧脸，拈起一块送进嘴里。
……其实她正打算向身旁的小姐姐再要一盘来着。
……反正他也不吃，剩着岂不是浪费？
她这样想着，又拈起一块。
有风吹来，蛮横地夺走她手中的甜糕，又得意洋洋地抛在地上。然而她却没心思去惋惜，谈道笙看着先后进来的两位领导，悄悄抠了下桌案。
……王太守怎么眼睛红红的啊？不是，袁本初把人给骂哭了吗？
八卦总是瞒不住的，不过两天时间，袁本初究竟是把王太守这样这样了，还是那样那样了，才惹得王太守眼眶红红，席间又跑出去痛哭一场的原因众说纷纭。
有人说这不是袁本初的锅，是王太守猛然看到自家亲戚喜不自胜，所以才泪如雨下的；
有人说这是董相国的锅，你说说这好端端的，给王太守送来个亲戚干啥？来打秋风吗？
有人说这是袁本初和董相国俩人的锅，董相国给王太守空投了个妹夫过来，袁本初却不许王太守接收这个包裹，王太守两边为难，这才痛哭流涕。
有人说这就是王太守自己的锅，他就是不喜欢这个妹夫，就是不想妹夫来自己的地盘，但是妹夫死乞白赖非要来，所以王太守他就……他就被气哭了！
太震撼了，谣言传来传去，都要把王匡传成精神分裂症患者了！
知情人士小谈将军对王太守表示了深深的同情，又在王太守红红的眼睛注视下离开了案发现场。
……杀自己妹夫的感觉应该挺不好受的。
……这也是个狠人。
小谈将军一边嘟囔着，一边在市廛里转转悠悠。
“将军！是您！”
啊这，她已经闻名河阳津了吗？
谈道笙连忙扶住颤颤巍巍走过来的老爷爷，“您认识……啊呀，是您啊？”
“是啊，”老爷爷紧紧握住了她的手，“将军还记得老朽？”
“自然自然。”小将军不好意思地挠挠头，“哎呀，都怪我疏忽了，您，你们现在有地方住吗？”
“小将军无需自责。”
不知从哪冒出个面容姣好的青年，引得市廛里的少女们频频侧目，荀谌却仿佛一无所知，他笑吟吟地走至少年身旁，说道，“听说是小将军送来的人，袁公便嘱咐了小吏们好生安排，现已划了些房屋令平城百姓居住。”
“是也是也，这位郎君说的不错，多亏了小将军和袁公呐。”老爷爷拉着她走往一处小摊，“将军，我没什么好送您的，这糖……将军，将军？”
“嗯？”谈道笙压下心中思绪，将饴糖往老爷爷怀里塞，“多谢您，只是我不爱吃糖，您留着卖吧。”
老爷爷不接，并且不容拒绝地往她怀里塞，于是二人开始拉拉扯扯你来我往不甘示弱，于是饴糖委委屈屈地打算自我了断——旁观青年眼疾手快地接住，并且叹一口气，并且从怀里掏出一些五铢钱放到老爷爷手里，并且按住了她的肩膀，“这糖给我吧，多谢。”
远离了老爷爷的小摊，荀谌飞快地将饴糖塞进了她手里。
……怎么办？再拉拉扯扯你来我往一下？这这这这不太好吧？
小谈将军正犹豫着，荀谌先开口了，“你既爱吃甜糕，如何不爱吃糖？”
少年低着头，因而荀谌看不到她的脸庞，只觉得那声音闷闷的，仿佛藏着什么心事。
“我就是不爱吃糖，”她说道，“饭都快要吃不起了还吃什么糖啊。”
“袁公同你说了？”
……难道“后勤粮草快要断了”这事儿还要瞒着她吗？那到时候士兵因没饭吃而发生哗变，是砍她还是砍袁本初啊？
……应该是俩人一起砍吧。
荀谌看着这少年嘀嘀咕咕，忽然抿嘴笑笑，“怎么会吃不起饭呢？明日我便去冀州——”
“……干嘛？”
青年朝她眨眨眼，“给你找饭吃呀。”
作者有话说
第57章 05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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