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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03、103 ...

  •   这是极平常的一天。
      春风拂来,花红柳绿,小动物们忙着外出觅食,生活在这片土地上的人们自然也不能落后。
      他们大多是农民,在靠天吃饭的同时也要保持勤劳质朴的美好品格,如此才可能赢得丰收喜悦。
      眼下正值春耕时分,城外的农田被积雪覆盖一整个冬天,春日的阳光洒下来,冰消雪化,同样闷了一季的野草就要探头,若是无人照看,这些生命力顽强到不可思议的东西将会迅速占领他们的土地,吞噬他们赖以生存的本钱。
      他们得出去呀,像现在这般待在城里,谁去除草?谁去播种?谁去施肥?若是延误了农时,今岁春小麦长得不盛,又该由谁来赔偿?
      被迫随袁术迁来睢阳的农民们急得不行,一家,一亭,一乡的人聚在一起合计合计,焦虑的情绪瞬间便笼罩了整座睢阳城。
      不能出城,没法得知新发生的事情和时兴的新鲜货物,货郎就急;
      肉铺没法去外面收购新一茬长起来的猪羊,只能卖去年年底囤积的腌肉,眼见腌肉也要卖光,掌柜的就急;
      城中所植桑树少,春蚕没有桑叶吃,个个饿得扁平,莫说是吐丝,吐气都越来越少,要用蚕丝纺线织布的妇人们也跟着急;
      阿母心中着急,煮饭时心不在焉,塞进嘴里的吃食齁咸齁咸,小孩子们就嚎,乖孙孙一哭祖母就心疼,于是上至八十岁老媪,下至三岁稚童,大家一起急急急。
      光着急也不是办法,必得做些什么才是。

      “我们要出城。”
      第一个人喊出来后,第二个,第三个……不属于这座城的人们聚集起来,手里拿些可笑的武器,腿脚发抖地走到了城门前。
      “我们要出城。”
      为首的农民对上小吏的眼神,怯懦地解释,“若是再耽搁下去,今岁恐怕要颗粒无收……贵人,贵人放心!”他忽然灵光一闪,拍胸脯保证道,“袁公的恩情我等早已铭记在心,今日虽走出此城,绝不会投奔那小儿去!”
      小吏一脸不耐烦,正要说些什么时,城楼上走下来一个军官打扮的汉子。
      “什么事?”
      小吏连忙笑脸相迎,三言两语便将事情说得明白。
      “这些个贱民最是猾虏,嘴里说得好听,只怕一出了城就要向北跑去,您看这要如何……”
      被小吏这样一说,城门处的百姓们个个惶恐不安,膝盖软绵,头骨坚硬,咚咚咚地磕在地上,唯恐被人抓住处置了去。
      天可怜见,他们哪有胆子欺骗袁术啊。
      “他们既想出城,出便是,”军官笑道,“何必阻拦?”
      轻飘飘的一句话,与沉重的开门声一同砸在人群中,惶恐的百姓们自发调转方向,对着这位好心的军官咚咚咚磕三个响头,磕完背上包裹,拉上自家娃子,如同鲤鱼跃龙门般,争先恐后地涌至城门处。
      袁术的军官含笑看着这一幕。
      直到身后城门被关闭,发出沉闷的声响,渐渐有人察觉异常。
      “快开城门呀!”
      “军爷!这是做甚?”
      面前的城门敲不开,身后的城门亦紧闭,被困在瓮城里的百姓大声呼喊着,引来一阵急促的箭雨。
      呼喊声停了,似乎有人在哭,城楼上的士兵再次拉弓射箭,于是微弱的哭声也没了。
      瓮城的城门又一次打开,迎面扑来浓重的血腥气,方才没挤进去的人们瞪大眼睛,不可置信般看着面前这一幕。
      下令开门的军官仍旧笑着问,“还有谁要出城?”

      睢阳的上空升起一阵浓烟,斥候见了就跑来禀报。
      “袁术这是在搞什么名堂?”
      谈道笙嘟囔着,抬手抚了下新制好的攻城器械。
      在她的想象中,攻城战没什么奇招可出,必得一步一个脚印打下去,实际上也是如此。
      不同的是,冷兵器时代也不全然要靠人力去打拼,科技加持才是硬道理。
      有云梯,其下嵌有车轮以供移动,其身设有木梯可供攀爬,其上更是装有钩援,若是被它嵌进城墙里,没有十来个壮汉努力两三天,就别想将它从里拔出来;有条件的还要给云梯车钉上一层生牛皮,有效抵御箭矢伤害,用过的都说好;
      有投石车,就是扔沙包的加强版,不用人扔,用车投,偌大的一块石头甩过去,砸在城墙上,城墙多一个大坑;砸在城墙内,守军脑袋多一个大坑;若是飞越城墙砸到城里……
      小谈将军打了个寒噤。
      “睢阳城中多有百姓,”她对工匠们说,“尔等定要小心校准,只朝着城墙上砸。若是能将城墙砸烂,记一大功!”

      小谈将军的话很有保证,但在实际战场上投石车的准度很难有所保证。
      第一批石头装上去,校准角度,按下机关,一阵轰轰隆隆,敌方毫发无伤。
      工匠说:“太远了呀。”
      离得远,够不着,怎么办?
      不怎么办,只能继续往前推。
      士兵们穿了甲,再扛上大盾牌,冒着漫天的箭矢,推着云梯车向前。
      “冲啊!”
      嘶吼声中,花了大价钱的云梯车似被点燃引线的炸药,砰得一下被推出几步远。
      “用力!”
      负责推车小队的队率大喝一声,胳膊上的肌肉也逐块绷紧。
      有箭矢飞旋而来,身后有人闷哼出声,躯体砸在地上,溅起阵阵黄土。
      那是他朝夕相处的同袍。
      队率眨眨眼睛,任凭那溅进眼底的沙粒被风吹出,轻柔地滴在脚下,转瞬无踪。
      “用力!!”

      金乌西移,战线仍在艰难地向前推进。
      城楼上的箭矢仿佛取之不尽,只要她这边一有所动作,便咻咻咻地一顿招待。
      云梯车笨重,一队人上去,不待将它推出多远,便陆续死在矢石之下,徒留车停在原地。
      可她不能看着它停下。
      这些云梯车造价不菲,想在坚壁清野过的土地上再寻得一批原料也难,因此必须不停地派出士兵,一队接一队,冒着箭矢,将它继续向前推。
      推过一寸寸冒血的土地,绕过一丛丛新鲜的尸体,推着云梯车的士兵努力向前撕扯,争夺每一分战线,后面的士兵才能走得不那么艰难。
      投石车跟在云梯之后,也慢慢地推过去,工匠躲在盾牌下,一边鼓捣机关,一边测量距离。
      “咚!”的一声。
      睢阳城墙一隅被飞天巨石砸得眼冒金星,扑簌簌落下连串黄土,似是一团黄色的雾,待到迷雾散去,被砸到的地方多了一个缺口,像是漏风的门牙。
      “砸中了!”
      有人欢呼起来,浑然忘记自己身在战场,雀跃的脑袋甫一露出盾牌,便被回击的石头砸得粉碎。
      谈道笙皱着眉吩咐,“继续,朝着那个缺口砸。”

      “这样下去不是办法,”袁术说,“尽快派人将缺口补上。”
      “可他们还在砸,”军官说,“若是此时上去修补,恐怕……不然还是等晚间兵退之后?”
      “待到退兵之时?若由着他们这样砸下去,可等得到他们退兵?”
      上座的主公发泄完,重又坐回原处,“尔若惜兵,在城中抓些民夫送上去便是。”

      缺口处似有异动。
      斥候策马跑来报告完,并不急着回去,“将军,可要继续?”
      将军眉头皱得死紧,“什么异动?我去看看。”
      她说完,不等亲兵护卫,自己上了马就往前线跑去。
      她看到那漏风的牙洞上生出许多黑点,蚂蚁一般渺小,却背了满筐的黄土,粗壮的圆木,待将背运的东西全部放下后,那些黑点便开始敲敲打打,缝缝补补,试图将这处缺口填满。
      “那是袁术的兵?”谈道笙问道。
      “不是。”
      不知何时追来的张辽也看着那一处,“那是城中的百姓。”
      谈道笙愣住,半晌没有接话。
      她该说些什么?
      说他们怎么不怕死?怎么敢在这时候跑上来修补城墙?难道不怕自己被飞来的石块砸中脑袋,或是被对面的箭矢射中,再如柳絮般飘落下来,掉在城楼下的死人堆里?
      也许此刻便有锋利的刀抵在他们背后,或是妻儿的喉咙上呢。
      斥候等了又等,没有等到指令,只好再次开口。
      “将……”
      将军回过头,斥候却仿佛被那双冷而亮的眼睛定住,忘了自己要问什么。
      “继续,”谈道笙说,“继续,换个方向砸。”

      “谈将军心慈,在下佩服,”曹仁还是笑呵呵的,话锋一转,“只是这样下去总不是办法。”
      谈道笙拿石头去砸,袁术就送人去补,谈道笙收兵回营,袁术就趁夜派出工匠加固,待到朝阳初升,站在谈道笙面前的又是崭新的城墙。
      一切好像都没变,这就有点可笑了。
      她不能靠投石砸墙一招拿下睢阳城。袁术不在乎人命,甚至在他眼中,被他送上城墙的根本不算人,而是蝼蚁一样的东西,这一批消耗完了,再从城里抓来一批新的就是,而她在做人方面还没那么不做人,因此没办法命令工匠转动机关,将飞天巨石朝着人的脑袋砸过去。
      她得换个招数。

      谈道笙坐在那里,正要开始苦思冥想,曹仁又说话了。
      “目下已至春日,”曹仁说,“冰面皲裂,水流奔腾。”
      “水流?”
      曹仁点点头,谈道笙便顺着这个思路继续想,“水流奔腾,又值春日……河里的鱼必然也要多起来了,若是教士兵们织了网去捕鱼,军粮可用得节省些,咱们便可慢慢想法子打死袁术……子孝此言,令我如拨云见日,茅塞顿开!”
      谈道笙一脸顿悟,张辽听了也是恍然大悟,真正悟透了的戏志才就皱着眉不言语。
      “谈将军谬矣,”曹仁仍旧笑眯眯的,看上去十分绿色天然无公害,“依我看,不若决水灌城,如此则不费一兵一卒便可将睢阳收入囊中,将军以为如何?”
      睢阳为梁国郡治,毗邻多条水系,又有睢水从间流过,进可造艨艟战船,即顺水南下攻取徐扬二州,退亦能据城固守,紧扼南方水军的咽喉,实为兵家必争之地。袁术固守此城不退,恐怕也是怀了这样的心思。
      而宁陵又在睢水上游,想要在这地方引水灌城,真是再简单不过的事情了。
      况兵者诡道也,一个优秀的将领应当令风雨水火尽皆为己所用,名震天下的战神白起当初不就是水淹鄢城,继而攻克楚之郢都的吗?
      洪水淹城,城中将士即使不被淹死,到时候粮食发霉,瘟疫四起,仍旧难逃一死。
      将军以为如何?

      谈道笙向他投去的目光惊愕不已,像是不认识他这个人一样。
      她说:“城中尚有百姓,他们难道不是大汉子民吗?”
      “谈将军心慈,”曹仁说,“然用兵者最忌心慈。将军若不尽快剿灭袁术,只会有更多的百姓煎熬于水火。”
      “睢阳属豫州,曹将军亦是豫州人,”她说,“将军麾下便没有豫州的士兵?没有睢阳的士兵?你又将如何下令,命他们决水灌没他们的家乡?!”
      曹仁极平静地看着她,“军令如山,违者立斩不赦。”

      有嗡嗡的声音在她耳边嘈杂,烛火晃动,黑影挣扎着自她脚下爬出。
      它说:“这是最好的法子,那睢阳城中的人与你有何干系?看看你的士兵吧,难道你要下令,命他们继续向前,用血肉之躯,用鲜血,用生命为你攻下这座城池?”
      “不。”
      她将眼睛闭上又张开,仍旧无法挥散眼前浓重的血雾。
      “不,”
      她站起来,缓慢地扫视帐内每一个人的面容,最后将目光定格在曹仁脸上,“我不会下令决水灌城。”
      她听到有人问她,声音像是自很远很远的地方传来,“那么将军当如何?”
      她当如何?

      谈道笙抬起右手,放在腰侧的刀柄上。
      这位少年将军倨傲地俯视满帐的人,一字一句,不容置疑地说,“明日一战,我为先登。”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103章 10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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