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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87、187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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各路使者跑来徐州,一团热闹地向小谈将军提亲之时,各州郡其实并不是无事发生,什么也不做,就安静地等着谈道笙公布心动男嘉宾,入选了自然很好,没入选则遗憾离场的。
比如说对于兖州,不论郭嘉怎么想,他家主公曹操是全然不在乎结果的。
他选择郭嘉,自然是有理由的,理由不足为外人道,但他相信谈道笙一定懂。懂归懂,除非谈道笙对某位已逝郎君恋恋不忘到脑子进水,为追寻一点隐约的故人之姿,愿意放下一切的程度,提亲的结果显而易见。
曹操不是贪心之人,此举只为释放出一点信息,和徐州一起将窗户纸再粘上去——反正大家都很累嘛,休生养息一下,不好吗?若再是打个你死我活的,先不说各自吃不吃得消,本初夹在中间,岂不为难?
就当是为了本初,暂时休战——这就是他的目的。
而对于某个扬州使者所代表的郎君来说便不是这样。
自从袁术那里索回他父亲的军队,孙策很久不曾休息过。
他自九江而下,一路连拔数城,直到在曲阿赶跑刘繇,他这次南下的战略目标就算达成,该领兵回去,论功行赏了。
可他为何要回去?
当年鲁肃写信与扬州,究其根本,不过想借扬州之手重挫刘繇,试探他和袁术的关系只是顺带——但孙策就是要这个“顺带”。
他费此周章,难道仅仅是为了拿下曲阿,增加自己在袁术麾下的分量?
怎么可能呢?
莫说他多次征战立功,袁术却时常出尔反尔,将许诺他的郡守之位指给他人,哪怕袁术真的嫁女与他,视他为己出——他岂是吕布那等人?
大丈夫生居天地之间,岂能郁郁久居人下!袁术不过庸辈,而他和他父亲一样,是江东猛虎,虎啸而地动,又岂能由庸碌者肆意驱使!
他既拿了他父亲的兵,便不可能止步曲阿!
群雄逐鹿,诸侯林立,这乱世里也该有他孙策一席之地!
这个在征伐路途中长成青年模样的将军抬起头,雄心勃勃,胜券在握的目光投向会稽城墙。
会稽城池修得并不算差,东南多山,常有山越作乱,此任会稽太守虽不是什么海内有名的骁将,却很重视城防,新上任没多久便用府库里的钱买来木石之类的耗材,又雇佣民夫,将城墙修得高且厚,宵禁关闭城门之时需要动用十几个士兵,不可不谓之坚城。
等到城下的军队将投石车一字排开,头颅一样大的石头砸到城墙上,这般砸过一日,也不过使它受了些许皮外伤,夜间工匠上去修修补补,清晨的阳光洒下来,又是一堵厚墙。
尽管城下人头攒动,负责守城的裨将站在城楼上,站在这堵外墙之后,就感到满满的安全感。
“城中存粮富余,城厚且坚,纵孙策勇武又何妨?”裨将得意地说,“他啃不动这根硬骨头,我等只需静坐城内,待其粮尽自退便是!”
但他的话音方才落下,城外投石车忽然没了动静。
有一人一马从军阵中跃出,不过须臾便跑至城下,那个距离其实很危险,已经踏入城楼所架弩机的射程——虽非重弩,一矢发出,亦能自前额进,后脑出,将人整个的钉入黄土之中。
这个人分明是蓄意挑衅,狂傲至极!
守将立时就要挥舞旗帜,命令城墙上的弩兵校准弩机,对准这个人的脑袋,而在他的注视中,这个人忽而勒住马,两手伸过去,从背后拿出了什么东西对准了他的脑袋!
是一支箭,闪烁着极快而极冷洌的寒光,以至于他手中的旗子堪堪挥动出零星的弧度,他却已经仰倒在地上!
可那并不只是一支箭,还有第二支破开空气,扎进支撑大纛的木杆中!而后是第三支!第四支!
天上霎时抛洒一阵箭雨!
若是细细清算战损数目,其实可以发现那阵箭雨带来的伤亡并不算大,但先前由太史慈射出的两箭,一箭斩将,一箭刈旗,这就令城上守军士气大减。
不像西凉军那样有骁勇善战的名声在外,会稽城的守军就是一支普普通通的,在标准线左右挣扎的官兵,若是有名将指挥,说不定能打出奇迹。
问题是城中没有名将,城外打他们的倒有可能留名史册。
因而在太史慈的两箭之后,这支状态好时殴打山贼,状态差时被山贼殴打,整体状态好少差多的守军中立刻有人湿了裤子。
这还是心理素质算好的,撑不住的已经丢下武器连滚带爬地往城墙下跑。
边跑边叫:“军旗倒了!将军死了!他们要杀进来了!快跑啊!”
就挺热闹的。
厚重的会稽城就在这热闹里垮了一半,孙策的目光扫过来,另一半也摇摇欲坠,岌岌可危。
青年目光如有实质,像太史慈的箭一样射过城墙,射进城中,一些人便软下膝盖。
会稽虽然地处东南,较之其他州郡来说偏远了些,信息有点闭塞,但该知道的都有所耳闻。
比如说孙策的名声。
他原本是没有什么名声的,袁术麾下但凡是有些资历的,都称呼他为“孙坚那个长子”,后来他锋芒初显,猛兽的獠牙时而露出,他们便改称他为“小孙将军”,等到小孙将军离开九江,一路高歌猛进打入曲阿,从此“孙郎”的声名逐渐流传开来,并随他带领军队征伐的脚步变得越来越重,广为人知。
他生得漂亮,又年轻,与诸侯比甚至堪称年少。
这张年轻而美丽的脸上总是带着笑意,他打下一座座城,盔甲被血水染过一遍又一遍,可他进城巡视战利品的姿态却并不傲慢。
当他换一身干净衣服,头戴小冠,眼含笑意,在阳光下显得那样美好,美好到几乎圣洁——他怎么可能圣洁,怎么可能是个圣人呢?
他杀人呀,杀得人头滚滚!
那些士人一个个痛哭流涕,跪在他脚下高呼甘霖降世!父母归来!亲爹!活爹!爹爹饶命呐!
“我不过及冠年岁,哪来这样大的孩子?”孙策就是这样笑着举起屠刀,砍下他们全族的头颅的。
但这是对士族。
他转过身面向那些百姓时,是“军士奉令,不敢虏略,鸡犬菜茹,一无所犯,民乃大悦,竞以牛酒诣军”。
那些人称他为“孙郎”,叫得亲热而敬服。
孙郎,孙郎,多好的孙郎呀。
可惜他是个士人,并非草芥呀!
若是真的坐等这位孙郎攻进城,他的脑袋可就要搬家了呀!
虞翻如此想着,急匆匆地冲进了郡守府。
“府君!”这个文士痛喊道:“府君呐!孙伯符勇略过人,今又得太史子义襄助,实乃可怖!非我等力所能拒!府君!为城中百姓着想,不若避其锋芒,开城迎之吧!”
颇具法式浪漫气质。
时任会稽太守王朗就不是很能欣赏。
“会稽为汉土,我乃朝廷钦定会稽太守,孙策小儿非为王命,怎敢肆略城池?我若拱手让之,岂非辜负陛下之托?”王朗说。
浪漫的功曹虞翻就一愣。
“府君欲与之战乎?”他小心翼翼地说:“孙策攻城不过几日,城中便士气大减,军吏奔走呼嚎……非是在下胆怯,实是满城无有可当者,再战徒增伤残尔。”
“孰言城中无有可当者?”
王朗整了整衣冠,摸向腰侧佩剑。
“城中无将,我当亲战!士气减损,我当鼓以振之!”
咚——咚——
庄严而沉重的击鼓声震动空气,孙策抬起头,看到会稽城墙上有一抹高冠博带的人影,鼓面正是被他手中的木槌敲响。
“那是谁?”
韩当闻言,以手遮眼眺望城楼,迟疑地回答这位少将军,“……是王景兴?”
“王景兴?”孙策的眼中忽而迸出光亮,他扬唇笑道:“他这是要做什么?亲自击鼓以振士气?若是仅为守城,怎需……他要出城与我一战?!”
“昨日子义两箭斩将刈旗,彼士气必大减之,”程普说,“他若不及早安定军心,城内恐生动乱。”
“他倒并非全然不知兵者,只是不知其武艺如何?”太史慈摸向背后的弓,“若他敢出城,我便用箭将他射死——”
“不,”孙策摆手打断他,“子义前番辛苦,且在此歇息。”
这个青年将军从亲兵处接过头盔戴上,他骑上马,取下鞍侧的马槊握在手中,“今日也该教我舒一舒筋骨了!”
恰在此时,前方吊桥放下,城门打开,有士兵从中走出,为首的人穿着一副锃亮的盔甲,正是方才挥臂击鼓,振奋士气的王朗!
看清那人后,孙策一夹马腹,一马当先冲了过去!
没有人知道王朗战力如何,但他们都是随孙坚出生入死的老将,很明白战场上刀枪无眼的道理。
因而在孙策不等亲兵护卫,径自冲过去的同时,程普韩当立即驾马跟上。平心而论,他们的速度并不慢。
但孙策太快!
战马价贵,江东并不产马,多以水军为主,步兵辅之,孙策麾下只有数百匹战马,除几个将军及他的亲兵外再无骑兵,他也许不通骑兵的指挥艺术,但他显然深谙骑兵冲锋之理!
他像一簇羽箭扎进对面仓皇布起的军阵,巨大的冲锋力掀起轩然大波,彼军的防线立时被撕开一道狭长的伤口!此时已冲至阵中的孙策挥舞起马槊,他不再是羽箭,而是一柄利剑,剑锋所指之处,如疾风涤荡劲草!
有人倒下,有血浪飞溅,有慌乱的指挥声,有惊恐的哭喊声,王朗就在这一片片的嘈杂中看清了江东孙郎!
血水顺着头盔滴落在他的脸上,红色鲜艳耀眼,衬得他皎洁惊人,多漂亮,多恐怖!明明是貌若好女的一个郎君,杀起人来手腕那样硬,心肠那样狠,像是从地底下爬出来的恶鬼!
王朗的心一沉,只觉喉咙干涩无比,“快……组起军阵,回城,回城!”
不出城,城中要内乱,出了城又是这般光景,他该怎么办才是!王朗被护在中间往后撤,这个可怜的太守一边不住地吞咽口水,一边快速地想哪里有援军可以求助。
他这样想时,身边忽然有人大喊大叫起来。
“府君!府君!城门闭上了!”
当属下将王朗送进中军帐时,孙策立刻从座上站了起来。
“无礼!”他斥道,“怎可如此对待景兴公!还不快快放手!”
两个士兵瑟缩一下,连忙放开架着王朗的手。
然后这个可怜太守就软绵绵地滑在地上。
孙策赶紧大跨步上去把人扶起来,扶着不敢撒手,“景兴公,若不是你非要出兵迎我,何至于此啊!”
“我乃汉臣,守汉土……”王朗的眼睛泪汪汪的,“此战虽败,不悔矣!”
这个江东孙郎太恐怖了啊!
他都兵败奔逃,准备坐小船远航去了,孙策还要追他,“又追击,大破之”,怎么不把他赶到太平洋里去?!还要把他捉回来?!
“我今败矣,”他戚戚然地扬起头,“要杀要剐,悉听尊便!”
“我为何要杀你?”孙策笑道,“景兴身负才干,何必寻死?不若在我麾下效力?”
“我并无才干。”
“你有。”
青年皱眉,“我早知景兴儒雅之名。”
“今日以后,我再不得儒雅。”
王朗直直地望向他,“将军还是杀了我吧。”
将军看着他,笑容渐渐冷了。
他摸向腰侧的剑,手指被那触感一冰,忽而想起什么。
“景兴乃徐州人?”孙策问道,“我记得谈将军在睢陵时,你还不曾来会稽?”
“是……”王朗一愣,旋即福至心灵,“将军怎知我和谈将军乃故交?”
……咳咳,猜的。
“我敬重景兴,不愿杀你,你既无意于我帐下效力,我亦不能强求……不过会稽已经是我的了,你还是回徐州去吧。”孙策说,“正好,我这里有些东西,你替我带给谈将军。”
他得知消息时离得太远,准备又匆忙,只能仓促派出使者,或许有失诚意。
但他确实是有诚意的。
若谈道笙是男子,待他全据江东,必请于麾下,与君共谋大业。
现在得知谈道笙是个女郎,孙策想,这段缘分或可换一种方式续上。
救命之恩,当以身相许,民间不都这样说嘛!
“袁尚唯靠父威,其实如何,未可知也;
“郭嘉诡诈,身弱而疾病缠身,并非良配;
“袁术之子更是徒有表而少才,比将军如云泥,”孙策将自己听说过的都数落一遍,用毛笔沾了沾墨水,嘴角一翘,提笔写道,“世间男儿,唯策堪配将军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