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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6、046 ...

  •   这是一座大营,站在中军帐之前往外看,辕门处的守卫几乎成了一条黑乎乎的直线,小兵哼哼哧哧把将军的长戟竖立在辕门正中间,于是那支长戟也成了一条直线,长戟上的小支便成了直线中的一点,能看清楚这一点已经很费力了,何况是射中它呢?却不是特地来消遣她?
      吕布无视了小谈将军充满怨念的眼神,气定神闲地将弓从士兵手中接过。
      这是一张保养得宜的硬弓,明眼人一看便知其制作精良、用料讲究,虽然弓身有些许磨损,但这正显示出它并非那些用来赏玩的摆件,而是真正久经沙场的杀人利器。
      吕布抬手摸了下弓身,眼中流露出几分爱惜,而在士兵递来箭矢后,这位将军周身的气场全然变了。
      站定、架箭、拉弓、瞄准,吕布身姿挺拔,手臂稳稳地拉紧箭尾,他的左眼微闭,呼吸沉定镇静,下一秒,这支蓄满力量的箭矢如振翅雄鹰一般疾驰而出!
      空气被破开一声清鸣,谈道笙不禁随着众人一同吸了口气。
      这样远的距离,他当真能射中吗?
      肩膀忽得一痛,谈道笙从怔愣中抽离,迷茫地看着这位满脸得意的将军。
      “汝竟如此紧张,莫非信不过我?”吕布扬了扬眉,将那只稳稳穿过戟上小支、又被小兵欢呼着送回来的箭矢塞到她手中,“该你了。”
      “……我?”
      小谈将军有点儿懵,方才有说她也要辕门射戟的吗?
      “尔畏我乎?”这位并州将领露出个挑衅的笑脸,“若当真如此,那……”
      “非也。”谈道笙打断他的话。
      少年脚步稳健地走至他方才站定的位置,他的肩膀微沉,呼吸也放慢了几分,搭箭的手法娴熟自然,观此便知其射法不凡。那么,究竟有多么不凡呢?
      弓弦慢慢被拉开,一点一点,即将趋向圆满,少年觑着远方的长戟,肩膀微动调整角度。忽有一只手按上她的肩头,她略微蹙眉,分神看向一旁的将军。
      放箭最忌心神不定,吕布却仿佛全然不知,他咧嘴笑笑,谈道笙莫名觉得这笑掺杂着几分顽劣,令人心生不快。而吕布立马用实际行动坐实了她这点儿不快。他将少年手中硬弓夺过,换上另一把,“用我这个。”
      ……用这把就用这把,他就不能早说吗?
      谈道笙一边在心里默默吐槽,一边伸手接过。弓身猝不及防落下,压得她掌心下陷几分。这感觉与她用惯的弓箭全然不同,她抬手掂了掂,犹疑问道,“弓力几何?”
      “三百斤。”
      ……三百斤?吕布竟用三百斤的弓?而且连气都不带喘一下的?

      她的力气不算小,平时也着意练过,但这并非她的强项。那么,她真能拉开三百斤的弓吗?
      并州的将军们也怀着这样的疑惑。
      少年看上去有些清瘦,然而练武之人深知这清瘦外表下所蕴含的力量。他的手臂是坚实有力的,当他拿起武器,皮肤下潜藏的肌肉会随之爆发,身体里流淌的鲜血也会随之沸腾。他是当之无愧的勇武之人。
      但并非每个勇武之人都能拉开三百斤的强弓。那么,他能吗?
      谈道笙顶着众人的目光伸出手,阳光倾泻在她的手背上,照亮那逐渐暴起的青筋,她的手骨也慢慢凸显,跃跃欲试地想要冲破皮肤。
      这样的寒冷天气里,她却出了满脑子的汗,一滴汗珠顺着她的额头滑落,滑过眉心,滑过鼻骨,要坠不坠地荡在她的鼻尖。手中弓弦像深埋在土地里的树根一般坚硬,她恍惚间以为自己并非在开弓,而是抱着一棵百年老树,企图用双手将它的根茎拔出。
      吕布不动声色地看着这少年,看他的青筋,看他的汗水,看他依旧淡定从容的脸,也看那一点一点被拉开的弓弦。当他用尽全力,他也许能完全拉开这三百斤的强弓,但他的准头则会出现偏差,他的肌肉也会因之而撕裂……
      “咻”的一声,箭矢低鸣着从没有被拉满的弓身上急速射出。纵使没有被拉满,弓力仍是不容小觑的,那支闪着微光的羽箭在众人注视下逆过清风,呼啸着冲入空气,在长戟上绽出一簇细弱的火花,继而插进了泥土中。
      “在下不如将军。”她将这把硬弓双手递回,真情实意地赞了句,“将军真乃神人也。”
      吕布心满意足地将弓接过,也真情实意地赞了她一句,“尔之武艺亦非常人可及,此后多加习练,有朝一日定可拉满此弓!”
      来自天神将军的夸赞令她感到喜悦,但……小谈将军拧了把自己右臂肌肉,呲牙咧嘴地回道,“还是不了吧。”
      她又不打算做什么大力士,且拉弓但求射准而已,百斤弓的射程也足够用了,何必要为难自己呢?
      虽然她差了那么一点点,没能成功辕门射戟,但是没关系!吕将军成功了!他们可以留在雒阳了!

      小谈将军很高兴,吕将军很高兴,张辽高顺等并州将军们都很高兴,因此大家顺势坐在一处,围炉烫酒、把盏闲话,为吕将军成功辕门射戟之神威喝一杯!为小谈将军差点儿成功辕门射戟之神威喝一杯!为天下安定、陛下安康喝一杯!
      喝得面容薄红的小谈将军极力拒绝了众位并州将军们同榻而眠的邀请,慢慢朝着自家营寨处走。
      已至傍晚时分,太阳投下的光线略有昏暗,但这位少年将军依旧兴致盎然,她脚步翩飞,像蝴蝶挥舞翅膀一般在路上乱蹭,尚未消融的残雪被她踩得嘎吱作响,顽强冒头的枯草被她重新踩回地底,此刻她不去想肩上架着的重担,放任自己喘息片刻,看一看悠然的爬虫,嗅一嗅冷冽的寒风……
      谈道笙茫然地抬起头,她闻到了熟悉的火焰味道,那样浓重,那样蛮横,那样惹人厌烦。她眨眨眼,望着浓烟滚滚、红光烁烁的雒阳城,大脑一片空白。
      是谁踏破天际,捉住了即将西沉的太阳,将漫天浮云给烧了吗?

      西凉兵在城里四处奔走,打碎了乔伯的幻想。
      这个白发苍苍的老人茫然无措地站在自家院门前,看着这座小小的瓦房冒出浓烟。
      这是座破旧简朴的房子,门扉被寒风吹得吱呀作响,墙面时不时剥落几层泥土,窗户漏风、房顶漏雨,若非邻居的小将军在冬日来临前替他修整过,他只怕要冻死在家中。这样的房子换不了几个钱,又哪值得为它哭泣呢?
      但乔伯还是呜咽出声了,大颗大颗泪水滑出干枯的眼眶,顺着他皲裂的皮肤砸进地面。
      他在这里住了一辈子,他的父母、他父母的父母皆在这里死去,他们的灵魂游荡在上空中,被火焰炙烧,发出尖利的哭喊,祖辈的哭声催促着他,也给予他满腔的勇气,这个满脸泪水、满头白发的老人咆哮着冲了上去!
      空中挥舞着的拐杖被定格住,马背上的西凉兵半点眼神都没有分予这个不自量力的蚂蚁,他将马槊从蝼蚁身体中抽回,继续往下一座院子里放火。
      血液喷涌着飞出他的身体,乔伯觉得冷极了,他慢慢闭上了双眼,他要死在这里了吗?
      不,他不能死在这里。
      祖辈的灵魂映入他的眼前,祖辈的呼唤传进他的耳中,这位倒地的老人挣扎着翻动自己的身体。他枯瘦的双手紧紧插入积雪中,一层又一层,终于触及到被雪裘包裹着的土地。乔伯抓紧了他的故土,暖流喷涌着离开他的身体,一股莫名的力量从碎裂的心脏流向他身躯各处,他的四肢弯曲又伸直,一点一点,一寸一寸地牵扯着他的灵魂接近祖辈安息的地方。
      他的家很小,因而院门到屋内的距离很近;但他爬得那样艰难,院门到屋内的距离那样远,仿佛天堑!他不知自己爬了多长时间,他的鲜血快要流尽了,他的身躯简直要冻成冰块。热气扑面而来,几乎使他融化,乔伯挣扎着掀开眼皮,看到他家徒四壁的房屋在火焰中哀嚎,他扯了扯嘴角,却流下两行热泪,他向着烈火冲锋,他要将自己的灵魂献祭!

      “乔伯——”
      滚滚浓烟熏红了她的眼睛,蒙蒙雾气遮掩了她的视线,肮脏的白、蜿蜒的红、冲天的黑跳动在她的眼帘,她努力分辨出那道落叶般的身影,接着她冲进了红光中,冲破了黑雾,她握上了那只冰冷又酷热的胳膊,“乔伯,你别怕,我这就带你出去,我这就带你出去……”
      乔伯没有力气,担不动柴,走不到城外,然而此刻他力气大得惊人,她一时不防,竟被那只胳膊摔倒在地。
      “这是我的家,这是我的家。”乔伯呜咽着往前爬,他渐渐被烈火吞噬,声音也慢慢微弱下来,“这是我的家啊。”
      待他完全被火光吞噬,支撑许久的房梁终于屈服于烈焰,轰隆一声砸下。

      到处都是人,到处都是火,到处都是哭声。
      谈道笙浑浑噩噩地挤在人群中,被哭喊的人群推动着挤向四方。他们嚎啕着、尖叫着、痛哭着往城门外挤,西凉兵烧了他们的房子,抢了他们的牲畜,将他们也像牲畜一样往外赶,往西赶。
      长安,长安,何处可安?
      少年的步伐那样缓慢,很快被拥挤的人群推倒在地。她从残雪与污泥中抬头,茫然地看着四周。

      “是你?”
      谁在和她说话?谈道笙眨了眨眼,努力将自己的目光聚焦。
      是个身量瘦小的孩童,约莫七八岁年龄,身上仅着一件破旧的单衣,因此脸上挂着两条长长的、快要冻成冰条的鼻涕。
      小女孩朝她笑笑,从怀里掏出个脏兮兮的小包递到她面前,“要吃糖吗?”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46章 04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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