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饭刚刚开始吃,想要把人家侄子收进碗里来的小心思似乎就被人家叔父给识破了,接下来该怎么办?
谈道笙将头从碗里拔出来,余光瞥见诸葛玄一脸严肃地盯着自己,有些心虚地舔了舔嘴唇。
“不过吃顿饭罢了,能有什么意思?先生多虑了。”
“营外流亡者众,独我家二郎为将军座上宾。”诸葛叔叔答得飞快,不仅堪为座上宾,还沐浴更衣——更的将军的衣!他在心里默默补充道。
“先生这话说的……行军途中,哪来那么多鸡,当然要花在刀刃上。”她小小声地嘀咕了一句。
诸葛玄没听见,仍旧板着脸,非常具备家长气质。
谈道笙就挺挺胸膛,非常不怯场地看回去,“而今流亡者众,我麾下将士安营散食,以赈灾祸,独先生率家眷卧于水泽之中,此何意哉?”
这话精准戳到了诸葛玄的痛处,诸葛叔叔面色一僵,气势立时矮下半截。
帐内沉默一瞬,安静啃鸡腿的诸葛小朋友抬起头,似乎想要为叔叔说些什么,这回轮到谈道笙甩过去一个“大人说话小孩别插嘴”的眼神,于是诸葛小朋友又又低下头。
好在小谈将军不是个刻薄人,看破不说破,转脸便将话题引向他处。
“不知先生意欲去往何处?”
诸葛玄张了张嘴,吐出两个字,“荆州。”
谈道笙眉毛一扬,面上不觉溢出星点笑意。
荆州好哇,正中她怀!
她轻咳一声,摆出忧虑的神情,“先生差矣,既为避祸,何故奔往荆地——岂非出得龙潭,又入虎穴?”
诸葛叔叔疑惑了,“玄闻听刘景升治下百姓安乐,兵匪罕见,故而携眷往之,将军此言又做何解?”
……好歹也是一方大姓,消息更新如此之慢,诸葛家大概断网很久了吧。
琅琊郡的信号这么不好的吗?
“袁术占得扬州泰半,厉兵秣马,荆扬二地多有摩擦;加之刘景升麾下黄祖射杀孙文台,父仇未报,孙伯符又年少意气,怎会置之于不顾?”
谈道笙从案下摸出只小木盒,又从木盒里取出一封书信,示意亲卫递与诸葛玄,“先生有所不知,我有一结义兄弟,原在荆州,前些日子已然携母奔离,前去广陵安置。先生又何必要去蹚那疾风恶水?”
结义兄弟将信写得逻辑清晰,条理分明,非常有说服力,促使诸葛玄原本持有的怀疑态度动摇几分。
一旁还在啃鸡腿的诸葛二郎也向叔父颔首示意。
……二郎虽然年幼,但总是对的,这次大概也不会出错。
于是叔父彻底相信了。
“虽如此说,”诸葛叔叔握着信,仿佛看到坎坷曲折的前路在眼前延展开来,他轻叹一声,“景升公闻我困厄,书信邀我赴荆以避祸,而今我既知景升有难,怎可视之于不见乎?”
诸葛叔叔说着,深邃的眼睛慢慢噙了热泪。
感人,太感人了。
这是什么投我以木桃报之以琼瑶的剧情啊,他们也没在拍琼瑶剧吧?
小谈将军左右看看,没看出有藏在帐后扛着大炮的人,当然也没看到诸葛叔叔背后站有千军万马。
他就是个文士罢了。
或者说,还是个非常困窘,家财尽失,护卫皆无,因此只能携老扶弱,带着侄子侄女小心翼翼地在她军营附近扎起小帐篷,以此求得贼人远离,同时靠着全家都知道不干净的河鱼果腹,努力维护士人形象的中年人。
就是这么个人,竟要明知故往,难道诸葛家不仅出了大名鼎鼎的卧龙,还养出个大名鼎鼎的石猴,可以揪猴毛化神兵救人于无形吗?
谈道笙想说些什么,可当她的目光触及到那炙热晶亮的水珠时,她觉得自己无法说出口。
她将眼睛轻轻撇过去。
“荆州殷富,刘景升未必就输与袁术。他日后得知先生苦楚,也会有所体谅。”
诸葛玄摇了摇头,“我已与景升兄书信告知,岂可言而无信。”
谈道笙看一眼他的表情,多劝无异,因此不再开口。
气氛有些泛着悲伤的沉默,诸葛玄端起茶汤,好像荆轲接过太子丹的送行酒一样仰头一饮而尽。
风萧萧兮易水寒,壮士一去兮不复返,唉。
“先生既已意决,我不便再多说,只是,”将军的声音突兀地打断了他的惆怅,“先生既然要走,不若将二郎留在我营中,由我代先生暂为照看?”
……图穷匕见!
太子丹的送行酒“噗”得一下,被荆轲喷了出来。
伴随着剧烈的咳嗽声。
这回轮到诸葛二郎吓一跳了。
“从父!”
从父坐着,激烈地咳咳咳咳咳。
二郎站旁边,轻手轻脚地给从父抚背顺气。
始作俑者站二郎旁边,非常不好意思地端来一盏温水。
然后从父一边喝水一边咳咳咳一边还要努力地为自己发声。
“将军与我家二郎,”
“一见如故!”
从父闻言咳得更厉害了,但还是要说。
“将军意欲对我,咳咳,我家二郎,”
“好好照顾!”
从父咳出了令人叹为观止的美妙声音,然而还是继续说。
“将军将以何等身份对,对……”
这,这个问题怎么回答?
将军站在家长的角度想了想,再看看旁边站着的小朋友,非常不确定地开口。
“如,如师如父?”
咳嗽声忽然静止了。
小朋友歪下身子看了看从父。
然后低低地喝了一声,“从父咳得背过气去了!”
背过气去了!
这回也该轮到小谈将军吓一跳,“什么?!”
“从父!呸,叔叔!不是……哎呀!”
小谈将军烦躁地抓着头发,高声大喊道,“医官,医官!快来救命呐!”
医官三两步跑进来,一顿操作猛如虎,诸葛叔叔顶着红红的人中幽幽转醒。
首先入眼的是他家二郎,穿着别人的衣服,有点大,衬得人很幼小,做叔叔的就潸然泪下。
“二郎,若你父尚在,不知该如何……呜呜呜呜呜!”
二郎抿着嘴,脸上的表情就很奇异。
搞不懂状况的小谈将军凑上来,惴惴不安的,“叔,咳,先生,还好吧?怎么哭啦?我不是说我会照顾好二郎的嘛,您放心去就是。”
诸葛叔叔看着这张显得很无辜的脸,突然长抽一口气。
小谈将军心中紧张,一手拽了二郎的衣袖,一手握了医官的胳膊,吓得大气不敢出,“怎么回事怎么回事这怎么回事,他又要晕过去啦?!”
二郎没吭声,还在非常努力地抿着嘴。
医官左胳膊被将军拉着,以一种非常奇怪的姿势向前一步,作势要给诸葛叔叔再操作一番。
他的手指刚刚探到温热的鼻息,诸葛叔叔就再一次幽幽转醒了。
“二郎——”
叔叔伸出颤巍巍的手,二郎连忙拉住,声音怪怪的,“从父,没事的,莫要再晕啦。”
叔叔听了这话,泪眼朦胧地瞧着自己这不争气的侄子,“我平日里是如何教你的?诸葛氏虽然落魄了,却还不至令家中子弟去,去!”
梨花带雨的叔叔说不下去了。
轮到二郎说。
“从父误会,”诸葛亮轻咳两声,“将军视我为良骥,故而有先前之举。”
“误会啥?”小谈将军插一嘴。
诸葛二郎看她一眼,轻轻摇摇头,然后继续和叔叔讲话。
“袁术无谋,用兵不以计而赖其众,他想凭此将荆州吞于腹中,亮以为难矣。荆扬二州虽有龃龉,料刘景升尚能坚持一二,从父若去,小子无法随侍左右,心中惭愧,万望从父于路途中多加小心,保重身体。”
说完,诸葛亮弯膝下跪,将额头贴在地上磕了一磕。
叔叔看着蜷成小小一团的侄子,两行清泪就下来了,“二郎,你这是?”
诸葛亮抬起头,“小子要留在徐州。”
少年抽条得快,原本眉眼间还有稚气萦绕,然而不知何时,也许是琅琊的土地被骑兵震响,也许是举家逃亡的黑夜中,也许是躺在阴暗的沼泽地里,闻到令人作呕的尸臭味,肚腹却空空荡荡,发出不容忽视的响声时,总之,这个侄子和从前不太一样了。
可有一点,他认定的事情谁也不能改变,哪怕翻山跨海,逆天而行也要去做。
鞠躬尽瘁,死而后已。
诸葛玄的心像是胀起来,挤压着他的肺腑,教他的声音艰涩无比,“你想好了。”
“是。”
“嗯,”叔叔闭上眼睛,“你走吧。”
半晌没人吭声。
诸葛二郎还跪着。
小谈将军探出头。
“那个,”她觉得好尴尬,但还是要说,“这是我的帐篷。”
诸葛玄被人搀着送出去,剩下两个人大眼对小眼。
谈道笙说:“你叔父那边我会派人看着的,不必担心。你有什么东西要收拾吗?明天收拾收拾……不收拾也行,我家军师现在广陵,等你到了那,让他……”
诸葛二郎歪了歪头,疑惑地看着她,“将军且慢,我为何要去广陵?”
将军也歪了歪头,不解地看着他,“你不是打算跟我了吗?”
那她的老巢在广陵,这个小朋友不去广陵想去哪儿?
小朋友点点头,又摇摇头,“我跟着将军去郯城,”他说,“我想亲眼看到曹操退兵。”
小谈将军在思考。
小朋友又说,“郯城还有一个人,我想见见他。”
在思考的小谈将军敷衍地回一声,“谁呀?”
“刘备,刘玄德,”诸葛亮笑了一下,“南下途中,小子被贼人所扰,是这位玄德公施以援手……将军可听说过他?”
将军停止了思考。
将军又被震碎了。
“谁?你说谁在郯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