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8、浮罗万象（8）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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先帝丧典，新皇继位。
不知是不是李渺有意为之，或是礼部官员擅自揣测上意，李睿的殡葬制典规格略差于帝王的规格，倒不是一眼就能看出来的敷衍，有心人稍微留意一下就能发现，其实哪哪都差了点意思。
后宫的嫔妃宫女无一人殉葬，任其自由选择出路，愿意待在宫里的就依旧待在原来的地方，愿意回家的那就送其回家。宫里年轻的嫔妃不少是被权贵从民间搜罗来献给李睿的，现在有机会归家，大部分都选择回去。只有少数几个家里条件实在困苦执意留在皇宫，李渺也就随她们去了。
一般来说，刻意压低帝王丧典制度是该挨骂的，朝中也有几个脾气不好的文官早已做好准备上奏折劝谏新帝，顺便再指责一下李渺办事太过仓促，许多事情都做的不够完美，而且……
还没等那些文臣发完牢骚，他们就更惊讶地发现新帝的登记仪式更加低调，黄道吉日，上祭苍天，下昭社稷，一柱清香告诉下面的列祖列宗：没错，是我继承了皇位！
列祖列宗：……
等李渺心安理得地在皇位上坐了好几天之后，群臣才慢慢反应过来，原来现在真的是改朝换代了。这次皇位的更迭没有牺牲任何一位皇子，新帝的手上没有沾上兄弟的血，太子依旧是太子，李鸿仍好好地呆在东宫，只不过软禁依旧没解。就连李逸兰都从天牢里放了出来，软禁在宫里好生照顾着。李渺自己仅有一位正妻，是个小门小户出身的姑娘，她自己一无所出，而李渺自己似乎也没什么欲望，所以直到现在，他膝下也无一儿半女。
更令人费解的是，当众人都以为李渺的正妻总该苦尽甘来时，李渺却一封和离书，休了她，将她送去了娘家，再顺便将她娘家一家人都迁去了淮扬。
这般无欲无求无心无情之人……朝臣面面相觑，实在是猜不透他到底想要什么。
李渺登基后的第一件事，自然是为当年何家平反。不过人都已经翻身做了皇帝，已经不再是当年那个任人捏扁搓圆的皇子了，还不是他说什么是什么。
只不过当年李睿做的确实心狠手辣，何氏一脉几乎是彻底绝了后，现在为何氏平反，不过是图后世的名声好听些，除此之外，便再无其他意义。
此时已是四月份天气，正是一年中最惬意的时候，有的人看似人生得意，有的人暗藏祸心。
这日散朝之后，李渺忽然传唤了李逢舒至书房“闲话家常”，朝臣心中一惊，不明白明明这两人之前并无交集，怎么今日就能到了一同在书房交流兄弟情意的地步了？
书房内，李渺疲惫地坐在上首的椅子上，问：“榴儿他们都安置好了，何氏的事也已经完结，我已经没什么遗憾了。”
李逢舒抬起眼看了他一眼，复又低下头看着面前地板，不知道在想什么。过了一会，他才说：“你现在让你那群护卫送你走，估计还来得及。李逸兰手下只有陆成不足以成事，估计还要寻别人帮忙。”
何初像个影子一样，静静地站在李渺身侧。
而李渺只是淡淡地笑了笑，摇摇头道：“我走了对你而言就是一局死棋了，七弟，你心太软。”
他没有像别人一样去劝李逢舒不可以心软，他只是陈述了一个事实，然后剩下的东西要靠李逢舒自己消化，因为后面的路只有他自己一个人能走。
“若有一日某人成为别人威胁你的把柄，弃了便是，长痛不如短痛。”李渺说完又苦笑一声，“不过我来说这话未免太没有说服力。”
李逢舒未置一词。
书房静悄悄的，窗外有风吹过，吹得外头的花枝簌簌作响，枝头坠下几朵残花，好巧不巧，残花顺着风，落进了书房。
“你又知何为长痛何为短痛？”李逢舒上前拾起窗边的落花，这花已经过了最盛的时候，只余几片花瓣与残损的花蕊，连香味都淡的很，“既然都是痛，该我受着我便受着，又何必在乎时间长短。”
“……”李渺失笑，这话听着虽有几分颓唐意思，但背后暗含一份属于少年人的固执，他猛然间才意识到，眼前的人不过是一个未及弱冠的少年郎而已，“不过话说回来，七弟过不久就该及冠了吧？”
“还有一个多月。”李逢舒将那几朵落花在指尖碾碎，殷红的汁水不均匀地铺在指尖，像是某种染料，他面无表情地掏出手帕将手上脏污擦去，可那汁水像是一下子就渗进了皮肤，怎么擦都擦不干净，惹得他有些烦，“啧。”
有些东西一旦沾染就会留下某些痕迹，就像有的人一旦动心，就算怎么费尽心思地忘记，最后还是会有些许残余。
更何况，李逢舒觉得这已经不仅仅是残余了。
这是澎湃而又汹涌的浪潮。
“到底找我干什么，总不该是对我说这几句废话吧？”李逢舒彻底失了耐性，也不想在他面前维持所谓的翩翩公子的形象，“问我的弱冠礼做什么，反正你又看不到。”
“你！”何初下意识向腰间摸去，咬牙切齿上前一步，却被他身边的人按了下去。
李渺依旧保持着那副好说话的样子：“一是想多谢你肯将玉玺借我一用。”
“各取所需罢了。”
“二是……希望你能在我死后，保全何初和其他人。”李渺认真地看着李逢舒，完全没了从前那股病态疯癫的意味，仔细看过去才发现其实李渺的眉目挺温柔，大抵是多年心愿得了，从此便再无牵挂罢了。
“属下愿与三皇子同生共死！”何初悲痛地跪在李渺面前，情急之下他连称呼都变成了最开始的时候，“属下曾说过，当您救了我一命之后，属下便永远不会背叛您！”
“……好。”李逢舒答完这一句，便不再理会屋中二人主仆情深，径直走了。
他当然不是圣母心泛滥，只是现在他与李渺勉强算得上是合作关系。他不能保证李渺一定不会反悔，毕竟人都惜命，谁知道他会不会在最后一刻跟着何初离开，所以李逢舒答应保全何初，就是为了让李渺心甘情愿地留在皇宫内。
李渺一死，李鸿就能顺理成章地继位，这样一来，某些人可要坐不住了。
李鸿虽说在位多年，可是太子当的太过老实，有李睿在上面盯着，他手里没太多兵权，手上的兵力不如李逸兰，不出意外的话，应当是李逸兰获胜。
顺应民心的是正统，上天庇佑的是正统，礼法加身的也是正统，而李逸兰一无天命二无礼法，称为一句乱臣贼子也不为过。
玉玺不在李渺手上的事只有极少数人知道，显然李逸兰并不在这批名单里面。如果那时他真的登上皇位，没有玉玺的他终归是名不正言不顺。
再加上那个前提条件……
可是，要跟李逸兰正面抗衡，只靠嘴上功夫是完全不够的，让一个人挺直腰杆子说话的，永远只有手上的权力。他的优势不在权，而在于民心。
若是太子活着，皇位的第一顺位继承人永远都是太子，所以，在李逢舒的计划里，李鸿不能活。
不必亲手杀了他，只需在李逸兰动手的时候，隔岸观火就好。
如此一来，李逸兰的罪名就会再多一项，而自己的胜算也会再高一点。
计划几乎算得上完美，不过他还是感到些许心神不宁。
送陈娇娇回去的时，他曾亲口许下承诺：“若是你肯将玉玺交给我，我必然竭尽全力保全你们一族，来日我若……你们陈氏一族居功甚伟。”
陈娇娇心中惊涛骇浪不亚于自己第一眼看到玉玺的时候，既惊讶于李逢舒知道自己身上到底隐藏了什么秘密，也感叹原来他也有那样的野心。
马车缓缓地驶在路上，李逢舒并未将目光放在陈娇娇身上。
车夫的技术极好，马车没有丝毫颠簸，这也给了陈娇娇足够的时间去思考李逢舒的提议。
陈娇娇掀开帘子看了一眼马车外，周围空无一人，人们像是提前收到了某种提示，不约而同地藏了起来。这就意味着她无处可逃，先不说车厢里的李逢舒会不会在第一时间阻拦她，就算是她真的逃走了，去往陈府路上又有多少朝廷的爪牙，她能平安回去的几率太小了。
“七殿下好聪明，真叫我敬佩。”陈娇娇叹了口气，放软了语气，“不过空口白牙许下的承诺总是叫人心里没点根据，不如七殿下告诉我，你身上到底有什么手段能让你真的坐上那个位置？这样一来，我们就算互相交换底牌了。”
能将两个人捆绑在一起的，永远都是共同的利益或是……各自的把柄。
李逢舒微微转过头看向她，忽然笑了一下。那笑容不似窗外温煦春风，反倒跟夜里的阴风一般，让人无端生出几分害怕来。不过那笑很快就消失了。
他说：“因为我才是唯一的正统。”
“好了，玉玺给我吧，放在你那反而会给你们家招来祸端。”李逢舒向前伸手，早就知道陈娇娇会答应一般，“前面就是陈府，陈小娘子，我就不进去叨扰了，你快些回府吧，陈大人他们应该都想你了。”
……
保全陈府不难，难的是这场风波会波及的远不止陈府，他想保全的另有其人。
李逢舒低头凝神看着自己手上还未褪色的花汁，喃喃道：“这时候的江南，又该是什么样子？”
一旁的侍卫耳朵倒是尖，答道：“春水碧于天，画船听雨眠，此时的江南，最叫人流连忘返。”
作者有话说第68章 浮罗万象（8）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