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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0、佳期如梦(4)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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去年今日此门中,人面桃花相映红。人面不知何处去,桃花依旧笑春风。当年崔殷功诗里描写的少女与春色如今早已过去不知多少年,而今日的百花宴比之当日,恐怕还要热闹不少。
虽说那日因为江靖闹得有点不愉快,但李睿哪是会为了这一点似真似假的事败坏自己的兴致的人?就算是真的,那也没关系,他身在千里之外的上京,洪水祸不及他,他依旧可以好好当他的皇帝。
小时候父皇不看重他,到了该上学的年纪也没有给他请夫子的意思,于是他便荒废了好多年。反倒是先太子,四岁时便有举国闻名的大儒为他授课,又有威震八方的神威将军教导他骑马射箭,可以说是受尽了父皇宠爱。
先太子名叫李瑜,瑜者,美玉也。以瑜字入名,可见先帝对自己的这个儿子期望有多大。所幸先太子也不负先帝与诸位朝臣所望,养成了一副宽容人后,礼贤下士,又顾全大局的性子,深得民心,也深得先帝的喜欢。
当时先帝最喜欢说的一句话就是“我家小鱼以后一定是个可以开创盛世的明君。”
因“瑜”跟“鱼”读音一样,所以先帝时常唤先太子“小鱼”,足显其中亲近喜爱之意。
所以直到先帝知到先太子逼宫时,才会露出那么不可置信的表情,那一刻,他像是突然苍老了数十岁,平日里威严的脸一下子垮了下来,平添几丝暮色。
之后得知太子自刎于东宫,先帝初闻噩耗,在龙椅上枯坐了数个时辰,最后终于落下一行清泪,他小声地叫了几句先太子的小名,声音嘶哑几乎不成声调:“你可是太子啊!”
这行泪见证了皇室内所剩不多的父子亲情,在这之后,尽是尔虞我诈,不死不休。
经过先太子一事之后,凡间的帝王像是终于累了,一下子垮了下来,身体大不如前,太医绞尽脑汁也没能挽救半分,最后还是请了国师出面。但国师只是看了陛下一会,淡淡的摇了摇头,意思是他也没办法。
当日晚间先帝再次召见了国师,二人密谈许久,其间谈话内容外人不得而知,而国师离开之后没几日就传来天子驾崩的消息。
先帝出殡当日,国师秘密从东宫带走了尚且年幼的李逢舒,当时的李逢舒并不得李睿喜欢,所以在别的孩子都去送别先帝的时候被下令不得前往。国师带着李逢舒混在人群里,在棺椁送入墓室的时候忽然说:“这是你的皇爷爷。”
李逢舒小小一只,不知为何光是听到皇爷爷就已经泣不成声:“皇爷爷呜呜呜呜。”
一觉睡醒,又梦见些陈年旧事,李睿昨日才被薛晴雪哄好的心情又变差了几分,不知是不是因为做了噩梦的原因,他隐隐约约觉得头有些疼。想起每次到薛晴雪的轻垚宫自己便会觉得身体舒畅,连呼吸都会轻快几分,于是动了摆驾轻垚宫的意思。但百花宴开宴在即,若是这个时候去薛晴雪那里,难免会错过几分热闹,于是便吩咐旁边伺候的宦官传话,让薛晴雪过来。
这小官宦办事还算利索,不过一会就领着薛晴雪过来了。
今日的薛晴雪一身浅云色夏衫,发间只点缀着几根素白玉簪并几朵银珠花,平日里美艳过人的脸上也只是略施粉黛,看上去颇素雅。
李睿几乎是第一次看见她这副打扮,虽不至于完全认不出来,但也是吃了一惊,眉头一皱,有些不太高兴地问:“怎么,是朕给你的月例银子不够你买珠花了,今日怎么这么一副打扮就过来了?”
其实这副打扮不是不好看,薛晴雪底子好,穿上这一身越发显得像个二八年华情窦初开的小女娘,只是见多了她平日里盛装打扮犹如祸国妖姬的一面,乍然见到如小白花一般楚楚可人的样子还有些不习惯。再者后宫所有嫔妃中,只有薛晴雪一人被传召过来陪同百花宴,李睿自然也存了些炫耀的意思,若是她能够艳压群芳,他心里那些虚荣心也会得到极大的满足。
“不好看吗?”薛晴雪立刻露出一副可怜巴巴的样子,站到了李睿身边抱着他的手臂,压下腹中陡然翻起的不适感,声音娇娇柔柔,“妾身倒是觉得这一身挺好看的。”眼看李睿眉头皱的更深,她才抢先一步解释道:“今日是陛下举办的百花宴,当是以花为主,要是妾身打扮的太过娇俏,将那些花啊草啊比下去了,岂不是平白惹陛下不快?”
这一句说的太有歧义,虽说话里话外都是不想打扮的太过高调的意思,但配上那一副矜娇的表情,几乎是笃信即使自己打扮成这样,也能将那些来赴宴的女娘比下去。
完全一副被宠坏的模样。
李睿也被逗得哈哈一笑,将她的手握在了自己的手里,笑着说:“小孩子心性。也是,外面的那些莺莺燕燕又怎么比得上晴雪回眸一笑?朕适才有些头疼,待会晴雪帮朕按按吧。朕总感觉你在时,身体会松快许多。”
“那陛下可得多跟妾身呆在一块……”
“陛下携薛妃娘娘到!”
“微臣\\臣女\\儿臣拜见陛下\\父皇,薛妃娘娘,陛下万岁万万岁,娘娘千岁!”
“平身,赐座。”
“谢陛下\\父皇!”
在场的都是些正值青葱年华的少年,此时立在李睿面前,各个脸上都带着一抹得体的微笑,加上各自衣装打扮皆是花过不少心思,一眼看过去颇赏心悦目。
正当夏初时分,上京城流行一种“桃花妆”,女娘们将胭脂抹在眼尾、颊间,再在额中描以花钿,因妆成而衬的人面如桃花而闻名。此次宴会的女娘们大部分都追求风尚,纷纷在脸上绘了这妆容,只不过这般华丽的妆容需得用大红大紫等艳丽颜色方能互相般配,放眼望去尽是这些颜色。
在这样高度相似的打扮下,女娘们自己的面貌反倒让人有些认不清了。
再看薛晴雪身上这身,虽然是素了些,可比那些女娘不知好看了多少倍,越发衬的她姿色不俗了起来。
薛晴雪像是心有所感,在李睿看向她的一瞬间也抬头去看他,俏皮地朝他眨了眨眼睛,似乎是在炫耀自己的先见之明。
明明是个再普通不过的动作,可李睿觉得那眼神里像是有钩子,在诱惑他沉沦,那眼神媚而不俗,一颦一笑皆是风情。
不过这样也提醒了李睿他已不再年轻,容貌不再的事实。
李睿不露声色地移开了目光,看向底下坐着的众人,微微笑道:“今日恰逢女儿节,正是踏青的好日子,宫里花匠养育了不少奇花异草,趁此机会,特许诸位一同赏玩。大家把这当作寻常宴会,不必讲究那么多规矩,开心便罢。开宴吧。”
虽然有李睿亲口吩咐,但底下众人哪敢把这话当真,但当着李睿的面,也不好表现得太过拘束打他的脸,于是更用力地挤出一个笑,跟周围相熟的人交谈起来。
百花宴既是赏花宴,但也少不得在宴上用餐,精致的食物被一道道送上来,个个品相上号,每道菜务必追求完美,万一不小心做的不好,是万万不敢带到御前的。
薛晴雪坐在李睿旁边为他倒酒,时不时说些笑话,逗得李睿是神清气爽,正举起杯子往唇边送去时,却突然感受到一道视线在盯着自己。
他对旁人的视线向来敏感,察觉到这道视线立马看去,却不料对上了一双极为熟悉的眼睛。
那双眼睛的主人临终前是怎么样的?
那个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人,那个被誉为最有可能成为明君的人,那朵高岭之花,却跪在自己的面前,眼中的泪大颗大颗落下,悲戚地哀求他:“事已至此,我无话可说,现在只求你以后能好好对待月娘,也能好好对待她的孩子!”
“良辰美景好时光岂能无歌舞助兴?来!”李睿心里冷笑一声,不再看坐在角落里的李逢舒,他双手击掌,不一会便有一队身姿曼妙的舞女并十几个拿着不同乐器的乐师走了上来,训练有素地站成一个梅花形,待另一对乐师弹起第一个音,便跟着音乐开始跳起舞来。
战士军前半生死,美人帐下犹歌舞。
“官员老爷们,行行好吧,我已经两天没吃过东西了……”
“妈妈桑,你看我家女儿,虽然是瘦了些,但养养肯定是上等的货色,只要……五斗米……五斗米不成四斗也行啊……啊?三斗?这……你带走吧……”
“男孩儿要么,我家这个能干活能……只要两斗米就能带走!”
“爹……娘……能不能不要把我送走?我以后一定好好听话……”
“好孩子……呜好孩子,乖啊,以后跟着妈妈桑要听话好么……”
千里之外的赣南城外,路上城墙边皆是饥肠辘辘,饿的面黄肌瘦的难民,他们跪在地上,机械性地重复着那几句乞讨的话,盼望着有人能在困难时予以援手。
他们呆呆地望着上京的方向,望着太守府的方向,期望出来个什么人能发布告示,开仓放粮。
可是,没有人。
赣南城门紧闭,将那些人间悲苦都隔绝在外,似乎这样就可以当作无事发生,他们依旧可以过他们的逍遥日子,依旧可以歌舞升平,粉饰太平。
只不过那些家里有些财力的人都在暗中招纳护院,现在城外的那些难民是没有动作,谁知道万一哪天就发疯了?现在多招些人以防万一。
现在赣南城内粮食价格上涨飞快,他们都在等。
等一个发财的好时机。
用人命换来的好时机。
一个又一个的人倒了下去,死在路上,死在郊外,或是随便哪里,没有人能为他们收尸安葬,连张破草席都没有。等待他们的,要么是化作腐土,要么是变作食物。
“那些大老爷家里肯定有粮食,为何不肯给我们一些?”
“天道不公,天道不公啊!”
“既然他们不管我们死活,那我们又何须在意他们!我们大家一起上,冲进他们的家里将他们的粮食拿走,难道你们真的想被活活饿死吗?”
“等等,此事关系重大,我等需商议一番,定个计谋才好,要不就是自投罗网了不是?”
“你说的对,是该好好谋划一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