晋江文学城
下一章 上一章  目录  设置

118、118 ...

  •   曹仁奉命来此之前,也是怀了速战速决的想法的。
      徐州水系纵横,冬日里万里冰封,无论是黄土还是水流,都被冻得坚硬无比,很适合骑兵冲锋;而若等到天暖回春,气温上升,河流解冻,骑兵遭到地形掣肘不说,还很容易水土不服,战斗力锐减,甚至爆发瘟疫。
      当然还有一个不足为外人道的原因:刘虞兵败后被公孙瓒杀害,袁绍此刻正全身心地投入到进军幽州一事中,无暇顾及南面,因此若能趁袁谈二人皆未察觉之际,对谈道笙发动一场闪电战,以雷霆之势为主公干掉此心腹之患,之后哪怕是袁绍有所怀疑,又能怎么样呢?
      死人是不会开口的,而他究竟有没有勾结袁术,还不是他们一句话的事?
      曹洪这样想,曹仁也这样想;曹洪失败了,曹仁就不这样想了。

      在踏进徐州境界以后,曹仁自领一军,攻城野战,从无一败,后还军北上与曹操合攻彭城,亦是战绩惊人,表现亮眼,“大破谦军”,战功赫赫,也就自然而然地生出几分傲慢。
      现在将那些自满轻敌的想法放在一边,认真地去打量这个曾经的盟将、此刻的敌人,曹仁的心绪就渐渐平静下来了。
      以目前的表现来看,他本人是冲将,曹洪也是冲将,那么谈道笙是个什么样的将领?
      将时间线往回拨一拨,慢慢翻看他的履历:
      于长社县中率百人剿灭盗贼,得黄琬举荐入西园军,可见谈道笙是有些功夫在身上的;
      汴水之战叛董投袁,以麾下两千余人扭转战势,似乎有点计谋,还有点演技;
      平城之战护卫一城百姓逃离,并用四千杂兵击退三千西凉铁骑,斩了牛辅的狗头,划重点;
      龙凑之战杀退幽州精兵,刮花公孙半张脸,鉴于此战之前袁绍与麹义已挫伤公孙锐气,谈道笙不算绝对主角,那就划半个重点吧;
      邺城之战杀退黑山数万,经常杀黑山军的朋友都知道,这些大兄弟的战斗力很值得怀疑,也划半个重点吧;
      宁陵之战打得袁术铩羽而归,当时他曹仁在场,小秀了一把,张辽也秀了一下,不过鉴于谈道笙亲自领兵冲散桥蕤侧翼,秀得不比他二人差,再划个重点吧;
      睢阳之战身先士卒,首个成功登上城墙,拿下“初平四年年度先进模范人物”、“感动袁术十大人物”的荣誉,大秀特秀了一把,狠狠划个重点;
      进入徐州以后先阻青州军,再单刀探病斩朱灵狗头,又能临危不惧,再次身先士卒,成功抵抗曹洪骑兵袭营,再再划个重点吧。
      综上所述,想要发挥自己的优势,率领一支非西凉铁骑、非幽州铁骑、非并州铁骑的兖州精锐骑兵一举干掉谈道笙,有几分把握呢?
      曹仁陷入了沉思。
      他决定将脚步稍微放慢一点,并且换个新的玩法。

      众所周知,骑兵是很宝贵的兵种,在战争中的威慑度极高,分分钟吓破对面兄弟的狗胆。
      然而在骑兵战术运用的初期,威慑度很高的骑士们并非执戟人,而是执箭人,一般扮演着贴近敌军奔驰却不正面冲锋、一边跟对面兄弟贴贴,一边咻咻咻地射几箭,令对面兄弟保持极度紧张状态的气氛组的形象,做点骑射骚扰、侦察敌情、破坏对面粮道和后方老家的辅助任务,贱贱的,很贴心。
      现在曹仁不打算用骑兵冲锋了,骑兵兄弟们就返璞归真,休闲娱乐的同时顺手干点老本行。
      比如说骑着心爱的小马出营溜溜弯,看见野狼射一箭,看见野兔射一箭,看见两只脚走路的类人生物,别管野不野的也射一箭。若是死了就拿绳拴在马后,哒哒哒地送到对面军营不远处;若是没死也拿绳拴在马后,哒哒哒地带到自家营里,有些许力气的充作小奴隶,有些许手艺的也充作小奴隶,生得有几分姿色的别管是男是女通通充作小奴隶,兄弟们乐呵完了再发卖给下面的兄弟们,嘿,稳赚不赔!
      再比如说三三两两结成小队,骑着马拎着弓跑到对面咻咻咻地射几箭,砰砰砰地扔几根火把,被发现了就赶紧逃跑,过一会儿再跑回来,再射几箭,再扔几根火把,直到对面被惹急了,就笑嘻嘻地踏着战鼓声扬长而去。
      再再比如说给对面发点小传单啦,说点漂亮话啦,宣扬一下投降不杀的理念啦,趁乱揪起一个大兄弟,用马驮到小树林里一通洗脑……呸,含情脉脉,拉拉小手,说点心里话,送点小玩意啦等等。
      这项工作算是重中之重,主要服务对象为身在谈营籍在冀的大兄弟们,大家都是受过专业训练的,因此一切都按照标准流程走:

      首先坐在一起忆甜。
      老哥是冀州的兵,在冀州过得什么日子啊?吃香喝辣谈不上,至少一日两餐荤素搭配,有肉有酒吧?偶尔还有加餐?出外勤还有补贴?发的钱粮直接覆盖父母妻儿日常花销?余下的钱还够雇人种地,什么都不用自己操心的?
      诶呀呀,都说冀州有钱,今日我才算开了眼呀!来,老哥,弟弟我敬您一杯!
      喝完这一杯,咱们继续思苦。
      老哥现在过得什么日子啊?啃麦饼,吃麦饭,喝清汤寡水还轻易不能续杯的?天气这样冷,今年的冬装还没有给做呢?不过钱还是照样发?
      老哥糊涂呀!徐州这穷地方,千里无鸡鸣的,揣着再多的钱也没地方花呀!瞧瞧哥,可不是比刚来的时候瘦了许多,都要被弟弟我给比下去了吗?不说别的,哥哥有多久没回家看看了?嫂子还好吗?闺女有没有长高?儿子会说话了没?
      唉唉,哥要哭就哭吧,兄弟面前还忍什么呢?哥也别嫌弟弟我说话难听,这岂不都是你们那位将军的错吗?
      若不是他,哥哥早就回家去,老婆孩子热炕头了,是不是?哎呦!哥说得什么话?我看你就是被他给骗啦!徐州人活不活的跟咱们有啥关系?那是咱爷咱奶咱爹咱妈,还是咱媳妇咱孩子啊?八竿子打不着的陌生人,往上扒几辈都扒不出半点血缘,凭啥要哥去救呀!再说了,哥救了他们,能得什么好处?钱?粮?田?爵?哥真是糊涂!
      咱们冀兖二州是友邻,徐州算什么东西?!咱们袁曹二公是兄弟,陶谦又算什么东西?!哥只听那位瞎说,稀里糊涂地去打自家兄弟,得罪了曹公,岂不就是得罪了袁公?得罪了袁公,你看你们全家有好果子吃吗!

      哥还没悟?
      好,那咱们就把话挑明了说吧。
      若非袁公允准,我们将军怎么可能和你们将军打打杀杀?明面上我们是受曹公之令,实际上还不是你们袁公!他是个有体面的贵人,那位又跟了他好多年,如今说杀就杀了,岂不是要被天下人耻笑吗?因此才要假托曹公之名,借曹公的手除去他呀!
      哥还不信?
      好,你只说这些日子里可有冀州的粮草辎重送进你们营里吗?
      有没有?有没有?
      哥!这还要兄弟多说吗!眼见为实啊!
      哥也不是个愚忠的人,究竟是要跟那位共赴黄泉,还是要悬崖勒马、迷途知返,回归袁公温暖的怀抱,哥自己好好想想吧!
      兖州兄弟唉声叹息着走了,留下冀州兄弟独自站在小树林里冥思苦想。
      到了饭点,这个小兵一手拿了块麦饼,一手端了碗菜汤,左顾右盼后发觉没人注意,便将脑袋从碗里拔出来,嚼一嚼身旁那位同为冀州籍的兄弟的耳朵。

      月亮藏在乌云后,营地被一层薄薄的雾气笼罩,更显黑暗沉寂。
      巡营的士兵走过这只帐篷后,有人悄悄起身,伸手拨了下灯芯,一豆暗淡的火光幽幽燃起,这一什冀州兵仿佛闻得战鼓声,纷纷从大通铺上爬起,卷草席的、叠衣服的、打包袱的,将偷藏的麦饼拿出来啃一口的,个个都放轻动作,生怕惊动守夜。
      寂静中忽然有人擤了下鼻子,声音有点大,什长暂停系包裹的动作,摸黑举了灯去瞧,正撞进一双婆娑泪眼中。
      “小石头!”什长刻意压着嗓子,声音就有些怪怪的,“你哭啥?”
      被叫做小石头的士兵垂头不答,眼泪却止不住地流。
      “你这小子,舍不得哪个小娘子?”有人一掌拍在他背上,“瞧你那点出息!等回了家,叫你老娘给你娶个媳妇就是,用得着在这儿哭!”
      小石头听了这话,哭得更起劲了,只好抽抽噎噎地反驳,“我不是!大丈夫生居天地之间,岂会为一妇人……我是……我是……将军待我们不薄。”
      他说完,帐内窸窸窣窣的响动突然停了,唯有寒风呼啸,将他们卷进记忆深处,那里站着一个年轻的将军,场景不断变换,将军也跟着七十二变。
      训练场上的将军是严厉的,皱着眉,背着手,不停地走来走去,时不时就下场摆布几个人,遇见笨得出奇的也会骂两句,有点可怕。
      可将军也会捧着碗,大咧咧地坐在他们中间,一边扒饭,一边听他们絮絮叨叨,一个说家里添了大胖小子,将军就连饭也不吃了,立刻腾手摸出些钱道喜;有滑头听了也这样说,却被将军赏了一脚,只好泪汪汪地捂着屁股逃跑,辗转至三更半夜,还是想不通将军究竟是如何分辨谁真谁假的。
      战火纷飞之时,将军从没有端坐在中军帐里,指使他们前进,前进,不择手段地前进,他也许在身后,也许在前面,也许在大纛下稳稳地站着,无论他在哪儿,只要他们想找,总是能找到的。
      当他们打了胜仗,袁公下发的赏赐总是从中军帐里原封不动地运出来,按照战功分毫不差地发下去。而他们若是打了败仗……在将军麾下,他们什么时候打过败仗?!
      将军,将军,他们的将军!
      可他们的将军似乎不打算回冀州了,难道他们也要跟着留在这里吗?

      有的人背了包袱,一边抹泪一边猫着腰偷偷向角落摸出;有的人还在踌躇,包袱卷了一半时忽然将头埋进被子里,反复地仰卧起坐,顺便锻炼身体;有的人从对面将军那里领了任务,揣着火石就鬼鬼祟祟地向粮仓摸去。
      夜里有寒风狰狞,有脚步匆匆,有烧糊的气息,有人在大喊大叫,有些士兵瞪着朦胧睡眼被军官揪起来,有些士兵早早便睡了,此刻由副将领着分发武器,默不作声地融进黑暗中,有些士兵则是从自家将军那里领了任务,也跟着大喊大叫,大吵大闹。
      “有人逃跑!”
      “有鬼呀!有鬼呀!”
      “敌袭!敌袭!”
      “快发武器!快结阵!大纛呢?将军呢?将军在哪里?!”
      从将军那里领了任务的人连忙大叫:“将军!将军!将军受了伤!已经许久不曾露面了呀!”
      不错,大家都知道将军受伤了,究竟是伤到胳膊还是伤到腿,大家就不是很清楚了。可他许久不在营中露面,中军帐也掖得严严实实的,这都是明摆着的事呀。
      一个就赶快跟着叫:“将军重伤!下不了榻啦!”
      另一个扯开喉咙:“将军病重!医官说治不好了!”
      “治不好!”一个鬼机灵拉高嗓门,“将军快死啦!”
      “将军快死了?!”
      “将军死了?!”
      “将军死了三天了!”
      “将军早死了!若不是冬日寒凉,恐怕已经放臭了!”
      “真假?”有个从对面将军那里领了任务的人连忙拉住同伴。
      “当然是真!他若没死,眼下乱成这个样子,他怎么还不露面呢!”
      同伴一把扯开他,飞奔到马厩里牵了马就跑。
      往哪跑?必是往对面报信去了!啊呀!怎么能让他抢了首功?快追!快追!
      许多身在谈营心在曹的士兵跟着跳上马,忙慌慌地策马扬鞭往曹营赶去。
      夜这么黑,风这么大,营里这么乱,谁会发觉那位放臭了的将军也跳上马,混到人群中了呢?

      大家都在努力地赛跑,只有第一个跑到终点的人被迎进辕门,搜完身后放进中军帐内,向军官们汇报对面的情况。
      “营中极乱?”
      “极乱!”
      “粮仓被烧了?”
      “被烧了!啊呀!真是好大一场火!”
      “谈道笙死了?”
      “死了!放了好几天,都臭了!”
      将军打了个手势,冠军小兵就被守卫请下去,好令将军们激情讨论一下。
      谈道笙死了!
      ——这是真命题还是假命题?

      众所周知,谈道笙是个年轻的、体魄强健的郎君,能骑马,能开弓,能使刀,能用戟,吃嘛嘛香,身体倍儿棒,目测几年间还长高了不少,就这样臭臭地死掉了?
      按照正常情况来看,这很不正常;按照实际情况来看,这就有得看了:
      谈道笙在先前一战中受伤了,这是事实;
      正值寒冬腊月,草药难觅,冀州断了一切供应,其营外又聚集许多流民,谈道笙不能得到最好的治疗,伤口发炎,病情加重,也是有可能的;
      而这些天里他们不断派出骑兵骚扰袭击,杀人放火,挑衅滋事,谈道笙始终没有露面,更没有猛烈回击,这是事实,可他并不是个任人搓扁揉圆的面团,此行也绝不符合他那同情心泛滥的性格;
      他们下过战书,因此谈道笙已经知晓戏志才的死讯,而据曾与他们共事过的曹仁看来,这俩人一直不清不楚、拉拉扯扯、勾勾搭搭、眉来眼去,戏志才甚至要为他背叛曹操,这都是铁一样的事实!谈道笙先负外伤,再遭情伤,伤伤相加,一命呜呼,合情合理!
      现在整个军营里乱成了一锅粥,他还不出面,就是不死,恐怕也丢了半条命;况且谈道笙若是真死了,那是乱上加乱,天助我也;谈道笙若是没死,又于战势何益呢?等到他们攻入这座混乱的营地,再冲进中军帐里给他一刀,他不死也得死!

      万事顺利,天命在我,机不可失,时不我待,此时不杀,更待何时?!
      曹洪嘭地一下跳起来,“兄长,无论他是生是死,我当领兵杀入,斩其头,屠其营,以雪前耻!”
      曹仁就皱着眉。
      事情若是不顺利,免不了要抱怨几句,仰天痛骂老天爷不把自己当亲孙子;事情若是太顺利了,又免不了担心其中有诈,思虑对面是不是要把自己当孙子耍……天呐他怎么变得和阿瞒哥哥一样疑神疑鬼的?不好不好,这么多疑,小心头风发作呀!
      曹仁想通了,说,“不可鲁莽行事……先派一营青州军在前试探,察其真伪,再出骑兵。”
      “兄长如此小心,若错失此良机……”
      兄长一瞪眼,曹洪便转了话锋,他一抱拳,正色道,“兄长放心,我定谨慎行事。”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118章 118

  • 本文当前霸王票全站排行,还差 颗地雷就可以前进一名。[我要投霸王票]
  • [灌溉营养液]
    • 昵称:
    • 评分: 2分|鲜花一捧 1分|一朵小花 0分|交流灌水 0分|别字捉虫 -1分|一块小砖 -2分|砖头一堆
    • 内容:
    •             注:1.评论时输入br/即可换行分段。
    •                 2.发布负分评论消耗的月石并不会给作者。
    •             查看评论规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