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泠泠》温止彧

2、壹

　　喻晚晴站到讲台上时还有些恍惚。

　　七年前她还是缩在教室角落里没有存在感的学生，如今她接受了近二十年的教育，也要正式开始从事教育工作了。

　　硕士毕业，她婉拒了导师建议的更好的发展机遇，告别那座她生活了七年的城市，从遥远的邶城回到家乡，一个普通二线城市韵州的市一中，她的母校。

　　其实在邶城的七年并不像十九岁的自己想象的那么美好。一开始的不适应并没有被时间打败，她身上属于韵州的烙印反而随着时间推移变得越来越深刻。

　　于是，她妥协了。放弃了那里看似优厚的工作条件，急切的回到这片养育她的土地。

　　也为了一个她无法向任何人宣之于口的愿望。

　　透过教室南侧的两扇窗户，能看到自楼下生长到与教学楼二楼齐高的栾树。哪怕是阴天，也显得生机盎然。

　　喻晚晴高中的教室也在这一层，那时她坐在窗边，偶尔从题海中抬起头，扭头望一望那浓浓的绿意，能缓解不少压力。她最喜欢下雨天，有昏暗氛围的加持，会有一种处在森林里的错觉。

　　她透过那扇窗，听风看雪，嗅花赏雨，感受着四季更迭，时光流逝，然后成为回忆。

　　为了这职业生涯开始的第一堂课，她做了很久的准备，她要用四十分钟简要介绍高中地理的知识框架。

　　她对自己的专业水平是有自信的，因此站上讲台以后，便不紧张了。

　　人谈起热爱的事物，总有说不完的话。第一堂课的目的只是为了让学生更直观地了解地理这门学科需要他们在高中阶段学习的知识。所以她讲的并没有很深入，还分享了几件她自己在学习地理学的过程中一些有趣的事，四十分钟远没有自己学生时代感受的那么漫长。

　　下课铃一响，高一新生开学第一天的下午第二节课结束了。教室里的人如梦初醒般从精神高度集中的状态中放松下来，饶有趣味地点点头。

　　“那我们下节课继续，希望大家也能喜欢上地理。”

　　喻晚晴踏出教室以后，隐隐约约听到里面的学生讨论着。

　　“下节地理课是什么时候？”
　　“周五？？！可是今天才周一！”
　　“为什么一个星期才两节课啊？”
　　……

　　喻晚晴翘了翘唇，抱着东西回办公室了。

　　放下书，拉开椅子坐下，打开手机，页面停留在她的绿江主页。写小说算是她的一个副业，自高中时代延续下来的爱好。因为她习惯扣自己的字眼，所以写的格外慢，除了高中毕业那个暑假一口气更了两本，上了大学以后几乎没什么时间写，如今也只有六本不温不火的作品。

　　不过最近她有写新文的打算，今天只有一节课，下个课时的内容也准备的差不多了。准备用这个时间写几段随笔找找手感。

　　天色变得更加昏沉了，几团乌云翻滚着，刚进门的老师打开了办公室的灯。

　　喻晚晴打开电脑，看着空白的文档发呆。

　　又拿起手机，翻着她第一本小说的评论区。

　　那时候的评论，她几乎每条都回，闲来无事便会翻翻，一些ID渐渐眼熟了现在再看也会有种亲切感。

　　【作者大大的笔名和第一部作品都叫雨泠泠，是有什么特殊的含义吗？】

　　翻到这里，喻晚晴停了下来。评论的时间是一年前。

　　想了想，敲下一行字回复。

　　【喜欢的人名字叫雨泠】

　　喻晚晴也没想到自己就这么实诚地把自己藏在心底好多年的秘密以这种方式说出口了。

　　她轻轻叹了口气，把已经息屏的电脑打开。

　　当昏暗天空落下第一滴雨的时候，喻晚晴在电脑上敲下了第一个词。

　　等到喻晚晴从电脑屏幕前抬起头，第四节课已经开始一半了，她检查了下刚刚写出来的随笔，改了几个错别字，保存以后合上电脑。

　　她抬手又看了一眼表，还有十分钟就可以打卡下班了，她简单收拾了一下，走到窗前看了看雨势，还没有停的意思。她拎起伞和包打了卡下楼。

　　走在校园里，到底是和学生时代截然不同的感受了。

　　回了韵州以后，工作确定下来，她在学校附近租了个八十平的房子，两室一厅，一个人住绰绰有余。主卧和客厅都朝南，采光很不错。

　　喻晚晴这些年和家里的关系很僵，回到韵州工作也只告诉了自己的哥哥喻泯。她记不清自己有多少年没和家里人好好团聚一番了，不过现在也没这个必要了。

　　大概从十七岁开始，她就再也没有体会过“家人闲坐，灯火可亲”的氛围。

　　学校到家，也就五六分钟的路程，喻晚晴打开门走进玄关换了鞋，放下包径直走到厨房准备做饭。

　　剩的食材不多，勉强做了道西红柿炒鸡蛋，热了下中午吃剩的米饭。大约二十分钟以后她就收了碗筷，洗干净以后物归原位。

　　喻晚晴坐在书桌前对着电脑又改了改下午写的随笔，也许是因为太久没写东西属有点陌生，这些句子堆在一起，连喻晚晴自己都有点看不下去。

　　仔细斟酌着字句，听着窗外雨声和着自己敲打键盘的声音，享受着这一刻的静谧，她紧绷了几个月的神经终于在此刻得到了放松。

　　找工作安好家并不是一件容易的事，回韵州这个决定在她硕士研究生毕业前五个月就考虑清楚了，到了现在才算真正落实。纵然有着在邶师大学习的经历，能够正式入职也不是一件很简单的事。六月份的忙碌和焦虑是她短时间内不想再回忆的糟糕。

　　喻晚晴改了两三个小时，终于改到自己满意的程度，拿起手机思考了一下发表在哪，然后点开了她八百年都没有用过的大眼仔，她在自己的专栏贴了账号名字，现在也有个小两万粉丝。

　　随手翻了两下推荐页的帖子，又回了几条不知道堆了多久的私信的评论，她在电脑上登录账号，把自己刚刚修改完毕的稿子发了出来。这才关了电脑准备去洗漱。暖黄的灯光洒在桌面，漆黑的电脑屏幕映着自己的脸，整个房间说不出的温馨。

　　她终于能够在二十六岁的秋天，开始轻松一点的生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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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二天依旧阴云密布，昨天因为下雨没能举办开学典礼，学校发的通知说视天气情况再定举办日期。其实开学典礼是一个无关痛痒的存在，只不过因为自己的私心而真切地盼望着。

　　前两节没课，喻晚晴七点半起床，慢条斯理地准备早餐，等待的过程中喻晚晴打开软件想看看昨晚发的文章的反馈。没想到自己这个号有一年多没发过帖子，再次出现还能获得对她来说不小的关注度。两万字的小短文，七百来个赞。她下本准备写和这篇差不多的题材，准备用这篇小短文试试水，她粗略读了评论区的评论，反馈好像还不错，近期就可以把她脑子里的大纲用文字拟出来了。

　　看到一个“连雨昨日晴”的ID，喻晚晴往下滑的的动作停滞了，看清评论内容以后给了回复。

　　【要回来了吗】
　　【是的，最近有开新文的打算，大家可以期待一下。】

　　其实这样的评论平平无奇，帖子下面有不少类似的内容，她却只回复了这一条。原因大概是喜欢一个人，连和她名字有关的网名都会更有亲切感。

　　手机锁了屏，看到锅里两个煎焦了的鸡蛋和糊了的面包，只剩干笑两声。

　　最后硬是咽了下去，糟糕的味道让喻晚晴在心里暗暗发誓下次做饭绝不看手机。

　　八点四十到校打了卡，还有二十分钟大课间，路上发现阴沉的天明亮了一些，刚坐到位置上就收到了大课间举行开学典礼的通知。

　　喻晚晴极力控制着面部表情，不想露出一点关于想念的破绽，但还是忍不住在心里小小的雀跃一下。把桌子稍微理了理，还有二十分钟，她就能在她阔别八年的母校里和她心心念念的人重逢了。

　　对连雨泠的想念，在邶城还没觉出滋味，回了韵州以后，离她越来越近，却让喻晚晴感到了些许的灼人。
　　铃声打响，喻晚晴渐渐听到了学生走动的声音，又假装冷静坐了五分钟，才有老师不紧不慢地走出办公室。坐她隔壁的夏凝喊她一起下楼，她应了声走在夏凝后面。走到东侧操场的教师队伍站定，她越过了流逝的八年岁月仍然站在这片操场，改换的不仅是位置，还有角色。

　　全校师生都到的差不多了，主持人开始念每年都大差不差的开场白，喻晚晴在人群里寻找连雨泠的身影，学校的老师除去五十一位班主任要站在班级后方，在这里的也有一百五十多位，喻晚晴位置比较靠后，她仔细观察着站在前方的人们，没有一个人的背影能和她的记忆相匹配。

　　喻晚晴不免开始怀疑自己之前看到连雨泠转发韵州一中高考喜报这段记忆的真实性。她就是根据这条朋友圈判断出来连雨泠还在这里工作才连一丝犹豫都没有就投了简历。若是扑了空，她的执念该怎么了结呢。

　　开学典礼结束以后，她和夏凝走在乌泱泱的人群里，依然没有放弃寻找，结果却未能如愿。

　　回到办公室的第一件事，喻晚晴点开了连雨泠的朋友圈，只看到了一行“朋友仅展示最近一个月的朋友圈”的文字。她转头就给朋友童泱发消息【你知道连老师还在一中工作吗？】

　　对方秒回【应该还在吧，我亲戚家的小孩上个学期还是她带的。】

　　【你不是去一中上班了吗，没加教师群吗？】

　　童泱一句话点醒喻晚晴，她回复了童泱以后点开学校的大群，在群聊成员列表看到了连雨泠的头像。

　　喻晚晴呼出一口气，把手机锁了屏放在桌子上，在上课铃响起的的时候拿起书本和小蜜蜂走出了办公室。