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走错月亮海》楼因

20、车展

　　次日一早，谈愿先去了银行，把父母生前的几张银行卡办了转存并注销。

　　中午吃过饭，她就和谈哲一起出发，前往唐北风之前的家打听情况。

　　他们买了一些水果，还提上了家里的茶叶和糕点。

　　到了小区楼下，谈哲叮嘱谈愿：“等会儿先别提欠条的事了，今天毕竟是过节，谁也不想看见债主上门。咱们今天先了解一下情况，有眉目是最好。不行的话，后面你回北市了，哥再来帮你问。”

　　“好。”谈愿点点头。

　　欠条的事，本来就是她昨天为了从大伯那里套话，临时编出来的。谈愿没报大希望，毕竟这么多年过去，有蛛丝马迹就足够幸运了。

　　离婚时唐北风家的经济条件不好，房子比谈愿家的老房子旧不少，也没有电梯。

　　两人来到四楼，谈哲敲了敲门。

　　很快屋内传来了声音，一个年轻的女孩开了门。

　　“你们是…”她声音怯生生的，看见有陌生人出现，表情有点紧张。

　　“你是唐叔叔的女儿吧。”谈愿昨天听大伯提到唐北风有个女儿，猜到她应该就是，“我们是唐叔叔的朋友，之前他帮过我爸爸，就来看看。”

　　她怕对方知道当年的事，刻意没有提到父亲的名字。

　　“是谁来了？”略带警惕的声音从屋里传来，一个中年女性来到门前。

　　应该就是唐北风的前妻了。

　　她看到谈愿他们手里提着东西，语气有些缓和：

　　“二位是？”

　　谈愿重新做了一遍自我介绍，她虽面带着疑惑，但还是让他们进了屋。

　　屋里装修很老旧，还是十多年前的样子，客厅也很窄，容纳他们四个人都有点拥挤。

　　“唐北风现在不住这里，我们离婚了。”

　　“这样啊。”谈愿想要多打听些情况，继续问着，“那您知道唐叔叔现在住哪里吗？我爸爸之前生病，他借给我们家一笔钱。现在我们家经济条件好了，想当面感谢一下。”

　　“我不知道，他一个蹲过局子的人，能有多好心。”女人提起唐北风，面上愠色尽显。

　　唐北风坐过牢？谈愿猜想，会不会是因为父亲当年的那件事，他是帮凶？之前查到的公开报道里似乎没提到过。

　　“妈，你别这么说爸爸。他现在出来了，改过自新了。”刚才还怯声怯气的女孩此时突然开口，有意在生人面前维护起父亲的尊严。

　　“妹妹，你爸爸现在还在春城吗？”谈愿猜测他们父女关系还可以，想从这里找一下突破口。

　　小姑娘本想继续说，但看了一眼女人又低下了头，估计是怕她妈妈生气，没说话。

　　“他这些年在外面干的那些事，死了都和我没关系。”女人语气依旧不太友善，但谈愿注意到，她目光瞟过时，似乎打量了一下桌上那些东西。她们经济条件不好，今天又是过节，没理由把带着礼物上门的客人往外赶。

　　“这个南瓜酥很好吃，我从北市带回来的，你们尝尝。”谈愿打开他们带过来的糕点，拿了一块递给女孩。

　　女人看了一眼，并没阻止。

　　“谢谢。”女孩接过来，道了声谢。

　　谈愿看到房间里电视开着，里面在放合家欢的综艺节目，就借此话题和女孩聊了几句。

　　不多一会儿，女人就用眼神和行动给他们兄妹下了逐客令：“我有点头晕，先回屋躺着了。阿峙，你送送客人。”

　　看这个情况，谈愿知道再待下去也问不出什么，站起身和女孩告别。

　　女孩送他们到门口，这时她看了一眼妈妈紧闭的房间门，小声和谈愿说道:

　　“我爸爸之前在临州，现在我也不知道他在哪儿。但是他每个月都会给妈妈打钱，我有他的电话。”

　　她在谈愿手机上输下唐北风的电话。

　　“你们见到我爸爸，能帮我拍一张照片回来吗？我好多年没有见过他，都要不记得他长什么样子了。我现在还在上学，妈妈也不让我去找他。”

　　“当然可以。”谈愿应下女孩的请求，又继续问道，“那你知道，爸爸现在在做什么工作吗，他有和你说过吗？”

　　“做什么好像没说过。”女孩想了一下，“但他有时候会出海，和我说他没有信号。妈妈不让爸爸联系我，我只能偷偷给他打电话，你们不要告诉我妈妈。”

　　谈愿点点头，和谈哲对视了一眼，和女孩道别离开了。

　　“这年头，要点钱还真不容易。”出门后，谈哲和谈愿感慨着，“愿愿，你看他家这情况，我感觉钱没这么容易要回来。如果联系不上他，哥再帮你想想办法。”

　　“没事。”谈愿本来也意不在此，“我给他打电话问问，实在要不回来就算了。”

　　她看着手机上刚才女孩输入的唐北风手机号，按通话键拨了过去。

　　还没打通，谈愿又迅速挂断了。

　　屏幕显示，号码的归属地——溪门。

　　溪门和临州同省，看来唐北风出狱之后，还是在那一带活动。他女儿说他偶尔会出海，应该和“船”脱不了关系。

　　调查虽有了点进展，但就这么贸然去找唐北风，未免有些冒险。她准备等回到北市后，先见一下何鹰，多了解下情况，然后再做打算。

　　“我们回家吧，晚上我带你去春城新开的夜市逛逛。”谈哲说。

　　“好。”谈愿道。
　　*
　　国庆这几天，叶迷藏一直辗转在各个兼职现场。

　　节日期间，各类商家的宣传活动很多，中介每天都会给她发消息，可供选择的机会不少。

　　其中赚的最多的，就是车展模特的工作。四个小时的工作时长，就有两千块的收入。

　　虽然赚得不少，但叶迷藏没那么喜欢这份工作。不仅要被别人当商品一样盯着看，还能时不时听到各种闲言碎语、评头论足，一些没礼貌的人追着要电话也是常有的事。

　　叶迷藏本来有点犹豫，但她一想到母亲和无忧，还是接了这份活。

　　工作地点在会展中心。

　　品牌展台安排在门口，不时有风吹过。

　　加上十月份北市的天气开始转凉，穿着短裙的叶迷藏打了几个寒战。才过了两个小时，她感觉自己的腿都僵了。

　　今天是4号，车展的第一天，场内的观众格外多，很多人拿着相机手机拍照，叶迷藏没办法偷懒，只能维持着标准的笑容。

　　“你看你看，这个漂亮。”两个微胖的年轻男人凑过来，其中一个举着相机，对叶迷藏招手，“美女，来看镜头，我给你拍张照。”

　　叶迷藏扫了他们一眼，这两个人头发不知道几天没洗了，脸也油得反光，形态猥琐，对她露出毫不掩饰的轻佻之意。

　　她在心里翻了个白眼。

　　真让人恶心。

　　再嫌恶也不能表现出来，叶迷藏装听不见，微微侧身，眼神转向了另外一侧。

　　这两个人见叶迷藏没搭理，随便拍了几张，就去下一个展位了。

　　叶迷藏略微舒了一口气，心里默默计算着时间。

　　她重新换了个姿势站着，让刚才一直因用力而紧绷着的右腿放松一下。

　　“你觉得这辆车怎么样？”

　　这时，一个熟悉的声音传来。

　　即使在场馆如此嘈杂的环境里，叶迷藏还是一瞬间就捕捉到了。

　　谈愿？

　　她不应该还在春城吗？怎么这么快就回来了，还来了车展？

　　自己应该没有听错。

　　声音来自另外一边的展台，那边人很多，没有往她这里走的意思。确定对方看不见自己后，叶迷藏用余光偷偷向那个方向瞄了一眼。

　　确实是谈愿。

　　可她旁边，还站着一个男生。

　　男生高高瘦瘦，戴了个眼镜，看起来很斯文。

　　他们是什么关系？

　　男生和谈愿靠的很近，二人边看车边交谈着，互相开着玩笑，一切都是那么自然。

　　虽然很不愿意承认，但他们站在一起，在外人眼里看来，就像是一对非常般配的情侣。

　　叶迷藏大脑渐渐空白。

　　一股难以名状的酸楚感涌上心头。

　　所以谈愿提前回北市，和自己说时间不确定，是为了和这个男生约会？

　　就算她不喜欢自己，要和别人约会，叶迷藏也希望是她亲口告诉自己，而不是在这种情况下遇到。

　　五年前刚从小镇来到北市时的卑微感，现如今又卷土重来。那个在练习室里一遍又一遍跳着舞的自己，明明足够努力，却还是换不来一个像样的舞台。

　　就像现在一样，以为她对自己的好，有超出朋友之外的感情，但其实不过是自己的臆想。

　　都是假象。

　　叶迷藏此刻觉得，之前和谈愿相处的一切，仿佛是幻境里的泡沫。

　　脚下的高跟鞋像生出尖刺，将她钉在这无法退避的耻辱现场，又将她心里自欺欺人想象的戳破。

　　她喜欢的人，和她几米之隔。

　　身边站着别人。

　　而自己，为了几千块钱的生活费，装上不由衷的笑容，背上不怀好意的目光。此刻，叶迷藏感觉自己像是一件待价而沽的商品。

　　如此不堪。

　　她只是一个没出道的练习生，没有学历也没有前途，家里还欠了那么多的债。

　　这样的她，怎么能幻想谈愿会喜欢上自己呢？

　　场馆里人来人往的喧嚣，盖不住她内心的轰鸣，被世界放弃和自我怀疑的痛苦，如同一块巨石将她压倒。

　　她感到自己前所未有的渺小。

　　叶迷藏很想把身体蜷缩起来，缩小成一粒尘埃，这样就没人看到她了。

　　因为她的心跌到了谷底。

　　好像有一只抓不住的蝴蝶，从她的指缝间飞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