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山遮不住》芦苇贝贝

3、风满城

　　喝过粥之后，万俟攸蜷在贵妃椅上，眼皮打架，很快睡着了。她缩着身子，小小的一团，火炉星星点点，尚有温度，谢誉又取了一条毛毯过来，小心翼翼地给她盖上。万俟攸大抵是很累了，眼窝深深，面色也一直苍白。
　　谢誉搬过来另一把椅子，就这么坐下，默默陪着万俟攸。
　　皇后一夜薨逝，对小公主的打击不可估量，谢誉一介粗人，亦不懂得如何安慰，只是这种时候，说什么都太过苍白无力了，他能做的，不过是陪伴。
　　与此同时，酒故坊里林掌柜满头大汗，“既是来路不明之辈，您就不要再去招惹他了。”
　　“不，我要和他做朋友。”
　　宋故的想法多变，几乎一天一个，林掌柜听了也只是沉默，何况他一介江湖人士，性子亦是直爽，当即出门，准备登门拜访，然而好巧不巧，要死不活的，谢誉正从隔壁店里出来。
　　“站住。”
　　宋故当即出声阻拦。
　　谢誉闻声回首，麻木地扯了扯嘴角，“？”
　　“这是要去哪？”宋故笑眯眯的，“需要帮忙吗？”
　　谢誉：“不需要。”
　　“当真，看你的模样，像是要去干什么大事啊。”
　　“与你无关，”谢誉冷声，“走错之事，我权当没看见，你不必纠缠。”
　　宋故笑意不减，展开折扇，“非也非也，我并非为此事而来，实乃是，我想与你交朋友。”
　　宋故尾音拉长，谢誉拧了下眉，似乎忍无可忍：“我说了，不需要。”
　　“你需要。”
　　宋故还是笑嘻嘻的，执拗道。
　　“……”许是说不过，谢誉转身回店，就这么放弃了。
　　“有一说一，”宋故十分自来熟的在谢誉的酒馆里坐下来，身子一歪，拿起酒壶便倒了一盏来，笑道，“那我们就算朋友了。”
　　他这一番下来，目睹全程的唐齐头都大了，愣愣地看着，与几个小二面面相觑。
　　店里很暖和，宋故有些诧异，方才进来，还是冷飕飕的，雨势渐小，后院里淅淅沥沥的，成群的竹子挺拔清秀，鹅卵石铺就的小路蜿蜒，倒是处幽美之地。宋故摇着扇子，“你这光景——”
　　话未说完，便听一句呼唤，叫的是“谢誉”，声音听起来又甜又绵，还有些怯怯的。
　　宋故挑眉，“好啊你，金屋藏娇？”
　　末了，又是一声，“谢誉。”
　　“我在。”谢誉人未到声先至，果断舍弃了纠缠的宋故，快步走过去。
　　然而，万俟攸一叫叫出来三五个人，都张望着看她，顿时有些羞赧。
　　“谢谢你。”万俟攸有些局促，“我要回宫了。”
　　谢誉一个眼刀过去，“出去。”
　　唐齐最是识相，二话不说就拉着宋故走了，顺带好好教育威慑了一顿。
　　谢誉不多问，只道，“殿下不妨再休息一二。我去准备马车。”
　　其他人一走，万俟攸绷紧的神经转瞬松下来，走到贵妃椅又坐了下来，忽然开口：
　　“如果我不回去，会发生什么？”
　　谢誉沉默须臾，“殿下不想回去？”
　　“我父皇叫我去，”万俟攸垂着眸子，顿了顿才继续道，“和亲。”
　　“和亲？”谢誉一怔，下意识重复了一遍，重重拧起了眉。万俟攸则是低着头，不再言语了，若谢誉去看，便能看到小公主的泪水正在眼眶里打转。
　　“怎会，”谢誉一顿，意识到什么，忙蹲下身子，声线低沉但轻柔，“公主？”
　　“别怕，我，我我在，会有办法的。”谢誉看起来有些手足无措，忙从怀里摸出汗巾递过去，哪想到万俟攸一听他的声音便直接哭出声来，并非小声抽噎，而是发泄般地痛哭起来。
　　自从皇后薨逝之后，万俟攸就没好好睡过一次觉，没好好吃过一顿膳食，宫里内内外外气氛沉闷，如同压抑的云层，一层层地将她包围，自家哥哥又被父皇事事挑剔，训斥禁足，再加上和亲之事突如其来，从天而降，连透口气都没办法。
　　纵使她坚硬如铁，又怎能不难过不伤心。
　　于是，下着大雨，万俟攸偷偷跑出宫。本是漫无目的，也不知怎的，就走到谢誉这里来了，正在她犹豫要不要进去的时候，谢誉的伞便过来了，像是漫长的温暖的春日，一下子便托住了她。
　　只有在这，只有谢誉，能稳稳的接住她所有的情绪。
　　万俟攸哭够了，抬起头湿漉漉地看着谢誉，小声道：“我想吃你做的云吞。”
　　“好。”
　　不多时，谢誉便端过来一碗云吞，热气腾腾，色香味俱全。
　　先头一碗粥，想是万俟攸根本没吃饱，现下一言不发，安安静静地吃着，很快便见了底，万俟攸放下汤勺，抬头看过去，因着才哭过，脸颊粉嫩，双眸还是红红的，像只人畜无害的小兔子。
　　可是，又怎么会是兔子？
　　“我不留了，明日一早，我要去送我母后入皇陵。”万俟攸接过谢誉送来的狐裘披风，穿戴好，“因此事，我哥哥怕是和我父皇吵起来了，我还要去看看他。”
　　“好，”谢誉应声，随即又道，“眼下情况特殊，不该起口舌之争。”
　　“我知道的，我母后一去，江家都落在我舅舅手上，你也知道，我母后与我舅舅素来分裂不和，我舅舅为人又薄情寡义，看重利益，父皇轻易就能拿捏他，拿捏江家，我与哥哥，本就无所依靠。过往的浓情蜜意，和睦美满，与局势利益相比，又能抵过多少。”
　　话音才落，谢誉微微瞪大了眼睛，万俟攸这番话的确出乎他的意料，小公主也不过才及笄，便有这般见识。
　　“我能看得清局势，最近这几年，沈将军薨逝，周凉王……军事防线已然脆弱，何况吾美族本就对我朝虎视眈眈，若能以我一人之力，保住王朝，自是万分划算的。”
　　这么大的担子居然落在她一个小公主肩上，这般沉重之事，万俟攸发泄过后却耸了耸肩，故作轻松，甚至反过来安慰他，谢誉看着，心口微痛，他道：
　　“若你不愿，我——”
　　万俟攸连忙止住话头，“谢誉，其实我过来……只是想和你告个别。”
　　“还有，谢谢你。”
　　谢誉：“为何谢我？”
　　万俟攸眉眼如画，认真地看着谢誉，笑了笑，“谢谢你，让我还有人可以告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