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光照耀三国》飞光照尔

110、110

　　从睢阳南下进军沛国，首先挡在面前的就是豫州州治谯县。
　　他们在这里遭遇了……不能说非常激烈，只能说聊胜于无的抵抗。
　　毕竟袁术还没老，腿脚也很麻利，一溜烟儿地就跑到九江去了。而这位袁公留下的兵卒较少，本身名声也不怎么好听，不仅百姓不喜欢他，世家豪强也对其没有好印象。
　　因此在袁公与袁公的斗争之中，谯县士人毫不犹豫地选择了袁公。
　　吹拉弹唱，箪食壶浆，该有的都没拉下，“进军谯县”这一行程并未遇到想象中的阻碍，反而丝滑至极，一言以蔽之，不过是小小年纪膝下儿女又多了一大波的事情，问题不大。

　　四世同堂，其乐融融。
　　脸生的儿女们卯足了劲儿挤到前面，努力与小谈将军套个近乎。
　　小谈将军，一人凑过来笑，将军，您不记得我啦？当年慈明先生嫁女，咱们可是在荀府见过的呀！我就坐在你左边的斜对面的后座呀！什么？您没印象啦？嗐，宴上有一道鹿肚炙记得不？是也是也，我见您吃得可香了，这样，我府上有个厨子……
　　啊呀！你这人好没眼色，几百年前的事儿了还要拿出来说！一人啐他一口，转而扬起笑脸，小谈将军！是我呀！嗐，咱们之间还说什么记不记得的话，有辱斯文！您瞧您腰间这刀，可不是咱谯县铁匠铺给打的？好用吧？不瞒您说，那铺子正是我家投资的呀！
　　小谈将军！一人挤过来，多年不见了呀，身体还好吧？哦您不认识我？诶呀，您看这……我跟咱们袁公关系可好着嘞，一起抢过新娘的！还有您那文若师父，嘿，我俩小时候在一块儿吃过糖呢！
　　人潮人海中，有你有我，都想跟小谈将军相遇相识相互琢磨，然而小谈将军不如袁公能言善辩，她只是坐在中间，任由儿女们吹吹捧捧而无动于衷。
　　小祖宗看上去有点儿装，儿女们想，这怎么办？唉，不然学老莱子来个彩衣娱亲？
　　大家心里各自琢磨着，正准备豁出老脸搏个祖宗高兴之时，祖宗突然就高兴了。
　　祖宗笑得跟朵花儿似的，叫住了路过的一名小吏。
　　这小吏长着一张路人脸，衣着也普通，整个人平平无奇，却不知是如何得了小祖宗的青眼？儿女们继续在心里琢磨。
　　小祖宗不知道儿女们的心思，小祖宗十分热情地跟小吏打招呼，“李五哥！是我呀！你不记得我啦？诶呀，当初你买我家草席，我还给你便宜了十钱呢！”

　　“将军真是个妙人。”戏志才如此评价道。
　　彼时宴席已散，儿女们拜别小祖宗后各回各家各找各妈，曹仁也要回老家看看，韩浩则表示人世间纷纷扰扰他只想休息，朱灵自知不得祖宗喜欢，因此早已悄悄离席。堂内只余下小祖宗和小玫瑰两个对酒当歌，叹人生几何。
　　……这是戏志才的想法。
　　谈道笙很愿意对酒，不愿意当歌，虽然她在跟随师父很努力地学习，却仍觉自身文化修养不足以支撑她和戏志才从诗词歌赋谈到人生哲理，因此想要将主场拉回她擅长的领域。
　　于是戏志才头上就被扣了顶草帽。
　　香喷喷，热乎乎，将军出品，必属精品，戏志才抬手摸了摸，心中很是满意。
　　然后将军给自己也扣了顶草帽。
　　戏志才就问：“咦，将军这顶也是自己编的？”
　　他好奇地瞧一瞧看一看，顺带将有些仄歪的帽檐扶正，“虽旧了些，却不失精巧。将军好手艺。”
　　将军听了连忙摆手，“这是我在雒阳时一位邻居大哥送我的，”
　　她也瞧一瞧看一看，顺带将戏志才那顶上翘起的一根草压下去，面不改色地说，“不过你说的对，我的手艺确实是好。”

　　两个人各自戴好草帽，当然还要拿好钱袋，开启谯县半日游。
　　由于将军是谯县人……至少户籍上是这样写的，本次就由将军亲自担任导游。
　　首先来到的是一家点心铺子。
　　说是点心铺，其实人家只卖一种吃的，小谈将军吧啦吧啦地说，“里面有红枣打成的泥，有枸杞，有一种他们叫做薯蓣的东西，似乎还放了一点点蜜，但很少，可以忽略不计。”
　　店家补充道，“蜜汁价贵，非是小人吝啬。自从那位袁公来豫州之后，蜜卖得更贵了！小人负担不起，这几日就要将铺面转卖了，还赔了好些个钱，唉！”
　　店家很郁闷，好在做出来的糕并不郁闷，仍旧香甜可口。然而一想到这糕要绝版了，小谈将军就也很郁闷。
　　“这都怪袁术！”
　　戏志才点点头表示赞同。
　　两个人继续向前走。

　　前方有一处汤饼铺，只稀疏坐着三两人，看上去生意很萧条，想来没什么奇异之处，小谈将军却忽然横扫郁闷做回自己，拉着他走了过去。
　　“杨二哥！”
　　正坐着发呆的店家闻言抬头，一双眼睛瞪得极大，“诶呀呀，小谈！”
　　“二哥还记得我！”
　　谈道笙很感动，两个人先是唠了几句，杨二哥拿破布擦了下小几，好令小谈贤弟以及贤弟身旁的郎君坐下，吃一碗热热的汤饼。
　　杨二哥去忙，谈道笙便跟戏志才解释，“我从前在这里卖草鞋，”她指指汤饼铺左侧空地，笑道，“这位哥哥没少照顾我，是个极好的人。”
　　她说得自然，并不觉得这是羞于启齿的往事，也并不觉得与小吏或小贩交好是什么丢脸事。尽管她为袁绍四方征战，已是闻名海内的大将。
　　这对戏志才来说新奇又陌生，他从未见过这样的人，也从未像现在这样坐在路边等待一碗热汤饼。他用手抵着下巴，一眨不眨地盯着这位将军，很认真地听那些市井闲话，听她讲家里的大公鸡多么霸道，她的小黄狗多么听话，她又是如何驯服那匹油光水滑的骏马云云。

　　杨二哥将两碗汤饼端过来，在她另一侧坐下，“小谈，你还在雒阳卖草鞋？”
　　谈道笙挑起一筷子塞进嘴里，“没有，我不在雒阳了，不过闲暇时也编些东西。”
　　“这样啊，”杨二哥继续问，“那你如今做什么？”
　　如今在重操旧业，专职杀人。
　　但她不想破坏自己在二哥心中的好形象，只好含糊其辞，“就……给一位贵人干点活什么的。”
　　杨二哥应一声，心中却疑惑。
　　他看看埋头苦吃的谈道笙，再看看那位一直沉默不语，举止间却对谈道笙颇为照顾的郎君，眼神逐渐不对劲了。
　　谈道笙如有感应般抬头，正好撞进二哥意味深长的注视中。
　　“二哥，你想什么呢？”
　　她憋了半晌，终于憋出一句话来，“我做的正经事！”

　　信使从府衙寻到此处时，莫名觉出一丝尴尬。
　　他将那怪异的感觉压下，递来一只锦袋，“谈将军，州牧有信至。”
　　有食客来，杨二哥起身去招呼客人，戏志才低头默默地吃，谈道笙瞥一眼他泛红的耳尖，低头去看信。
　　“温侯竟然这样？”
　　“还那样？！”
　　“他跑了？”
　　“他！”小谈将军边看边怒，“他怎敢如此！”
　　“不错！”信使说，“州牧也是这样想的！唉，将军不知咱们州牧，呜呜呜，”信使一面抹着泪，一面掏出个匣子放在她面前，“这是州牧给将军的。”
　　是只古朴雅致的木匣，打开一看，意料之中的金光灿灿。
　　“州牧说冀州此战疲敝，粮草供应恐不能及，因此令将军先行在此地歇息片刻，之后再行谋划。”
　　这匣子金饼不算奖赏，州牧在信里说，他已经看到小谈将军送来的战报啦，果然不负他所望，对小谈将军提出表扬！不过家里刚刚打完黑山军和公孙瓒，粮草有些跟不上啦，为了防止小谈将军打到一半饿肚子，咱们就先不打了，这段时间就在梁国和沛国种种地，休息休息，待到春小麦丰收了咱们再继续。这钱先拿着花，等到将军凯旋，他另有奖赏，保证是大大的惊喜！
　　小谈将军还没说话，那边哒哒哒地跑来一个骑兵，一下马便催促道，“谈将军怎的还在此处安坐？”

　　谈将军有些懵。
　　……她家袁公才说要她在此处轻松种田，怎么就不能安坐了？
　　曹仁派来的骑兵就说，“我家将军已经知道了。吕布叛逃，睢阳危矣！当趁张辽尚未知晓之时集结兵力，回援睢阳才是！”
　　谈将军摸了摸下巴，没说好，也没说不好，她只是问：“志才意下如何？”
　　戏志才便放下筷子，用帕子擦了擦嘴角，慢条斯理道，“我以为无需如此。吕布并非明主，文远将军不会随他反叛。”
　　“可在志才看来，袁公亦非明主。”
　　“不错。”
　　戏志才没有反驳，他说，“而他会为你留下。”
　　他的眼睛认真地盯着这位将军，谈道笙亦在看着他。
　　她看上去丝毫没有讶异，反而噗嗤一笑，扬声对那骑兵说道，“听见了没？文远不会反叛，让你家将军好好歇着便是。”
　　于是骑兵嘟囔着走了。

　　汤饼被吃得一干二净，戏志才也起身，将军却仍旧稳稳地坐着。
　　他垂眸看过去，正对上一双黑漆漆的眼睛。
　　初夏时节，太阳将落未落，一缕光线照过来，柔柔地抚在她肩上。
　　她托着下巴，歪头看着他，很轻地问了一句，“那你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