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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66、166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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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公子没做过伺候人的活计,手法自然生疏,可力道是小心翼翼的,显得格外温柔。
舒舒服服地躺在被窝里,头枕着温柔乡,袁尚的手指拂过头顶时还会按揉几下,轻轻的,那积攒了一整天的醉意都飘上来,谈道笙的眼皮就开始打架。
打得很激烈,好在不一会儿便和好如初,甜甜蜜蜜地贴在一起。
当谈道笙醒来,被这具身体的生物钟硬生生分离的上下眼皮奋力反击,试图再次成功贴贴。
……这床实在是太舒服了,于是她翻了个身,选择屈服。
打了胜仗的眼皮挺高兴,预备着手拉手好朋友,贴得严丝合缝,忽然就被主人偷袭了。
主人不仅不讲武德,一双眼睛还睁得大大的,睡意残留的瞳仁里倒映出一张恬静的脸,离她很近,近得能感受到他呼吸的波动。
仿佛一瞬间,许多种想法从她脑海游过,乱糟糟的分辨不清,也不足为外人道。
总之,她彻彻底底地醒来了。
但袁尚还没醒。
他半侧着身,面对内侧的人,睡得安稳,面相不仅透着恬静,而且有一种诡异的喜悦——没错,他的嘴角还带笑!一看就是做了一宿甜美到不足为外人道的好梦!
谈道笙就睁着眼,保持着刚醒来的姿势,心情很复杂地看他,愣是把人给看醒了。
刚醒来的三公子还在揉眼睛,揉啊揉,梦里的、眼前的、许久未见的人还没有消失,他的嘴角就又向上翘起,耳尖却悄悄发红。
清晨里仍然闪闪发亮的大眼睛盯着她。
“你醒啦?”三公子向她小幅度地摆摆手,声音有点低,还有点哑。
“我这是怎么回事?”谈道笙小小声地问。
“你睡着了,”三公子也诡异地放轻声音,“我怕吵着你,不敢胡乱动呀。”
“那你是怎么回事?”
“偏房的床榻太硬了,”他说,“我在那里,横竖睡不着。”
谈道笙直直地看他,他眨巴眨巴眼睛。
“我这样做,惹你生气了?”
他的睫毛翩翩扇动,又安安静静地落下,一副可怜样。
她就叹一口气,“我没生气……只是公子,你若认床,可以把我叫起来的。”
公子点点头,却说:“我瞧你睡得香甜,如何舍得?”
他这么说,谈道笙就没话说了。
但三公子还抬起眼来,反问她一句:“若睡着的是我,你便舍得吗?”
他满眼亮晶晶,饱含期待地、悄无声息地向她靠近。
谈道笙伸出手,接住他愈来愈近的脸,“时辰尚早,三公子还是再睡会儿吧。”
三公子被她往外推,看她自顾自地下了榻,倒也不生气。
他揉揉自己发热的脸,扬声道:“我病了。”
谈道笙忙着披外袍,头也不回地说:“多喝热水,少喝茶,病就好了。”
背后忽然就“扑通!”一声。
这下她不得不回头了。
榻上的三公子仰面朝天,一手拎着被子往上拉,一手按住自己的额头,开始哼哼唧唧:“我着了风寒,你还说这样的风凉话!”
谈道笙四处看看,拿起自己的佩剑往腰侧系。
三公子悄悄睁开眼,哼唧声更大了些,“我也不知是为谁着的风寒,唉,唉!”
“早知这般,我就该待在房里,哪也不去,教那人……”
“这都怪我,”谈道笙打断他,“我错了,公子,你快别说了。”
公子钻出被窝,从榻上坐起来,结结实实打了个喷嚏。
谈道笙狐疑地打量他,“真病了?”
三公子可怜兮兮地回,“真病了。”
他方才说完,第二个喷嚏紧随其后,小谈将军就皱了眉。
“我去给你熬药。”
“嗯嗯,”袁尚应着,重新将自己躺平,“我在这里等……等等!”
谈道笙的脚步快,说话间已经要走出内室,可她回过头,身后的病人仅着一身中衣,下了榻,光着脚向她走来。
“怎么了?”
袁尚在她身旁站定,伸出右手,指向了她的佩剑。
“这是什么?”
“……是不是发热了,头疼?恶心?很难受?”
谈道笙探手过去摸他的额头。
袁尚一边低头任她摸,一边追问:“我知道这是剑,你平日里用的不是刀吗,哪来的剑?”
谈道笙摸完他的,又摸摸自己的,内心嘀咕,顺口一接,“我救了个人,他没钱报恩,就把剑送我了。”
……还是英雄救美的桥段?!
袁尚的眼神渐渐变了,很复杂,她还没吃饭,有点饿,暂时就分析不出来。
“究竟怎么了?”
她不问还好,这一问,三公子浑身的毛都炸开,声调平地拔高了几分,“什么臭男人拿过的东西,你!你也要它!”
谈道笙歪头认真地想了片刻。
在她的记忆里,那晚孙策被山贼追杀,瞧着是狼狈了些,然而……
“他一点也不臭啊。”
仆从依主君的命令寻来此处时,小谈将军被关在门外,正扒着窗户往里面看。
一道半侧的影子落在窗面上,影影绰绰的,看不太清面容,但恰好就侧成最为赏心悦目的角度,腰是笔直的,头却轻轻垂下,像一只傲娇的白鹤,充满了破碎落寞又坚韧不屈的美感。
不愧是主君最爱的三公子。
他这样在心中感慨,脚下发出了一点声响,鬼鬼祟祟扒窗观鹤的小谈将军就摆正姿态,一副若无其事的模样。
“三公子病了,我便来看看。”她说。
仆从看见她那双写着“嗯!就是这样!我才不是被赶出来的!”的眼睛,立刻配合起来:“哎呀,公子病了?怎么病了?可要紧吗?”
“倒也不是很严重……”她这样说,里面就传来几声鹤唳,于是接下来谈道笙拉高嗓门,“但公子的小脸煞白,让人瞧了很!是!心!疼!唉,这都怪我,若不是为着我的缘故,唉,多说无益,既然公子不愿见我,我还是走吧。”
一,二,她往前走到第三步,后面砰的一声,窗户打开了。
白亮亮的仙鹤瞋目看她。
“谁说要给我煎药的?药呢?”
谈道笙从窗底下拎起一只木盒,“这儿呢。”
三公子瞥一眼,从鼻子里哼一声,“闻着便苦。”
“所以我还给公子拿了一碟甘蜜丸。”她打开木盒,“我尝过了,甜甜的,正适合公子吃。”
公子小声嘟囔,“我又不是稚童,”手却很诚实地接过去,并且补充声明,“我还在生气。”
“好吧,”谈道笙点头,伸手指向一旁努力憋笑的仆从,“可是袁公现在找我有事,我须得过去一趟,等下再来哄你。”
三公子飞快地嚷:“谁要哄了!”又是砰的一声关上窗户,禁止观赏了。
过了一会儿才探头出来,“你可别忘了!”
谈道笙没回头,向他摆了摆手。
一夜磅礴大雨将廊下竹丛间的寒光洗没,风轻云淡,阳光灿烂。
她走得仍然不快,袁绍也仍旧站在那儿等她过来。
待她停下,仍然打量她,还皱了眉。
“为何穿着三郎的衣服?”
不待她回答,袁绍已经想通缘由。
暴雨如顷,他没有摔杯,廊下刀斧手不曾杀出,仆役尽退,无人敢为其撑伞,谈道笙是淋雨走出这座院子的。
唯有三郎有这胆量。
袁绍心绪复杂。
只是这身衣服实在有些不合身,他示意谈道笙随他走入内室,从柜子最深处取出一只木匣。
“穿上试试。”他说。
谈道笙试出了一身汗。
袁绍给的这件衣服也不是全然合适,可比起袁尚的好了许多,只是……
她垂眸看向衣袖上雅致繁复、精美华丽的暗纹。
从前她在冀州,袁绍不是没送过她衣服,甚至称得上频繁相送,直教名士们咬帕跺脚,恨不能扒了去披在自己身上。
袁公出手,自然不属凡品,可这件还是有点超乎她的想象。
她不自在地拉了下衣领。
“果真短了些,”袁绍说,“无妨,令绣娘做件新的就是。”
“其实还好,不必那么麻烦的。”
她左看右看,只觉得这衣服做工太过夸张,像是把一块块金饼堆在身上,沉甸甸的,真是烧钱。
这样的衣服再做一件,那就是加倍烧钱。虽然不是她的钱,听着也肉疼。
谈道笙想,不如直接换成钱送给她。
但袁公满不在乎地说:“不过多等些时日罢了,有何麻烦?这颜色衬你,一并多做几件也不妨事,”他笑着问,“你可喜欢?”
她摸了下软滑的衣料,“我以为奢靡太过。”
袁绍却摇头,“我只恐不够。”
他认真地看着她,眉眼温和,声调平缓,讲述这件华衣的由来。
兖徐动乱之际,公孙瓒击溃刘虞,夺得幽州牧的位置,然而刘虞素有声望,他死以后,乌桓峭王感念其恩德,与刘虞麾下从事相合计,欲率兵迎其子刘和。刘和现在冀州,而袁绍与公孙瓒有隙,又觊觎幽州久矣,值此良机,岂能无所动容?
整个冀州都在为此聚集兵马,战争的机器即将转动,谁又能为万军之将,为他拿下幽地?
这是毫无疑问的事,自谈道笙离邺,冀州首将,当推麴义。
怎奈麴义此人居功自傲,骄纵不轨,若此番再立大功,不知该是何等面貌。
袁绍对其不喜,然冀州诸将无出其右者,攻幽大事,亦当以稳重为上。
就在他心中犹豫之时,徐州易主,谈道笙为使来见。
谈道笙无令擅杀朱灵,得信不归邺城,这些都是板上钉钉的事实。
可这位年轻的将军实在太能打了。
如此英才若不能为他所用,日后必成大患,因而在审配走后,冀州袁公于案后沉思良久,终于做下打算。
他该杀了谈道笙。
袁绍将杯盏握在手中,几欲摔掷,然而,然而!
他的心里不仅有怨,有算计,还有不舍。
轻柔而温暖的披风被谈道笙披在他肩上时,袁绍做出了最后的选择。
他坐拥冀州,渐渐笼络并州,青州亦指日可待。
他麾下谋臣武将云集,若真论起来,也并不是非谈道笙不可。
可他选择相信谈道笙。
她予之信,他愿回以信。
如果谈道笙想要军队,他可以令其统制冀州全军。
如果谈道笙需要军师,他便将荀谌派往其麾下,岂会比不得出身鄙薄的鲁肃?
谈道笙与曹操不合也无妨,他会在其中周旋,将二人隔绝开来。
待谈道笙攻克公孙,他即上书朝廷,表请其为幽州刺史——他能给她的,远为刘备所不及。
只要谈道笙愿意留在他身边,袁绍说,他许予的一切都还作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