晋江文学城
下一章 上一章  目录  设置

42、佳期如梦(6) ...

  •   赣南太守酣梦正深,却突然听见外面一片喧哗之声,正想起身训斥到底是哪个奴才这般没轻没重,高声喧哗扰他清梦,却突然看见陆迁羽已经穿戴整齐地走进了他的寝室。
      陆迁羽见他醒了,皱起的眉头稍微舒展了些,言简意赅地说道:“淮扬宣慰使来了。”
      那个新上任的淮扬宣慰使他倒是知道一些,不过他来干什么?寻常官员无论遇到的是天灾还是人祸,都巴不得能躲远一些,生怕连累了自己,免得来年政绩簿不好看耽误了升官。而这赣南离淮扬虽不像上京那般遥远,但也绝对称不上近,总不会是为了看他笑话特意来跑这一趟吧?
      还没等他想明白,陆迁羽见他迟迟没有动作,刚刚舒缓了些的眉头又皱了起来,催促道:“朝廷特使也来了,快起身去迎接特使,以免落人口舌。”
      这是朝廷的人终于到了?看来是自己的那封信终于送到了皇帝面前。孙贺州起身,屋里没有别的下人,他自然而然地展开身体,任陆迁羽拿起放在屏风上的衣服为他一件件套上:“这么说,那位特使应该带来了圣旨,圣旨上怎么说?”
      陆迁羽熟稔地做着那些明明不在他职责范围的事,听见他这么问,脸色有一瞬间奇怪,他刚刚似乎并没有看见那位特使拿着圣旨。
      “你去看看就知道了。”陆迁羽语气淡淡地说着,可他那双眼睛藏着一些别的情绪,像是自嘲,又像是憎恶。
      身后的人手下似乎是失了轻重,腰间的腰带勒的孙贺州有些喘不过气来,他连忙往后抓住那双还停在那根腰带上的手,语气带着些讨好的意味:“迁羽轻些!我都快喘不过气来了!”
      像是被烫了一下,那双手突然松开了,腰带再没了束缚,掉在了地面上,中间缀着的那颗宝石毫无缓冲地跟地面来了个亲密接触,最终不堪重负,脱离了桎梏,滚到了不知何处。
      “哎?”孙贺州捡起腰带一看,上面那颗宝石已经不见了,对他来说,这根腰带也不能再要了,他随手将腰带丢在一边,转过身去看陆迁羽,明明价值不菲的腰带被毁,他却半点没有责怪陆迁羽的意思,“好了好了,我知道你一向不喜欢夜间议事,去睡吧,这里有我。”
      孙贺州模样生的不差,也没有像别的官员那般吃的肠肥脑满,虽然已经年过不惑,但也称的上一句有模有样。
      陆迁宇抬眼看了他一会,微微一笑道:“好,那我先走了。”
      离开途中,陆迁宇垂在袖中的双手紧紧捏成拳,一股子怒火在他心里烧的厉害,这叫他怎么睡得着?
      怕并不是没有圣旨,而是觉得他一个师爷,根本没有接圣旨的资格吧?说到底那朝廷特使不过也只是皇帝的狗而已,一介阉人也喜欢踩高捧低?
      要不是孙家权势滔天,他空有从饿狼嘴里抢肉的野心,却没有与饿狼对抗的实力,要不然他又怎么会数十年如一日地守在那个傻子身边?
      只要这次他抓住机会……
      孙贺州那人心思并不在赣南百姓身上,要不然他早该发现自己克扣了下放给灾民,让他们能撑到朝廷粮食的那一天的口粮了。
      不仅如此,他还安排了人混在灾民群里煽动那些被逼到死路的灾民们,当饥饿、绝望、恐慌、害怕在人群里疯狂蔓延的时候,就是把控他们的最好时机。算算时间,应该也有效果了。
      陆迁宇躺在床上,眼里的野心终于得以见天日,它们喷涌而出,几乎将他整个人淹没。
      ……
      “特使大人如此日夜兼程,实在是辛苦了,这一路赶来想必也该饿了,我刚刚吩咐厨子准备了些茶点,要不用些填填肚子,等明日我亲自设宴为各位接风洗尘!”孙贺州的眼睛转了一圈,很快将目光锁定在屋内唯一一个穿着披风的人身上,笑着迎了上去,“特使大人意下如何?”
      春结赶了好几天的路,此时终于能有个地方睡个安稳觉,早已困得不行,刚刚差点要裹在披风里睡过去,乍一听见孙贺州这话,脑子一时没转过来就应道:“好……”
      “已至夜深,再用糕点恐怕伤身伤脾胃,不如劳烦太守大人为我等安排个地方睡觉,其他都好说。”
      孙贺州蓦然听见一个陌生的声音插了进来,心想是哪个下人敢做主人的主,还像不像话了?转头便看见声音的主人从春结旁边的位置上站了起来,对他行了一礼,“在下杨槐,见过孙大人。”
      来人身形高挑,鬓发微乱但并不显狼狈,眉目比一般人都要深邃些许,因为连日赶路的缘故,唇边翻上一圈铁青之色,但依旧不影响其面貌俊美,身姿不凡。再观他周身气派,明显不像是给人做下人的,倒像是这群人里面做主的。
      “杨槐”二字在唇齿间滚过一遍之后,孙贺州才后知后觉地想起来,这人就是刚刚陆迁宇与他提到的淮扬宣慰使。
      按照大朝礼法,宣慰使的官衔刚好比太守高一阶,按理来说,该是孙贺州向杨槐行礼才是,可杨槐自称“在下”,那就表明他这次并不是作为淮扬宣慰使而来,而他真正的目的是什么,孙贺州猜不出。
      “不敢当,不敢当。”孙贺州虽然嘴上这么说着,但完全没有避开这一礼的意思,他是孙家人,莫说是杨槐,就是这位朝廷特使,也该给他几分面子,不过该做的礼数还是要做全,他那位小叔特意写信给他说要对朝廷派来的人客气些,以免招惹了不该惹的人,“既然如此,那诸位随我来,太守虽然不大,但客房还是有的,呵呵。”
      喧嚣平静之后,太守府又恢复了安静。亮起的灯又熄灭,清醒了一会的仆从再次打起了瞌睡。
      可这一夜,赣南城却并不安宁。
      “走水啦——快救火啊!水!水呢!不够,这点水根本不够,快去别的地方打水来!”
      “里面有没有人呐!”
      安静的夜晚再次喧闹起来,一时之间,救火声、喘气声、哭声、喊声、求救声、咒骂声不绝于耳,这场火惊动了附近熟睡的人,滔天火光印着在这夜里不停来回奔走的人,无情的吞噬着一切可以蔓延的地方,木材被烧的劈啪作响,再也支撑不住屋顶的重量,不堪重负地倾倒在地。
      溅起的火星仿佛夜空中四处奔散的萤火虫一般,美而不祥。
      好在发现的及时,赣南最近又潮的厉害,火势在大范围蔓延前就已经被扑灭。
      而最先起火的那间屋子,已经被烧的一干二净,连院里人工堆砌的假山流水都被毁于一旦,池子里的水早已蒸发殆尽,几条长条形的焦炭横在龟裂的池底,散发着一股难闻的焦味。
      有好事者扒了扒那几条焦炭,这才发现那是原来好好养在池水里的锦鲤。
      火势平息,官府的人接到消息,便派了几个人过来查看伤亡,不查不知道,这一查便发现这屋主人一家七口连带屋子里的奴才婢女通通葬身于火海里了。
      众人难免唏嘘感叹,这家虽然算不上富甲一方,但也是小有资产,几代人的打拼才有了如今的宅子和生意,没想到世事无常,竟然死于火海。
      但奇怪的是,那一家的人尸首被发现的时候,全部好端端地躺在床上,就算晚间睡得熟,也不至于家中起火而自己全然不知吧?
      闲了太久的官差终于嗅出了一股阴谋的味道,连忙将那十几具早已烧的焦黑的尸体拖去了义庄,再喊来几名仵作验尸,看死者真正的死因到底是什么。
      仵作从事此行多年,经验可谓丰富,他全然不在乎那尸身浑身散发的焦臭味,小匕首用的得心应手,如庖丁解牛般将手下的尸体细细解剖,以便查看死因。
      死者身上无明显的外伤,肝脏如樱花般鲜妍,仿佛画染一般。
      天气正热,蚊虫也一点点多了起来,空中飞舞的苍蝇嗡嗡作响,围着那些尸首飞来飞去,义庄中还停着几具无名尸体,已经有些腐烂了,也不知是不是这义庄的人忘了,竟然现在还未处理。
      那股腐臭味跟焦臭味混在一起,熏得旁人几欲作呕,只有这位姓吴的老仵作面不改色,待检查完了之后,他将那层白布重新盖回死者的头顶,取出纸笔记录情况。
      待他将验尸情况交给衙门那些人不久之后,几名义庄的伙计打着哈欠迈进了停尸房,迎面扑来的恶臭气味让每个人脸上都露出一个嫌恶的表情,尤其是当他们看见先出现的十几具尸体之后,脸上的表情就更难看了。
      “真是的,一个个死这么难看,生前就不是什么好东西,死了之后还来恶心人!”
      “行了行了,别抱怨了,哥几个找辆板车将这些死人都装上拉去乱葬岗丢了算了,停在这里也怪难闻的,这都……臭了!”
      “那些新来的尸体不是昨晚走水烧死的那些人吗,官府那边不是说要验尸?”
      “验完了已经,我都看见那吴仵作将情况报上去了,再说了,不就烧死几个人吗,哪那么多事?”
      另一边——
      “春公公,赣南的情况你也看到了,连日大雨滂沱导致河堤损毁,百姓流离失所,我这个做太守的也是看在眼里,记在心里,奈何朝廷迟迟没有下旨开仓放粮,我们也不敢有所作为。”孙贺州带着春结一行人在受灾严重的地方看了看,那些灾民一个个饿的面色土黄虚弱不抗,有些还在低低的干咳着,从咳出的痰液夹杂着一丝殷红,他皱了皱眉,似乎是觉得有些恶心,转移话题道,“不过我让人在城门口布粥,或许能解此时燃眉之急,现在只希望春公公能快些派人回复朝廷,请旨开仓!”
      话是说的漂亮,可春结在宫中待了几年,什么样的人没见过?这人虽然嘴上句句不离那些受灾的难民,但面上流露出的嫌弃可是半分没藏住。
      也是,世家子弟从小养在蜜罐子里,心里想的往往只有自己跟前那一亩三分田的利益,哪会真的关系底下的穷苦人家?
      春结自己也是从上京郊外的贫寒之家走出来的,家里为了那一点银钱将他卖入宫中做了宦官,一路摸爬滚打至今。
      说不上恨不恨自己的父母,不入宫也混不出人样,入宫之后反而因为手上掌权而更让人畏惧。
      “孙大人放心,咱家已经派了两人前往上京通报了,如果快的话,约摸后天就能抵达上京。”春结对眼前之人一点好印象都无,但作为朝廷特使又走不开,只好耐着性子陪着他漫无目的地乱转。
      春结叹了一口气,心想自己怎么没像杨槐那般借口身体不适呆在太守府里好好享受一番呢?
      义庄几人正推着满满一车的尸首从偏僻小路运出城去,可怜这些人死后,不说有自己的棺椁,竟是连干净草席都不见得分到一张,只有一面白布掩面,抛尸乱葬岗。
      突然,推车的轱辘压过一块卡在路中间的石头,推车剧烈颠簸一下,吓得几人连忙七手八脚地稳住车身,才不至于让车上那些尸首再次洒落一地。
      一只焦黑的手垂在了车边,印着雪白的布,显得特别的刺眼,但那只手并未被完全烧透,掌根边缘并尾指保存还算完好,依稀能看出这是人手而非什么奇形怪状的树枝。
      有个人注意到了裸露在外的焦手,大感晦气,骂了一句就想裹着白布将那手再次塞回去,没想到却有人比他更快,道了一句“且慢”之后,便“唰——”的一声将整块白布掀了下来。
      白布之下,露出那些被烧的面目全非的脸,可不知怎的,义庄几人就是觉得,那些尸首的脸似乎全部对着自己,露出一个似笑非笑的表情来。
      似乎在说:“怎么停下来了?”
note作者有话说
第42章 佳期如梦(6)

  • 昵称:
  • 评分: 2分|鲜花一捧 1分|一朵小花 0分|交流灌水 0分|别字捉虫 -1分|一块小砖 -2分|砖头一堆
  • 内容:
  •             注:1.评论时输入br/即可换行分段。
  •                 2.发布负分评论消耗的月石并不会给作者。
  •             查看评论规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