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走错月亮海》楼因

5、山顶

　　天这么热，她居然还穿了一身黑色。

　　谈愿很快反应过来，这应该是剧里的造型。

　　她是演员吗？

　　这么漂亮，是演员也不奇怪。

　　谈愿还在想着，却见叶迷藏向自己这个方向抬了下头。她感觉叶迷藏看到了自己，赶快挥手和她打招呼。

　　“Hi~”她想叫对方的名字，却发现自己连她叫什么都不知道。叶迷藏似乎没听到她的声音，又低下头准备向前方走去。

　　谈愿有一丝尴尬。

　　“你在和谁打招呼，那个美女吗？”专心对付盒饭的蒋方音从后面传来，“没想到你在剧组也有熟人啊，这可太好了。”

　　她讲话声音有点大，成功引起了叶迷藏的注意。她停下脚步，抬头看了下。看到谈愿的时候，眼神略微有点停顿，应该是认出她来了，但没有说话。

　　“好巧啊。”谈愿见她认出了自己，快步从平台上走下来，“你在这里…是拍戏？”

　　“嗯。”叶迷藏好像心情不太好，不像上次停电那时会主动和自己讲话。

　　谈愿想到她上次也算是帮了自己，不继续说点什么就走，好像不太好，于是快速找了个话题：“你吃饭了吗？我这里有盒饭，你要不要？”

　　“不用了，我吃过了，谢谢。”叶迷藏客气得不给谈愿继续聊天的机会，言语中已有要离开的意思。

　　这时她目光偶然瞥到，一旁还在专心干饭的蒋方音，脖子上戴着的工作证，脚步顿住：“你们是剧组的工作人员吗？”

　　“不是，这是我朋友的，借给我们来玩的。”

　　听了蒋方音的回答，叶迷藏眼神里似乎有一丝失望一闪而过。

　　“上次还没有机会自我介绍，我叫谈愿，是极限周刊的记者，这是我同事蒋方音。”谈愿怕她就这么走了，不给自己道谢的机会，赶快自我介绍，“我们用别人的工作证进来玩的，不是专拍明星的狗仔。”

　　她也不知道为什么要和叶迷藏解释这个，但是心里会隐隐担心，自己会不会给她留下不好的印象。

　　“你们放心，我不会说出去的。要拍照你们随便拍就好，现在行业不景气，他们不怕路透照，就怕没有媒体拍呢。”叶迷藏语气依旧淡然，显然对这些并不在意。

　　“小姐姐，你这个是什么角色？是女侠吗？好帅啊…”蒋方音吃得差不多了，向叶迷藏投来好奇的目光，“不过不能剧透是吧…我还是不问了…”

　　“是个反派，上午已经被女主角一刀砍死了。”叶迷藏倒是回答得干脆，“没什么不好剧透的，我连句台词都没有。”

　　“啊，不是吧，你这么漂亮。我以为起码是个女二号呢。”蒋方音开始为她报不平，“我在娱乐版也干了大半年了，采访过好几个女明星。说实话，有几个长得也就那样，都是p图加粉丝吹出来的…”

　　谈愿咳嗽了两声，暗示她别继续说了，毕竟叶迷藏也是娱乐圈的，她要是把那些女明星名字说出来，这些八卦传出去也不太好。

　　“那个…还不知道你的名字呢？”谈愿错开话题。

　　“叶迷藏。”

　　迷藏？

　　好神秘的名字，和她的气质确实十分符合。

　　谈愿还想再问，却被叶迷藏的话语打断。

　　“这里有点热，我要去换衣服了，有机会再聊。”
　　*
　　吃完饭后她们原地休息了一会儿。

　　谈愿打开手机翻看一下最近的新闻，蒋方音则忙着在粉丝群里和大家同步她今天的进度。

　　等到快2点了，蒋方音坐不住，准备跑下去再找群演们打听下偶像霍离的行踪。

　　“愿愿，你就在这等我吧，等我问到了我们再出发。”

　　“好。”

　　谈愿合上手机，把耳机拿出来戴上，准备小憩一会儿。

　　她手里抱着蒋方音的包，听着耳机里放着的歌，不知不觉间睡着了。
　　*
　　等谈愿从睡梦中醒来，身边不见蒋方音的身影，一转头对上了另一双眼，正用关切的眼神看着自己。

　　是叶迷藏。

　　她换了另一套红色的衣服，应该是下午还有其他的戏份。

　　她不是走了吗，怎么又回来了？

　　难道是特意找自己的？谈愿揉了揉眼，让自己清醒一点。

　　“你没事吧，是不是中暑了？”

　　原来她是担心自己中暑。

　　谈愿意识到自己刚才趴在那里睡觉让她误会了，赶紧站起来活动一下证明自己。

　　“我没事，我只是睡着了…”

　　“那就好。”叶迷藏确认她没事也站起身，“你同事呢？”

　　“她去找人打听，霍离什么时候来。她是霍离的粉丝，要亲眼见见自己的偶像。”

　　“那你是吗？”

　　“是什么？霍离的粉丝吗？”谈愿摆摆手，“我不追星，明星什么的，离我的生活太远了。”

　　“对了，我们极限周刊最近在做有关职业的专题,你有兴趣参加采访吗？”说着，谈愿找出手机里之前整理的采访提纲，拿给叶迷藏看。

　　提纲上写着这一期的专题名称——娱乐圈边缘人。

　　叶迷藏低头看她的手机，看到这行字，她身体停顿了一下。

　　谈愿清晰得察觉到叶迷藏蹙了蹙眉。

　　她是生气了吗？

　　刚才她用手机搜过叶迷藏名字，可以说是娱乐圈查无此人的程度，不仅没有百科词条，甚至连一条相关的新闻都没有。

　　是个不错的访问对象。

　　谈愿也不好催她决定，拿出了名片递给她。

　　“不着急，可以慢慢考虑，如果愿意的话，这是我的名片，可以加我微信。”她指了指上面自己的电话号码。

　　“这个采访…”叶迷藏犹豫了一下开口，“有报酬的吗？”

　　“这个…”他们极限周刊这种关注度很高的媒体，一般不会给普通采访者报酬的。

　　“社里是没有这个经费的，不过我个人的话，你可以提要求。”谈愿有点好奇她的故事，如果采访对象是她的话，自己破费一点也没关系。

　　还没等叶迷藏回答，就看到蒋方音拿着手机匆匆忙忙地向她们跑过来。

　　“愿愿，怎么办，刚接到我们主编电话，昨天那个道歉会今天又有后续。我们组那些人昨天都喝大了，打电话都不接，她找不到人，只能我跑一趟了。”

　　“这样啊…那我们先回去吧。”

　　“可是…”马上就能见到偶像了，蒋方音一脸不甘心，“愿愿，能不能这样，道歉会那里离这里也不远，我先打车过去。你下午留在这，帮我拍个照片再回？”

　　见谈愿没回应，她又继续卖力劝说:

　　“你看，我们来都来了…”

　　不得不承认，有些时候，“来都来了”这四个字确实有让人无法拒绝的魔力。想到自己和蒋方音在这里已经折腾了大半天，谈愿也不愿无功而返。

　　还在考虑的时候，叶迷藏开了口：“我和你一起去拍吧。等下霍离有一场戏，我也在，能找得到他位置。”

　　“好吧…”谈愿不得不答应了。

　　“那太好了。”蒋方音连声道谢，“我这个小小粉丝的愿望就全靠你了！下个月我给你买一个月早餐！”
　　*
　　下午的戏换了个地方拍，离上午的位置还有一段距离。谈愿跟着叶迷藏在山上绕了一圈又一圈，才找到新的片场。

　　快走到了，谈愿才霍然想起来自己忘了件事。

　　蒋方音走得太匆忙，忘了把工作证留下了。

　　现在自己只能装做不知道这事，跟着叶迷藏一起混进去。

　　没想到刚到门口，马上就有人叫住了她。

　　“哎，你怎么还没换衣服？”

　　工作人员看了一下谈愿，语气中有不满。

　　谈愿才反应过来，他是把自己当成了和叶迷藏一样的群演。她样貌虽然不像叶迷藏那么出众，但之前在学校也是院花级别，当个小群演也够了。

　　谈愿一时间想不到好的理由，只能硬着头皮回答着：“我是…她的助理。”说着指了指叶迷藏。

　　工作人员疑惑地看着她，犹豫了一下，还是让她们过去了，嘴里嘟囔着，“这么一个小群演，怎么还有助理？”
　　*
　　叶迷藏下午的戏是演女主的随从，依旧是一句台词也没有。这种一个特写也没有的小角色，观众自然记不住，剧组让一个群演出镜多次，也是常事。

　　这一场戏霍离和女主角都出场了，按剧情他们在战场上相遇，作为对立双方，进行对峙和谈判。

　　这里离得近，谈愿不能把相机拿出来明目张胆地拍，只能找角度用手机拍了几张，微信上发给蒋方音交差。

　　霍离本人看起来没有电视上高大，不过人是帅的，360度无死角。

　　拍出来的照片效果不错，她也应该会满意的。

　　谈愿收起了手机，将目光从霍离身上收回，看向另外一侧。

　　女主角是新人，谈愿觉得面熟，但说不出她的名字。她很漂亮，不过这张脸没什么记忆点，让人不太能记住。

　　谈愿的目光继续后移。

　　后面站的是女主的随从们，她们一众群演都穿着一模一样的红衣，但谈愿还是一下子也寻觅到了叶迷藏的身影。

　　她站在人群中间，身高和旁边人差不多，但那张脸仍是格外出众。

　　下午的太阳还是很大，她就站在日光的中心里。

　　大部分情况下，镜头是拍不到她的，但叶迷藏还是始终保持着同一个表情。

　　应该很辛苦吧，谈愿想。
　　*
　　这场戏是大场面，群演很多，男女主角台词量很大，导演不好协调，反复ng了很多次。

　　等拍完时，太阳已接近落山。

　　谈愿看导演喊了卡，比了个ok的手势。

　　下午的拍摄结束。

　　男女主角在各自助理的簇拥下回去休息，叶迷藏和一众群演也紧跟着走出来。

　　谈愿锁定到她熟悉的身影，立即拿着手中的伞迎了上去。虽然这时已经没有多少阳光，她还是贴心地为叶迷藏撑起伞，人也走到了她右侧，为她遮蔽掉夕阳仍火热的余温。

　　“你怎么还在这里等着？”叶迷藏见到谈愿有点诧异。她拍完照片，其实是可以提前离开的。

　　“我不是你的助理吗？”谈愿开着玩笑，递上一瓶冰水。

　　叶迷藏接过来，打开时注意到，瓶口居然是已经拧松的。她没说话，眼底流露出浅浅的谢意，打开后一小口一小口喝着。

　　她刚才在太阳下站了许久，加上穿的戏服又很厚，额头上已渗出了细细密密的汗珠。谈愿注意到，忙从包里拿出来纸巾，抬手就要帮叶迷藏拭去。

　　她的手刚伸出去，本来还在喝水的叶迷藏，却好像注意到了，转头过来看她。

　　被她这么一看，本来再正常不过的动作却让谈愿有一丝害羞。

　　她们好像还没那么熟。

　　她不好意思地收回了手，把纸巾递给叶迷藏。

　　“谢谢。”叶迷藏接过纸巾，将自己额上的汗水轻轻拭去。

　　看着一旁对自己细致入微的谈愿，她突然觉着，有助理的感觉也不错。
　　*
　　两人往更衣室的方向走，走到一半，叶迷藏开口提议：“晚上他们还有夜戏，要在西芷峰拍，你要拍照的话，在山顶取景效果比较好，要上去吗？”

　　“我…”谈愿今天已经累了一天，此刻再爬到山顶，体力有点吃不消。如果只为了拍照，刚才拍的那两张应付蒋方音也够，确实没必要再跑一趟。

　　她还在犹豫，却听到叶迷藏说了句：“你要是想去，我可以陪你一起去。”

　　“那我上去看看吧。”

　　谈愿嘴上平静答应着，可心里却是毫不迟疑点头。
　　*
　　到山顶这段路，或许是因为有叶迷藏的陪伴，谈愿并没有想象那么累。

　　抵达山顶时，太阳已完全落下。山上云雾缭绕，将月色层层遮蔽，朦朦胧胧的。

　　谈愿感慨，这里的景观确实很不错。望着云光山的美景，她今日的疲惫也随之消减了大半。

　　剧组的人员也已就位，远远能看到霍离在场地里出现，谈愿从包里拿出相机，按下了快门。

　　今天折腾了一天，回去肯定要让蒋方音好好感谢一下自己。

　　她拍完照转过身，看到叶迷藏坐在了后面的石头上，目光远眺着前方，也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她可能是饿了吧？

　　想起来她陪着自己跑到山顶来，一下午也没吃东西。谈愿从包里拿出来今早准备的饼干和牛奶，走上前递给叶迷藏，“吃点东西吗？我这里有这个。”

　　叶迷藏还在发呆，被她一提醒晃过神来。

　　“谢谢，不过我不饿，你吃吧。”

　　谈愿见她不接，只能又把东西放回包里。

　　“你是心情不好吗，还是太累了？”她关心地问叶迷藏。今天让她陪自己走了这么多路，谈愿感觉自己又欠了她一个人情。

　　“没有，我只是想坐一会儿。”在夜色里，叶迷藏眉目间有些难以描摹的忧郁，她有意转移着话题，问谈愿，“你不拍照了吗？”

　　“我拍完了，那我也陪你坐一会儿吧。”

　　谈愿放下相机，挨着叶迷藏坐下。

　　两个人坐在同一块石头上，离得很近。

　　她们都没有说话。

　　谈愿看了看天空，又看了看叶迷藏。

　　她今天拍戏，应该是没有喷香水什么的，但谈愿却好像闻到了她身上似有似无的香气，和自己的心跳在悄无声息间一起缠绕。

　　谈愿心里想着，夜晚真美好。
　　*
　　她们静静地坐着，不知道坐了多久。

　　山间开始有风吹过，给闷热的夏日夜晚注入丝丝清爽。也将浓云的遮蔽掀开了一角，月光清晰地照了下来。

　　“你看，月亮出来了。”

　　谈愿站起身，指着天空说到。

　　回身看叶迷藏，她却似乎没办法像谈愿一样，享受这被月色笼罩的夜晚。

　　“有时候，我感觉自己就像这月亮一样。自身没办法发光，也就没办法给身边的人带去光亮。”

　　这时叶迷藏清透的声音响起，谈愿从中能读出一丝难以察觉的哀伤。

　　此刻她正仰头望着天空，长睫微微闪动，那双漆黑的眼睛里，饱含着晶莹的光亮，似乎是泪水。

　　她是在哭吗？

　　叶迷藏见谈愿注视着自己，怕被她看到，迅速埋首在自己臂弯里。

　　但下一秒，她已止不住呜咽。

　　不知道是因为心里的事，还是因为在还不熟悉的谈愿面前，此刻展示出自己失态的懊丧。

　　今天她的心情确实很不好。

　　中午的时候，在南方老家的妹妹叶无忧打电话过来和她说，自己去不了市里的学校了。

　　叶无忧比她小八岁，今年小学刚毕业，九月份要升初中了。她上个月刚还完一笔债，卡里还剩下五万块，准备用这笔钱当择校费，给妹妹联系了市里最好的学校。

　　但是叶无忧却说，本来校方和他们说好的择校费，因为报名的人太多，又临时变成十万了。

　　屋漏偏逢连夜雨，刚才又收到短信，本来月初就定好的，一个游戏展商的活动。因为主办方的经费不足，临时通知她取消了。原本参加完这个活动，她可以拿到三千块的。

　　这么短的时间，到哪里去凑钱？开口和老板、朋友借吗？做这一行的吃得好、穿得好，外表光鲜，谁能想到她有五万元的拮据？叶迷藏很清楚，这个圈子里，示弱换不来同情和尊重，反倒会让她错失更多机会。

　　想到今天电话那头叶无忧乖巧的声音，“姐姐，我不用去市里读书，我成绩好，在县里读也是一样的。”

　　叶迷藏心疼妹妹的懂事，又忍不住抱怨起自己。

　　她还是太没用了，如果她再努力一点，早点把债还完，她们一家人也不用这么辛苦了。

　　谈愿不知道她发生了什么，只能默默看着叶迷藏用泪水发泄着自己的情绪。

　　看着她伤心的样子，谈愿无数安慰的话到了嘴边，却不知道从哪一句说出口。于是她蹲下身来，轻轻抱住了叶迷藏。

　　“可是，我很喜欢月亮。”

　　谈愿这句话，后来无数次在叶迷藏心头响起。

　　不管是宇宙团宣布成立的时候，还是她每一次夜晚登台演出的时候，以及凌晨收工后疲惫地回到住地的时候。

　　此时此刻的温柔拥抱，让她在分手后的一段时间里，仍忍不住一次次回望。

　　如果能照亮你回家的路，那我也愿意做月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